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满口血腥

花瓣雨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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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难为他这般细心,只不知,这份细心究竟是为着三姐多一些,还是为了保全我?更或者,只是为着他自己。

    他前日才对我说过,他会保护我,在贤亲王府,他会护我周全,只要我愿意,哪怕粉身碎骨,他亦不怕。只是太子的一次造访,只是三姐深夜的无心探视,便能将他的誓言粉碎,这是他的悲哀?还是我的?

    我和他,终是有缘无分的。

    我脚下走得跌跌撞撞,几次摔倒在地,又挣扎着爬起来,只觉得今夜,东院到艾月轩的路怎么这么长,似总也走不完。

    小亮子搀扶着我往前走,大气都不敢出,小红却哽咽着,不时悄悄唤一声“七小姐”,声音里都是破碎的心疼。

    回到艾月轩之后,我让小亮子和小红去休息,独自在卧虎藏龙中坐下。

    傍晚和太子在此小聚的温馨气息尚有残留,却衬得我此时的心境愈发凄凉。

    我是不是太贪心了?我想要的不过是这短短一个月和玄华的形影不离,无需他承诺我什么,也不在乎结局如何,只要这一个月他能心中有我,只有我就好。

    可是,即便是这样的要求,也是奢望,他不是我的夫君,我甚至算不得他的一个妾。只要他的正妻出现,所有的两情相悦,所有的浓情蜜意都不过成了自欺欺人的笑柄。

    他能许我什么?一个侧妃的位置?还是一辈子的偷偷摸摸?

    找出昨晚他握着我的手写下的《洛神赋》,我痴痴地看着。

    “其形也,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渌波。秾纤得衷,修短合度。肩若削成,腰如约素。延颈秀项,皓质呈露,芳泽无加,铅华弗御。云髻峨峨,修眉联娟,丹唇外朗,皓齿内鲜。明眸善睐,靥辅承权,瓌姿艳逸,仪静体闲。柔情绰态,媚于语言。奇服旷世,骨象应图。披罗衣之璀粲兮,珥瑶碧之华琚。戴金翠之首饰,缀明珠以耀躯。践远游之文履,曳雾绡之轻裾。微幽兰之芳蔼兮,步踟蹰于山隅。于是忽焉纵体,以遨以嬉。左倚采旄,右荫桂旗。攘皓腕于神浒兮,采湍濑之玄芝。”

    昨晚,他笑着轻吻我的鼻梁,道:“古有曹子建仰慕洛神,却碍于君臣有别,今我李玄华倾心安青颜,却不用受他那样的拘泥约束。颜儿?你说,我与你,是不是天作之合?”

    曹子建仰慕洛神只是水中月镜中花,他却偏偏要给我强加这许多的期望,他要我情何以堪?

    忽听小亮子在外轻唤:“七小姐?广善大哥求见!”

    广善去而折返,是将我的情形禀报于他,让他于心不忍了吗?

    我何时竟落到如此悲天悯人的地步,竟要乞讨他的施舍才能活下去吗?

    深吸一口气,我冷冷道:“告诉广善大哥,我已经睡下了,明日再见吧!”

    这原是不攻自破的谎言,卧虎藏龙中仅有个能供我小憩的软榻,我倒要在哪里安睡?但此时我已顾不上这许多,只是不想听到任何有关他的消息,哪怕是他身边的人,哪怕是广善。

    屋外果然安静下来,许久,却听广善道:“七小姐,王爷命小的送来一首诗赋,王爷说,三国有曹子建,后唐有李玄华。七小姐好生歇着,广善告辞!”

    我木然地听着他远去的脚步声,木然地听见小亮子在外面唤我,只盯着手里的《洛神赋》,觉得满口血腥。

    小亮子久等我不应,悄悄进来,在案几上放下一张宣纸,又悄悄退下。

    我瞪着那张宣纸,仿佛它是毒蛇猛兽,痛恨厌恶到了极点,却又有着细微的期盼。

    他说三国有曹子建,后唐有李玄华。那又怎样?曹子建仰慕洛神,却也只能感叹君臣有别,他与我,又何尝不是隔着千山万水?

    此时玄华在做什么?娇妻抱怀,芙蓉帐内,鸳鸯交颈,恩爱绵绵?

    是来向我炫耀,还是踌躇满志之时怜悯我的悲哀?

    那张宣纸薄如蝉翼,放在案几上几不可察,我却觉得如千斤巨石,直压得我喘不上气。

    脑海中再次浮现出生辰那晚他在悬崖之巅对我说的话,他说:“颜儿!相信我,相信我!”

    那样风华绝代的容颜上带着刚毅,那样温润如玉的声音里满含期盼,他的凤目熠熠生辉,里面全是我的剪影,腻死人的柔情。

    “玄华?你可是要我的命吗?”

    眼角滚落两滴豆大的泪珠,我终于伸手从案几上拿起了那张宣纸。

    宣纸上是玄华做的一首《相思赋》:“其形也,远而观之,耀如朝霞,近而察之,圣如新荷。皎洁兮若轻云之蔽月,清灵兮若朝霞之羞花。飒爽兮若铮风之落雁,轻柔兮若清水之沉鱼。华容阿挪,使之忘餐,肤如凝脂,云髻丰逸。蛾眉星目,皓齿朱唇,素颌秀颈,肩细如削。蛮腰若柳,**月勾,掌持葱根,足踩金莲。罗衣飘然,红袖舞蝶,绣鞋轻点,凌波微步。迎风而立,幽香十里,欣然一笑,万花失色。”

    再也忍不住,我的泪水喷涌而出。今晚,他特意让广善将这首《相思赋》送过来暗喻心有所属,只为着解开我的心结,我岂能看不出来?但他可曾想过,这首《相思赋》亦是出自于《洛神赋》,其中也一样隐喻了君臣有别。

    难道,他为我偷来的一月清闲,便隐喻在这首《相思赋》中?我与他的浓情蜜意,便要烟消云散么?

    我似乎看见我和玄华之间隔着一条无法跨越的鸿沟,只能渐行渐远。

    一夜未眠,正月二十一日一早,我便让小亮子去东院给玄华传话,就说三九寒天,霜重地滑,让他好好休息,不必每日都来艾月轩看我。

    小亮子走后,小红犹豫着问我:“七小姐为何不让王爷过来?王爷心里一定焦急万分!”

    我淡淡道:“相见不如不见,你今日穿厚一些,带上几件换洗衣物,随我一起回安青王府小住几日。”

    小红叹了口气,伺候我洗漱。简单用过早膳,不等小亮子回来,我便带着小红出门了。

    小亮子此去传话,我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形。我怕玄华情急之下要见我,只好早早地避出去。

    我不愿见玄华,更不想二十三日与太子一同回安青王府,与其让自己陷入两难,倒不如先行一步,将他俩都晾在一边。待这几日过去,心中思念和忐忑不在时另当别论吧!

    安青王虽答应我每隔十日回去省亲,却也没说我不能回去小住。一直以来我从不忤逆他的意思,他不让我回去,我便一年都不踏入安青王府一步。眼下我顾不上这许多了,安青王府虽不是最好的去处,但此刻,除了那里,我也无处可以躲避。

    贤亲王府守门的两名侍卫见我下这么大的雪只带个小丫鬟背着包袱要出门,颇为吃惊,好心地劝我:“七小姐今日不要出府了,雪大路滑,小心别冻着!”

    我冲他们笑笑,道:“多谢两位大哥!安青王昨儿个托太子带了话来,要我今日回府省亲。想是爹爹想我得紧,才会惊动了太子。我来不及去向王爷和三姐辞行,若是王爷问起来,还烦两位大哥帮我知会王爷一声,就说爹爹身子不适,我大概要在安青王府小住几日,让王爷和三姐不必挂心。”

    两名侍卫听我提及太子,要出府去安青王府小住,便有些害怕,道:“七小姐还是先禀明了王爷,让王爷派了车送您吧?这样的天儿,您一个姑娘家,可要怎么走?”

    我呵呵笑着冲小红递了个眼色,道:“不打紧,你们也是知道的,王爷近来往安青王府跑得勤,每回也都带着我。昨儿个王爷进宫深夜才归,身子有些不爽,三姐才递了话过来,要我别去打扰,我此时过去定会妨碍王爷休息。再说长安城内我熟得很,每次出府也都是走着去,也不见有什么打紧,待会儿若真不方便,我让小红雇个马车就行!”

    说罢,我已取下黄金腰牌递过去,小红也适时地掏出两锭银子塞进他们的衣袖。

    两名侍卫受宠若惊,连腰牌都没敢接便打开府门送我们出去,还好心地要替我和小红雇马车。

    我和小红推辞一番,这才匆匆辞别,顶着寒风大雪往前走。

    腊九寒天,天上的雪下得正大,街上没有行人,沿街的商铺大半都未开张,只有几家只将门板留了条缝,挂着厚厚的棉布帘子,显得恹恹的毫无生气。

    我心不在焉地走着,小红默默地跟着我,谁也不说话。

    走到菜市口,我停下脚步四处望了望,对小红说:“咱们拐道儿去张府看看翠儿吧?”

    她点点头,我们便往张府行去。

    翠儿听见下人禀报,匆匆迎出来。

    看见她,我吃了一惊,脱口问:“翠儿?只短短十几日不见,你怎么瘦成了这样?”

    她冲我笑笑,道:“爹爹和哥哥去江北运送布匹粮草,府里的事情都交给了大娘和爷爷。这两日天冷,爷爷的哮喘便犯了,日夜咳嗽不停,我有些担心罢了!”

    “找郎中看过吗?”

    她点头,“怕是时日无多了!”

    那个健硕的老人,竟要在这个冬日离开吗?

    我说:“你别急,带我先去瞧瞧!”

    翠儿知我向冰芷研习医术已久,便将我和小红带进了张老太爷的卧房。

    正巧张老太爷喘得一口气提不上来,一张脸憋得青紫。

    我忙让翠儿和小红助我将张老太爷平躺在床,在他头颈下垫了个枕头,令他的头微仰起,取出随身携带的金针刺入他的天突穴两分,然后将针尖转向下方缓缓刺入一寸,待针下出现沉涩紧感时,才左右捻转片刻,留针半柱香观察。

    见张老太爷渐渐平复下来,我才松了口气。

    张老太爷本来咳得七荤八素,平了喘之后才看清是我,感慨道:“老朽时日无多,给七小姐找麻烦了!”

    我见他脸上一派坦然,竟是将生死早已置之度外般豁达,不由暗骂苍天无眼,安慰他道:“张老爷广结善缘,原就是为张老太爷积福的,岂能说那般丧气话?再说翠儿在府上由你们照顾,原是我麻烦了你们一家才对,张老太爷反倒与我客气,倒叫我手足无措了。”

    张老太爷还要再说什么,终因身体虚弱,张张嘴却没有发出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