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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红已走出几步,听我这么说,身形猛地僵住,待反应过来跟上我们时,脸上竟挂着泪珠儿。
我微感愧疚,想来这段日子她心里很苦。
好端端一个十二岁的孩子,被我弄得这般多愁善感,想想都觉得自己罪大恶极,便笑着将两只手一边塞给她和翠儿一个,道:“你们既然怕我冻着,就给我暖手吧。”
又笑着看向小红,“卧虎藏龙里的宣纸该裁了。”
不待小红反应过来,我又轻声道:“从今日起,你就不要在品月斋了,和翠儿一起吧!”
小红的声音发颤,喊了声“七小姐”,便再没有下文,只是双手紧紧握住我的手,本要哈气揉搓为我取暖,却想了想直接贴在脖颈处替我暖着。
我的手冰得厉害,她这般贴着,却丝毫不退避,一颗赤子之心日月可鉴。
翠儿有样学样儿,便也握了我另一只手要往脖颈里塞。
我的个子比她们俩都要矮些,这般将双手塞进她俩的脖颈里不仅难受,走路也极不方便,便嗮笑道:“你俩莫不是想把我劈成两块?我这般披着披风,被你们强拉着往前走,我倒成采花贼了。”
她俩自然知道采花贼是什么,脸上染上红晕,都笑了。
翠儿还嘀咕了一句:“可不是像采花贼么?只是七小姐长得这般好看,和贼字却扯不上关系,若真是采花人,也是世上最美的采花侠。”
采花还分什么美不美?采花贼就是采花贼,到了她嘴里竟也能变成采花侠出来,若是每一个爱采花的浪荡子登徒子都被称之为侠,那些被采了花的女子们不知道是会被迷晕过去,还是被吓晕过去。
但翠儿这番心无城府的话却让我们哈哈大笑起来,本就是几个十来岁的孩子,笑声便如银铃般在上空飘荡开来。
翡翠最会看眼色,见我一句话就化解了尴尬,笑道:“七小姐的性子真好,眼里容不下沙子,却是这般善良,真是难得。”
要是放在前几日,我一定会认为她在讽刺我,可是今日,我错怪她再先,眼前的气氛又极为融洽,她脸上亦笑得真诚,眸中还隐着淡淡的羡慕,我便也笑道:“翡翠姐姐说笑了,我只是个粗野丫头,先前三皇子还说我像只野猫,怎么能和善良扯上边?要说善良,那当属三姐不可。只不过我这两个没规矩的丫鬟,平时一静一动,一个细致一个木讷,相得益彰,倒刚好配了给我打趣解闷罢了。”
一时间四个人都笑了,连天边的云似乎都不像平时那般冷清。
笑声将心里的郁闷一扫而空,我才觉得不整日闷在艾月轩里,偶尔出来走走原也是好的。
心头松动,便问翡翠:“二皇子府这么大,二皇子平日又都住在东院,三姐在西院,若要一见,岂不是很麻烦?”
翡翠脸上的笑倏地隐去,微怔道:“七小姐说笑了,哪个皇子的府邸不是这样,贵如斯,总要有皇家的体面。”
体面?我冷笑,不知这体面到底有什么好。
想我住在安青王府的时候也是这般,正王妃和安青王的寝殿相隔甚远,每位侧妃和夫人也都有自己的独立院落,安青王晚上如果想睡在哪个院,便会差遣祥叔先知会一声。即便稳重端庄如正王妃,遇到安亲王来时也会沐浴熏香好好打扮一番,便与皇帝临幸也没多大区别。
想到这些,我便感叹三姐的命运。
都说宫墙高大,深似海,岂不知,这皇子府原也是一样的。
“我倒是不明白,夫妻之间非要隔这么远有什么好的。日子久了,倒生生将两只情投意合的鸳鸯变成了怨偶。”
我的话音才落,翡翠便猛地惊呼:“七小姐!”
我知道自己失言了,冲她笑笑,道:“翡翠姐姐莫慌,我一个小孩子家家哪里懂得什么叫情投意合什么叫怨偶,只是在书上看了这两句话便随便捡了来用罢了,倒叫姐姐笑话了。”
话虽这么说,但心里却想到自己的父母,每日都住在一起,承欢膝下,其乐融融,那才是最好的。
翡翠见我笑得没心没肺,一副孩子心性,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额上却渗出些许冷汗,我赶紧冲她天真地眨眨眼,仿佛自己真的还是个喜欢赖在娘亲怀里半事不懂的孩子。
她的脸色已经恢复如常,但我还是捕捉到一丝可疑的忧伤。
我边和小红翠儿继续采花贼的话题,边不动声色地斜眼打量她。
一路说说笑笑地到了西院,远远看见一溜青砖灰墙望不到头,唯独门檐是用整块汉白玉雕刻而成,配上朱漆的院门显得端庄凝重,却也不失古朴大方,倒有几分像神鬼故事中隐藏在花木苍翠之间的狐穴古坟。
我一直以为二皇子府和安青王府差不多,虽各成院落,但中间只有花圃树木隔开,却不料这里的西院竟是用围墙围起来的。
这二皇子府端得像是个大监狱,把每个人都锁在大笼子里走也走不出去,真不知是何用意。
门外早有穿绿色裙衫的丫鬟恭候多时,一见我来,忙迎上来,在诸多丫鬟婆子的簇拥下引着我进门。
走了约一盏茶的功夫,站在一座殿宇前,门上匾额题着三个鎏金大字——养娇堂。
这三个字大气庄严凝重,一气呵成,仿若帝王降临,俯瞰脚下的芸芸众生,竟让人不敢抬头仰视。
我心中顿生钦佩,不由赞道:“好漂亮的字!”
翡翠唇角带笑,道:“二皇子亲笔题的。”
我不禁讶然,以三姐的身份,虽不是贵为太子妃,但二皇子封为亲王亦是迟早的事情。
养娇二字虽然能透出二皇子对三姐的宠爱,但却不适合正妃,总有股金屋藏娇的味道,倒像是二皇子专为小妾设下的居所一般。
我心下疑惑,面上却不显,望向主位上的三姐,只见她笑吟吟地坐在主位上,肤若凝脂,眉目如画,似乎还是三年前温和敦厚的三姐,但似乎哪里又不同了。自三年前她出阁嫁给二皇子之后便再没见过面,此番相见,竟觉恍如隔世。
我盈盈一拜,三姐忙让翡翠扶住我,笑着唤我到她身边坐下,拉着我的手将我上下打量了个遍,才笑道:“才三年不见,就长成大人了,瞧这小模样,俊得都要闪花人的眼睛,将来也不知道谁会有福气,娶了你金屋藏娇去。”
翡翠笑道:“夫人说得是,七小姐确实长得好看,且这眉眼越来越像夫人了。”
“是么?像我么?”三姐笑道:“是有些像,只是比我前些年更俊些,只怕大了以后会成个倾国倾城的美人儿,倒不知谁能配得上她。”
才一见面,三姐就这样打趣我,我脸上露出红晕,娇嗔道:“三姐还和以前一样,就会欺负我。”
嘴里这般说着,心里委实有点迷惑。
难怪刚才觉得哪里不对,是我和三姐长得像么?先前怎么从未听人说过?就是我自己也从不曾留意,现在细看,眉眼果然有几分相似。不过再往深处看,却也只有这么几分相似罢了。形本就只有三分相似,神便更是完全不同,我少了三姐那份端庄尊贵,而她亦没有我的气定神闲。
但这仅有的三分相似还是让我有些心惊,当真是奇了,我和三姐又不是亲生的,我是安青王从战场上捡回来的孤女,怎么会和三姐像?莫不是吃了谁家的饭就像谁吧?
如果真是这样,我也应该最像安青王才对啊?可是我整整在安青王府吃了七年的饭,也没瞧着自己和安青王有丝毫相像的地方。
我这里神游天外,三姐却在我脸上轻捏一把,道:“瞧这小妮子,性子没改,还是这么恍恍惚惚的,嘴巴却越发刁蛮了,你可是爹爹的掌上明珠,我哪里敢欺负你?”
这话题敏感,我想起刚才三姐提到的金屋藏娇,原是含着双重意思,便不动声色地转了话题,道:“要说金屋藏娇,当属二皇子对三姐的这番心意才对。”
三姐听了,微怔道:“确实是金屋藏娇了。”
我只等她说下文,不料她却端起茶细细品起来不再言语,眼睛亦不看我。
我愣了愣,目光紧盯在她脸上。
三姐满头珠翠,妆容亦是精致,即便坐在我身边也不失端庄华贵。只是细细去瞧,却不难发现她的眉宇间隐着一丝淡淡的忧愁,胭脂下的面色也略显苍白。
虽听翡翠说过三姐身体不好,每月都要将养些日子,但二皇子对三姐疼爱异常,日夜耳鬓厮磨,即便久病缠身,我的话也应刚好引出她的甜蜜回忆,略表羞涩才对,怎么会有忧愁呢?
突地想起养娇堂的不合时宜,我才幡然醒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