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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婉抱着进宝坐上马车,行了一段路到街市上,从帘缝里瞄到外面有家布庄,她想去买点轻薄布料给进宝做几身透气小衣。
去年做的不是没有,只不过进宝的小胳膊小腿儿窜的太快了,今年拿出来,穿是能穿上,就是有点儿紧,贴着肌肤小家伙肯定会不舒服。
这么想着,她让林伯停下马车。
宋巍不在,林伯有些不放心,“夫人要做什么,只管吩咐老奴去办就是了。”
温婉笑道:“我要去买布,得过眼挑呢,这可吩咐不了您。”
林伯说,“那老奴把车赶到布庄门前再停。”
温婉瞧了眼怀里对外面好奇不已的小家伙,笑了笑没说话。
马车彻底停下时,林伯放好脚凳过来给她打开帘子,温婉抱着儿子下车,刚要进布庄,余光瞥见对面酒楼出来两个人。
男子高大挺拔,身姿矫健,生得一张好容颜,冷眉俊目,衣着的颜色也同他那双眼睛一般深沉。
在这样的映衬下,旁边的女子便显得娇小许多。
那女子温婉认得,正是自己找寻多时的林潇月。
有了女子官学的缘故,大楚朝对闺阁女儿的束缚不至于严苛到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但也没有开放到能随意与外男在酒楼里出双入对。
能这么做的,除非是已婚妇人。
而眼下,林潇月正是妇人装扮。
那么旁边的男子是谁,就不言而喻了。
对于林潇月,从当初她在鸿文馆孕吐的时候温婉就有猜测,如今亲眼见着,还是不免小小的惊讶了一把。
随后就是一阵无言的尴尬。
因为她在看林潇月,对面的林潇月也在看她。
原本出门前温婉还是姑娘装扮,只不过想到要来见曾经的长公主,又想着进宝爱揪头发,就顺势绾了起来,完全是为了方便。
没成想,会出现这样尴尬的一幕。
隔着一条人来人往的街,两个妇人打扮的“同窗”来了个眼对眼。
林潇月身边跟着丈夫,温婉手里抱着儿子。
苏擎走了两步发现不对劲,回头见林潇月那双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对街,他心下疑惑,目光跟着望过去。
对面是一家布庄,布庄外停靠着一辆马车,马车旁,站着个穿蜜色裙衫的小妇人,小妇人手里抱着个约莫一岁左右的娃娃,哪怕隔着点儿距离,他也能瞧出那娃长得肉嘟嘟白嫩嫩,十分可爱。
除此之外,再无别的异样。
苏擎收回视线,望向旁边的林潇月,“在看什么?”
林潇月眼皮跳了跳,回过神,一副做贼心虚的样子,催促男人,“你先走,我去见一位朋友,跟着就来。”
林潇月说完,抬步要朝对街去,却被苏擎一把握住手腕。
她回头,瞪他,“你干嘛?”
“你说的朋友,是对面那位?”
苏擎没松开她,说话的时候也没有特意去看对街的温婉,但说的谁,已经不言而喻。
“反正不是外男。”林潇月试着将手往回缩,却发现苏擎力道大得惊人,掌心像上了锁,禁锢在她腕上就挪不开。
林潇月甩了两下没甩脱,有些生气,“大街上的拉拉扯扯,你还讲不讲道理了?”
听到“讲道理”这三个字,苏擎薄唇微抿,“我见过她,当初送你去鸿文馆的时候。”
林潇月愣了愣,忽然乐起来,“这都过了多久你还记得,是不是一眼相中人家美貌了?”
苏擎没理会林潇月的“无理取闹”,语气中带着对她过去看好友的不赞同,开始跟她讲道理,“今日这一幕已经很明显了,她跟你一样,都是已经成过亲的人,只不过为了入鸿文馆特地乔装打扮过。眼下两个人偶然在街市上碰到已经很尴尬,对方没有跟你打招呼,甚至没有主动要过来,说明人家并没有要当场撞破你的意思,可见那女子素养极高。你若是贸然过去,等同于拆穿对方暴露自己,不礼貌还是其次,过了今日往后再见,你们要如何面对彼此?”
听到苏擎的话,林潇月再看向对面的温婉时,内心就有些复杂。
整个儿脑瓜里只飘着一句“可见那女子素养极高”。
她想到了自己刚嫁给苏擎的时候,苏家大宅里的那些妯娌,当面笑盈盈,背后骂她是土财主养出来的乡下土蛋,没文化没见识,满身铜臭味儿。
高门大院里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闺阁娇娇女谁都想当,却不是谁都有那命当。
她自幼出身商户,没少女扮男装跟着当爹的出去玩儿,自由散漫惯了,嫁入苏家以后也在努力学规矩。
可天性这种东西,哪是说改就能改的?
面对事情,她只会单刀直入,做不到心细如发地顾虑这顾虑那。
她一直都知道自己跟旁人有差距,但这“差距”头一次从丈夫的嘴里说出来,让她觉得很挫败。
哪怕只是丈夫轻描淡写对旁人的一句夸,也让她受到了沉重的心灵打击。
事已至此,林潇月哪还有去见温婉的心思,满脑子都想着自己是个没规矩没礼貌的乡下土蛋。
刚才那事儿,但凡她再多想想,就不会出现被丈夫“讲道理”的局面,与温婉之间的差距更不会在一日之间就拉开这么大。
果然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林潇月眼皮耷拉下来,抱着脑袋沿街走,已经不想再去管对面温婉落在自己身上那若有若无的视线。
苏擎大步跟上来,深邃的目光看她片刻,“你是在使小性?”
“你甭搭理我!”林潇月很烦躁,一句话都不想说。
苏擎本来就是冷漠寡淡的性子,能对她拿出点耐性来已是十分难得,当下听言,更是直接陷入沉默,果然没再搭理她。
两人没有坐马车,一前一后地走着,车夫赶着马车,慢悠悠跟在一旁。
过了会儿,林潇月突然停下来,转过身,本打算说句话,谁成想毫无防备地撞上一堵人肉墙。
她闷哼一声,往后退半步,皱皱眉抬头看向眼前身形挺拔的男人,“你怎么走路没声儿呢?”
苏擎没跟她掰扯是谁让他别说话的,眉目间冷峻不减,“消气了?”
“回家!”林潇月招手让车夫停下,提着裙摆要上车。
这么多年早习惯了她的喜怒无常,苏擎没说什么,让车夫将马车靠边停,跟着坐了上去。
林潇月靠在侧壁上,双眼紧闭,还是一副不想搭理任何人的模样。
苏擎伸手从侧架里拿出一本书随意翻着。
他不太爱看书,纯粹是为了打发时间。
林潇月假寐了会儿,没听到什么动静,悄悄掀开一丝眼缝,觑见男人正低着头,注意力全在书本上,她“哎”了一声,“刚才在大街上不是挺能说的吗?这会儿怎么一声不吭了?”
苏擎将书合上放回去,望向她,眼神似笑非笑,“月娘想让我说什么?”
林潇月彻底睁开眼,“哎哟,您是爷,想说什么还得请示我不成?”
苏擎扬唇,“我不过是随便夸了别人一句而已,你至于吃这么大醋?”
“七爷可拉倒吧!”林潇月直接泼他冷水,“您就是往府上纳十个八个姨娘,我都不见得会醋,更别提夸个已婚妇人了,有能耐,您再把她夸上天去?您看我醋是不醋。”
“那你生什么气?”苏擎眼底的笑意淡下去。
听大夫说孕期的女人心思敏感容易情绪反复,他想知道她是不是也这样。
成亲四年,林潇月无论做什么都是直喇喇的,瞧着有点没心没肺,在某些事上,他甚至无法确定她真正的态度。
像今日这样,他倒宁愿她是真因为自己夸了别人而生出醋意来。
“还能气什么,气我自己不如人呗!”林潇月小声嘀咕完,又似打了鸡血似的活过来,“不如人咱就学,我偏不信了,这天底下还有学不会的东西,我刚来苏家那会儿,不也什么都不会吗?这么多年,不说脱胎换骨,起码该学的我都有认真学,七爷觉得呢?”
像是没听到想听的话,苏擎的嘴角,明显往下垂了垂。
林潇月但凡再细心点,便会发现男人的脸有些黑。
“总有一天,我也得让你夸上一句。”她还在自顾自地说。
闻言,苏擎面色稍霁,“你不觉得有的时候,自己太过争强好胜了些?”
林潇月反问:“在你们这样的世家大族,不争强好胜,难道等着被人踩死捏死吗?”
苏擎:“……我的意思是,你的精力不一定要全部放在别人身上,还可以想想别的。”
林潇月托着下巴仔细琢磨了会儿,忽然眼神一亮,兴奋道:“我看见她抱了个娃,肯定是亲生的,等我的娃生下来,必须得好好教,不能输给她家那个。”
说完,邀功似的看向苏擎,“我这下把精力都放在孩子身上,七爷总该满意了吧?”
“……”苏擎面无情绪地望向窗外,“你高兴就好。”
“跟你说话就是没劲!”林潇月气哼哼地学着他把脸歪向另一边,不明白这男人动不动就黑脸是个什么毛病。
夫妻俩一路沉默。
马车停下的时候,林潇月直接打开帘子就要往下跳,腰上突然多了只大手将她给紧紧圈住。
林潇月还没来得及说句话,耳边传来男人低沉的嗓音,“要敢把我的种给跳没了,仔细你的皮!”
林潇月摸摸鼻子,“我这不是没想起来吗?”
除了刚开始那几天吐得厉害,后来就没什么太大反应,林潇月很多时候都忘了自己是个孕妇。
苏擎落在她腰间的大掌不由捏紧,“往后我不在,一个人不许上街。”
“没你这样的!”林潇月直接反抗,“成天待在府上,我都快闷得发霉了。”
这么大的府邸,只她一个女主人和几个丫鬟婆子,每天一睁眼就对着她们,看都看腻了,让他纳妾多招几个女人进来解解闷儿,他老是推三阻四,这会儿又限制她的自由。
林潇月觉得胸闷。
早知道,刚才她就别管那么多直接去见温婉了,既然都是已婚,大家把话挑开,没了那层隔膜,往后走动不是能方便很多?干啥非得要遮遮掩掩的?
等车夫放好了脚凳,苏擎才又出声,“下去吧!”
林潇月仔细地踩着下来,到大门前又止了步。
苏擎幽深的视线投向她,“出去一趟,连家门都不认了?”
“不是,我突然想回娘家了。”林潇月闷闷地说:“好久没见爹娘,挺想念他们。”
苏擎问她,“真想回去?”
“那还能有假吗?”
苏擎默然片刻,“一会儿让人备礼,明天一早启程。”
林潇月马上体贴道:“七爷那么忙,就不劳烦您了吧?我多带几个下人,回趟娘家不至于出事儿。”
苏擎莞尔,眼神要笑不笑,“刚巧这段日子苏家因为煤矿案受到波及,我暂时不用去衙门,有的是时间陪你。”
说着,目光在她小腹上停了停,“都快怀上三个月了,月娘似乎还是没准备好当娘亲呢!”
这话听着有点警告的意思。
林潇月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忙狡辩,“我哪有,我就是觉得没个说话的人,闷得慌。”
“有我陪着也不行?”
林潇月没去看男人幽沉的目光,眼睛盯着脚尖。
她跟他说不清楚那种感觉。
苏家跟她娘家原本就不是一个圈子里的家族,嫁过来以后,她在这边一个朋友也没有,某些话题,只适合跟闺中密友聊,跟男人说不上,跟下人你又不能随便说,日积月累的憋闷,再加上孕期情绪容易波动,所以导致她每天都觉得烦躁,就想找个地儿找个人好好倾诉倾诉。
苏擎当然不会理解林潇月的想法,他打小在苏家就是最受排挤的那个,有什么好的,从来轮不到他头上,哪怕是原本属于他的,到最后都会落于别人手中。
有一种人,从小得不到的渴望,长大后便会疯狂弥补。
苏擎便是这种人,林潇月于他而言,就好似他小时候很喜欢却怎么都得不到手的那个陶瓷娃娃,他不准她消失在自己视线内,不准她突然离开。
以前这种“绝对占有”的心思还不是太明显,大概是最近她怀了身孕,想到自己就要当爹,即将拥有一个别人抢不走的亲生子嗣,所以彻底激发他内心积攒多年的占有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