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耿庄子北面的雪野上,一队队头扎紫色头巾的黑龙江军官兵正在操演战法,他们以五人一帜,十帜为一旗,排成显眼的横队行进、举枪,再行进、举枪,迫到某处时又在号令声中装上刺刀,摆出白刃战的架势。
场面很热闹,从东面的三岔口而来的杨格却看得连连摇头。
一路所见,黑龙江军的装备实在杂驳得很,大多数的营头都做不到步枪型号划一,在后来开到的几个营里,火铳、抬杆还占据着主装武器的位置。再看战术操练,以旗帜为号令固然能够让这些新兵们尽快熟悉营伍,整齐队列,可放到战场上去,日军一眼就能看出当面清军有多少,何故?数一数旗帜数量就知!再者,旗帜也好,头上的紫巾也罢,哪个不是极其显眼的目标?
延山呐延山,你是怎么搞的!?
杨格心里还在腹诽某人,某人就带着一队官兵跑步出现了。
延山营的状态又有不同,几乎就是武毅军各营的状貌了,没有显眼的头巾,没有多少旗帜,装备也颇为整齐而精良。
“立峻!”杨格高声招呼。
延山早看到高踞马背的杨格,这才故意喊了口令随着队伍跑步过来,无非就是想跟拜把子的兄弟言语几句。
“你咋才来?在三岔口待了几天不见动静,依帅有些不高兴了。”
“有啥办法?”杨格一脸委屈,可惜做不到那种眼眶红热的程度,摊手道:“总得等到敌情侦察完毕有个结果吧?”
原来如此,延山放心了,自家兄弟不是跟依帅怄气,而是在等待敌情侦察结果,想必此时来见依帅,定有妙计献上吧?嘿嘿,跟着,指不定能捞到好处呢!
“跟我走,依帅在欢喜山下观察敌情。”
“真要强攻?”
“有啥办法?”延山回了杨格一句,神情语气一模一样。“依帅担心金州之敌随时可能向盖平发起进击,如果不给海城之敌造成压力,则日军可行南北夹击,盖平我军危矣!”
“操蛋的宋庆。”杨格轻声嘀咕了一句,估计别人也听不清楚。对宋庆的私心自用而破坏整个战局,他心中始终耿耿于怀,难以排遣。
“你说啥?”
“没。上马,走人!”
欢喜山北面两里处,一道残壁后,依克唐阿举着单筒望远镜观察山上敌军布防情况。
刘松节那个桀骜的东西办事着实不赖,提供的敌军情报很是准确,欢喜山布防严密,难以强攻!原本,依克唐阿指望杨格奇袭析木城得手,以改变整个战局,挽大厦将倾于即倒。殊不料天津金刚桥一道电令阻止了武毅军的行动,令依克唐阿大为光火,却又不能不考虑到淮军在辽东有四万余,实为主力,也不能不考虑到李鸿章的权势和太后老佛爷的态度。故而,指望他这个“总理辽东军务”与直隶总督打口水仗是不成的。
战机已失,今后如何制敌?说不得,只能把装备、训练皆俱不足的黑军拉上战场硬拼了!
马蹄声近,福海禀报:“大人,有人来了,是......佐领延山和杨大人!”
杨大人!福海如此称谓,足见心中对某人的认识和情感。
“来得好,有请。”依克唐阿没有动,等杨格到此一边观察敌情一边讨论军务正合适。
“标下......”
“免了!”依克唐阿摆手道:“致之啊,你在三岔口待了好几天才过来,可是心中对本帅有些不豫之想?又或者,有新方略?”
杨格还指望着在关外生根发芽,哪能不讨好黑龙江将军大人呢?不过,依克唐阿与别人不同,杨格早就听延山说过,曾经有扎克丹布对依帅说,那杨格不过淮军小将,何以在依帅面前都敢颐指气使?!依帅却说,你打几个胜仗给本帅看看?如能,你便可在本帅面前指手画脚,本帅欢迎之至;如不能,就乖乖地跟在后面出力领功劳,少叨叨!可见,能为各家将军、统领争得军功的杨格是很依帅待见的,即便是不太通官场上的人情世故!兴许,依克唐阿对杨某人亲眼有加,也正有这一方面的因素在内。
所以,在依克唐阿面前不要太谦卑,略微的放肆直言更能讨得依帅欢心。
“起处,标下心里是有一些不痛快。不过......”略一停顿,杨格见依帅嘴角漾起一丝笑意了,乃继续道:“朝廷有朝廷的考虑,大人有大人的苦衷,标下身为军人,当以服从军令为天职,不敢有不痛快,只能因应战局之变再行设法,为将军大人呈上新的方略以供参考。”
依克唐阿大喜道:“真有新方略?”
“回大人的话,正是。以东路造势出击宽甸、凤凰城,武毅军出击青苔峪堡,得手后直插岫岩,断绝第三师团经小港、九连城的辎重补给通道。如此,日第一军、第二军结合部在我军手中,敌之两军就不得不前来夺取岫岩,海城之争夺战变为岫岩争夺战,同样达成牵制日军主力于辽东的目的。唯一的区别在于我军夺取岫岩后,如何取得坚守岫岩需要的大量军资补给?”
依克唐阿暗道得计,之前冯义和来见他时,他以冯义和乃是分统,当去牛庄面见宋庆为由,将冯义和支开去,这不,冯义和一走,杨格就带着良策出现了。可以想见,杨格趁冯义和不在军中之际发起对岫岩的攻击作战,乃是存了生米熟饭的想法,总理辽东军务的自己岂能不配合之?
“此策甚好!”从赛马集大捷之后,依克唐阿已经习惯于采纳杨某人的建议了,此时当然不会吝啬赞誉之词,表扬了几句后,才道:“乘虚蹈隙,趁日军增援析木城而攻青苔峪堡,再攻岫岩,确实是打破目前僵局之良策。致之啊,你放心,但凡补给事宜,全由本帅为你保证。”
杨格的二杠子脾性起来了,反问道:“如何保证?”
是啊,如何保证?析木城在日军手里,原本就狭窄难行的山道不能用了,那就只能通过青苔峪堡转折前往岫岩,那山道更陡、更窄、更滑,如何确保四千人的武毅军夺取岫岩之后坚守的军需?
“你要何种军需,数量多少?”
“毛瑟11子弹四十万发,37炮弹两千发,75炮弹两千发,冬衣四千套,其他东西可以在岫岩敌军手里想办法。”
“你这是难为本官!”依克唐阿苦笑道:“本官这个总理辽东军务差事刚发下来,辽东前敌营务处臬司周馥告病请辞,铭军统领刘盛休告伤退休,李中堂以姜桂题代刘统领铭军,又令武毅军转进牛庄,这些......都未通过本将而仅于事发之后知会一声了事。而今周馥告病,圣上发五十万两内帑予本军一事拖延在山海关、锦州路上无人问津。你要四十万发毛瑟枪弹,黑军营务处本无储备,还需经由周馥转拨。前番本将托周馥为定边军筹得毛瑟步枪850支,已经是最大的脸面了!你以为总理辽东军务大臣就那么的好当?”
事实也是如此,如果武毅军不去牛庄而擅自进军岫岩,杨格就别指望能够从周馥、宋庆那里得到补给!而依克唐阿的营务处素来经营黑龙江军,装备为曼利夏和云士得,无法为武毅军补充子弹。没有子弹,日军子弹又不合用,武毅军手里的三千多支毛瑟枪一旦打光随身携带之子弹,就与烧火棍无异,凭什么坚守岫岩,应付日军肯定会有的疯狂反扑?!
难哪,杨格难,依克唐阿更难!在淮系暗中抵制下,他这个钦命总理辽东军务大臣有名无实,原本还可从直隶“借到”一些东西的黑军,今日处境反而比这道任命下达之前更为艰难。这也是紫禁城中的那位大清皇帝始料未及的吧?
杨格沉默了,他突然觉得自己四周都是坚壁,难以突破的坚壁,在坚壁之中,他纵有万般军略也无从施展。
“致之呐。”
“标下在。”
依克唐阿缓缓道:“你尽管放手去攻岫岩,这边,我统黑、吉两军猛攻海城,但凡有一处得手,局面定然扭转,届时补给问题就可迎刃而解。万一不利,你尽可能的撤向析木城,我使精锐之延山营为主力,保你武毅军撤回来还是没有问题的!”
话语中,依帅连“本官、本将军”的字眼儿都舍弃不用了,希望之情溢于言表。从战局来看,不管武毅军能否得到补给保障,也必须要出击岫岩,扭转局面。否则,大军齐集海城之下却无法强攻夺取,局面会一日糜烂过一日,直至日军做好准备发起会战......那时候,杨格就真的回天乏术了。
“炮弹,冬衣,请依帅两日内务必补齐,最迟30日,武毅军东出青苔峪堡。”
“致之老弟......”依克唐阿无视了年龄和地位的差异,握住杨格的双手连连摇晃,唏嘘中已经无法出声说话,就差一点老泪纵横了。
孤军进攻岫岩坚守之,以扭转因宋庆擅动带来的不利局面。放眼大清国万万百姓,百万军人,除却杨格和武毅军官兵们,谁还有此胆量、有此牺牲精神?!
依克唐阿再也清楚不过,一个不好,武毅军东出岫岩就是一条全军覆灭的绝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