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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高的步云山上白雪皑皑,林海莽莽,雪山林海之间的小路上,日军第二旅团加强重炮兵联队之第一臼炮中队逶迤而行。
行军的速度很慢、很慢,担任尖兵的第一大队需要一边警戒、一边开路前行,那些作为侧卫的小队更是辛苦,不得不将步枪背着,腾出双手攀着树干、古藤、衰草根才能前进。偶尔,莽莽林海中响起一阵枪声,总有日军官兵应声倒下,当尖兵们花费老大的劲儿循声而去时,看到的只是一个雪窝子或者树干上有人滑溜而下的痕迹,连开枪还击的对象都找不到。
臼炮中队更加辛苦。180口径的臼炮重达四千多公斤,粗大的包铁轮辋在崎岖的山路上时常需要克服凹凸的阻力,在山路积雪被前队踩踏为坚冰时,打滑随时发生,一旦发生,总需要有人飞快地在轮辋滑退的方向垫上棉衣,一件、两件、三件......终于,炮车不再后退,牵引炮车的骡马却被巨大的力量拖着倒退不止,纷纷跌倒,又被四千多公斤的下滑之力强拽着滑动。炮兵中队的马兵们将骡马扶起时才发现——骡马伤了,无法前进。
西宽二郎少将无奈,只得命令第二联队先行,这个决定在24日傍晚时被证明为错误的。
老坎子,分水岭主山脉最南端的一个豁口,过了老坎子就是下山路,鉴于天色已晚,西宽二郎决定在老坎子的东坡宿营。此时,臼炮中队和特意安排护卫的一个步兵中队、部分辎重分队组成的后卫,距离本队还有大约二十五里山路。
站在老坎子豁口处向西南方向看去,落日的余晖中,后卫部队在曲折的山路上时隐时现。旅团付送上热乎乎的饭团时,西宽二郎用望远镜看了后卫最后一眼,接着,他听到了枪声,很密集、很突然就爆发出来的枪声。饭团在旅团长和旅团付的交接中途落在雪地上,骨碌碌的滚下坡去,混入白雪之中。少将拔出鎏金柄的指挥刀,重重地向步云山的西坡挥去。
“第三大队出击,增援后卫部队!”
开玩笑嘛,被三千人踏实的雪路上,从豁口到后卫所在地又是下坡路,一队队日军官兵遵命而行,一队队地滑到在山路上,如同黑色的饭团一般打着滚儿跌落,就在旅团长重新下令收回全体出击命令时,至少有十数人跌落无踪。
一个步兵中队缓缓下山、小心翼翼的下山增援去了。
揪心的枪声一阵紧过一阵,偏生站在豁口居高临下的旅团长和大部步兵能看到应战的后卫却无法及时增援,二十五里的山路在此时成为一个遥不可及的距离。他们只能指望作为后续纵队的十六联队第二大队能够及时赶到。
盖平到岫岩仅有这么一条山路,清国人是从哪里钻出来的?!
几乎,被迫观战的第二旅团官兵们都有此问,又都觉得这个问题很白痴。这片土地是清国人的,他们樵夫、猎户在山间能够自如行动,一如方才偷袭尖兵部队的那些卑鄙之人般。就算帝国陆军情报部门作了相当充分的准备工作,也不可能把步云山中每一条道路都勘察清楚!实际上,在小川又次制定的征清计划中,从未就岫岩方向遭遇敌袭的情况作过应对方案,按照征清计划实施情报搜集工作的人们也就没有把这条并不重要的山路列入仔细查探范畴。
否则,西宽二郎少将真的不会在第一军司令部的蛊惑下,要求第二军司令部拨出臼炮中队随行了。
百密一疏,指的应该就是当前发生在步云山半山腰的事儿吧?
一刻钟左右的时间过去了,西方的地平线上没了夕阳的余晖,清国人无法准确射击,只能撤退。一个半小时候,西宽二郎少将得到报告,臼炮中队伤亡四十七人,步兵中队伤亡十六人,击毙清军六十余人。
这样的战果看似日军略占便宜,其实,日军亏大发了!少了四十七人的臼炮中队无法凑够操纵两门臼炮的人手,更别说臼炮还得行军一百四十多里才能到达岫岩城下!
这一夜,第二旅团全体官兵们是提心吊胆在山脊处喝着西北风度过的。
半夜里,距离老坎子豁口不过十余里的步云山南侧,一处断崖下有了动静。
猎户营管带李樾和团练第三营第八哨哨官狄继武趴在地窝子里,一个个的数着从西坡转回来的弟兄们,看着劳苦功劳的他们钻进一个个覆盖着白雪或者白布的地窝子过夜。常年在山中狩猎的人们总喜欢搭建这种简单的地窝子,来自长白山、兴安岭的猎户尤其擅长将地窝子收拾得暖暖和和。他们用树枝扎成坡度达45°左右的人字形“尖屋顶”,屋顶用密实的兽皮挡风,内里铺上锤软的乌拉草,加上一床棉被和足够的食物,人猫在里面过一个冬天都没问题。
“少了六十五个弟兄。”轻声嘀咕着,李樾的胸腔在抽搐,生出一种想要大哭一场的冲动。
一个多月前的草河堡,猎户营也是迂回伏击敌军,那一战打得爽快呐,几乎就是来自兴安岭、长白山、乌苏里的猎户兄弟们拿着火铳、鸟枪压着鬼子打,折损十来人就打死、打伤、俘虏鬼子五十多人。杨统领大人对得起猎户营,到了岫岩城,手里的家伙从火铳、抬杆、鸟枪换成了日本的18年式单发枪,每个猎户兄弟光是训练用新枪就打了百余发子弹。鸟枪换了新枪,仗却打砸了,损失了那么多的兄弟,李樾该如何向他们的亲人交代呐?
狄继武也是猎户,乃是庄河人,鬼子来了以后加入团练,跟着随昌毅躲进了四方顶子山中,随后就成了团练的哨官,此次时率团练三个营中熟悉步云山的弟兄们协助猎户营作战。天黑,他看不清楚李樾的面目,只能感觉到管带急促的呼吸中带着抽噎,忙压低声音道:“我找胥老三问问,到底咋打的?”
他还没动,一个人迎猫着腰走近,看了看,钻进了二人的地窝子。
狄继武带着怪责的情绪问:“老三,你们咋搞的?是不是你领错了路?”
来人正是李樾和狄继武要找到的胥老三,他操着浓重的豫西口音说:“没领错路,我到辽东最初那两年,就躲......在这山里打猎,路熟,错不了。是扎乌兄弟想抢鬼子的大炮献给统领大人,结果挨了一阵子排枪,丢了三十多个弟兄,扎乌.......也死了!弟兄们的尸身还在那边,咱们带不走,也冲不过去,只能......唉!”
哎哟喂,抢大炮!?
李樾几乎要呻吟出声了,那大炮即便抢了也搬不走啊!扎乌兄弟哎,你咋那么愣呢!早知道就不该听你的,让你带队去,而是我这个没品、没衔的管带官亲自出马的。
狄继武并未理会猎户营管带的心情,捅了捅身边的胥老三,问:“老三,你累不累,还能摸黑走路吗?”
“走?哪里去?”
“去东山梁子找随帮统,告诉他,明儿一早咱再打一场,然后从南面小路撤退,再告诉他刚才的战况和伤亡。”
胥老三点头,闷声道:“我休息一会儿,就一袋烟的功夫。”说完,他就一头钻进被窝里,挤着狄继武蒙头大睡。
同一个夜里,黄花甸的日军出动了。
因为清军斥候白天会在勺子河西岸、黄花甸以南游动,严密监视黄花甸的情况,故而,在野津道贯和小川又次返回九连城之后,舍不得一个大队兵力被清军拖住、围歼的奥保巩命令武田秀山大佐率21联队趁夜出动,于天亮前绕过道房身西北过河,直扑王家堡。这一次,21联队配属了一个骑兵小队、一个山炮中队和旅团卫生队,合计兵力三千余人。
第九旅团的第11联队和骑兵半个中队、炮兵两个中队留守黄花甸。
目送21联队出发后,奥保巩回到司令部,在油灯下望着地图发呆。突然,他想起仙波太郎派到王家堡侦察的那个清国人来。
“王家堡只有清军三百余人”,这话就是那个清国人说的,可仙波太郎带领一个大队去攻王家堡一天多时间了还未曾回报,大房身一带又出现了大批清军步兵。这就说明了一个问题——姓王的清国男人在说谎!奥保巩中将不想追究那人说谎的原因,这种事情本就无可追究。在出声唤来卫兵嘱咐几句后,中将继续看着地图发呆。
王大栓的家就在村西,紧邻勺子河。在日军大队集合并开出黄花甸时,王大栓才下定决心逃跑。可是,看看年迈的父母,再看看身体孱弱的妻子,又看看十多岁的儿子和闺女,他作难了。
作为黄花甸唯一一户能住在自家屋子里的大清国百姓,王家无疑会受到村里人和日军的双重“关照”。想象中,趁夜摸到勺子河边的行动蕴含着极大的风险,村南望台上的日军哨兵很可能看到河边的动静,日军巡逻队也会不定时的出现在河边甚至河对岸。
风险,性命,决意一搏的王大栓想起了刘大人的话,在日军集合、开拔的动静中,他拿出替家中老人准备的寿衣,哄骗老人说是新衣服,换上了。又让儿女穿了麻白色的孝衣,偷偷地从窗户口溜出去,在地上趴了一会儿,觉得无人发现后,才手脚并用慢慢的爬向河边。渐渐的,站在窗户口的王大栓看不到儿女的身影了,只看到一队巡逻的日军从北向南沿着河边走过。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咣啷”一声响,门板被踹飞,几名日军士兵涌进屋来,呼喝着“八格牙路”将寒光闪闪的刺刀捅进老年和中年的两对夫妇胸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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