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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怔了怔,只顾着自己伤感,却忘了我原是个冒牌货,真正的安青王府小姐是三姐和缩在诸位夫人们怀里的其他姐妹们。
竟是我不自量力鸠占鹊巢了,可笑这一屋子的人,恐怕除了祥叔和三姐外,再也没有人相信我的泪水,她们一定在心中鄙视我的虚伪,嘲笑我的穷途末路。
没错,以前我是虚伪,对安青王的宠爱充满了算计,此时受她们的冷嘲热讽和怨恨又有何妨?我有何惧?
从床前站起身,我为安青王擦去脸上的泪,一字一顿道:“爹爹!你一定要好好活着,必须活着,为了颜儿活着。不过是身不能动口不能言而已,颜儿自今日起开始钻研医术,一定要治好你,一定会让你笑着重返战场为国杀敌!”
我看见安青王歪斜了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激动,歪斜了的脸上显出一抹欣慰。
他握住我的手缓缓松开,眼眸中的精光连同眼角滚出的那两滴浊泪,悄无声息地散开了。
退后两步,我艰难地走向角落,像是弃安青王而去,这一世便再也见不到他一般艰难。
痛哭声在寝殿内炸响,吵得我头晕脑胀。
我有些想笑,王妃不是说安青王还活着这般痛哭是诅咒他么?现下怎么自己领头哭了个稀里哗啦?
此时已经没有人再注意我这个鸠占鹊巢的跳梁小丑,连三姐都无暇顾及我,只扑在安青王的床前哭泣。
我看不见安青王的表情,但我知道,他心里是烦这些的,他一定紧闭了眼睛在苦苦忍受默默煎熬。我却不能帮他,不能将这些他至亲至爱的人全部赶走。
我只能赶走我自己,让我远离这充满哀伤和怨恨的寝殿。
走出寝殿,我漫无目的地往前走,直到看见满目的竹,才发现竟走到了从前居住的翠竹园。
翠竹园内静悄悄的,一个人也没有,想必都涌到惠安堂伺候着去了。
我推开门走进去,室内打扫得很干净,还熏着淡淡的香,摆设一如我住着时那样,仿佛我只是出去玩耍,很快就要回来。
走进内室,床榻收拾整齐,枕头上还放着以前绣了一半的帕子。
这是绣给安青王的,两只野鹤,一棵苍松。
安青王从来不佩戴荷包手帕这类的物什,但我要绣给他的这块帕子他却很期待。当初我允诺时他还夸我懂事,学会了女红。
只可惜我这人天生不是做女红的料子,这块帕子绣了大半年也没绣好,我又不准丫鬟帮我绣,这块帕子便一直留在了闺房。
现在想想,竟是无比苍凉,仿佛那时便预测到会有今日,我终是和安青王无父女之缘,连绣块帕子给他做念想都实现不了。
在床前缓缓跪下,我将脸埋进帕子里无声地抽泣。
我最痛恨哭泣,总认为那是弱者才会有的表现。重生之后,我更是不允许自己软弱,唯有让自己强大起来,才有能力保护自己和身边的人。
然而此时,我却哭得肝肠寸断,才发现,哭泣是排解伤心最好的良方。
肩膀上突然被人拍了拍,我回头,看见祥叔担忧的眸。
他沉吟半响,终道:“王爷的身体他自己最清楚,几个月前他就预料到会有这么一天。所以早早为七小姐做好打算。他是个好人,将七小姐托付给他祥叔放心。”
我莫名其妙地看着祥叔,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祥叔也不解释,话锋一转道:“王爷发作之前曾对我千叮万嘱,不许你回府来看他。我知道王爷是怕你受不了,怕你回来受委屈,所以一直不敢告诉你。可我也知道王爷思念七小姐,心疼七小姐,他日日都盼着能再见七小姐一面。”
顿了顿,祥叔拭去脸上的泪,又道:“这几月,王爷每日独自一人在惠安堂内发愣,总是瞧着七小姐小时候的玩具傻笑,我就知道他想念七小姐。他每晚在临睡前一定要来翠竹园看看,仿佛七小姐还住在这里,看过之后方才能安心睡下。今日,我本是违背了王爷的意愿,擅自将七小姐召回,但我不悔,我知道七小姐想王爷,王爷也想七小姐。”
“祥叔?你是怕我今日不来,这一世便再也见不到爹爹了对吗?”
他不说话,却避开我的目光,我看见他的眼睛里隐着泪光。
这个随安青王戎马半生的老人,一辈子孤单寂寞,我和安青王是他唯一的亲人,失去安青王,他和我一样痛苦。
“爹爹变成这样多久了?”
祥叔犹豫道:“快两个月了!”
我一下子跳起来,“快两个月了你今日才来告诉我们?年前你托小亮子给我带弹弓时为何不说?除夕那****来艾月轩为何也不说?”
“王爷不准,况且那****伤得那样重,要我怎么说?”
他愣住了,我也愣住了。
没错,当时我伤得极重,处于昏迷中,哪里会想到安青王府的天都塌了。
见我满脸沮丧懊恼,祥叔拍拍我的头,道:“都是王爷交代的,怕你担心,所以瞒得甚紧,连二皇子和三小姐也不知道。”
“那你今日为何要说出来?”
祥叔看着我,目光中流露出伤痛,“那是因为王爷今日突然吐血了!”
吐血了?我吃了一惊,怎么会吐血?
“皇上命太医来瞧过了,王爷戎马一生,战场上杀敌无数,却也自伤无数,那些伤早些年都隐在身体里,这次发病,便乘虚而入,竟已病入膏肓,太医说,无治了!”
我的眼前一黑,差点晕过去,无治了?我得到的消息便是无治了么?
在我刚夸下海口,决定要努力钻研医术,让他重返战场时,祥叔便告诉我安青王无治了,为什么?
连这样一个赎罪的机会都不给我吗?安青王?你好狠的心,竟要让我带着一生的愧疚来怀念你么?
怪不得不让我回来,怪不得要送我出府,怪不得过年都不许我相见,三个月前他和我相商学习礼仪规矩,竟是在替我安排身后之事,竟是在帮我寻找一条最好的路。
安青王,你如此对我,却又含恨离世,让我情何以堪?
祥叔从怀里取出一封书信,交给我道:“王爷留给你的,嘱咐我在他过世后转交,但祥叔觉得还是该早些交给七小姐,你且收好,莫要落入他人之手。”
说完,他拍拍我的头,起身自顾离去。
信上是安青王熟悉刚毅的字迹,信口用蜡封着,盖了他的印玺宝鉴。
我轻轻启开看去:“颜儿吾女,今世父女之缘将尽,父惶恐忧心。然生死天数,恐难违之,父唯一不舍吾女,颜儿勿念,勿忧,切忌不可偏听偏信,多多提防,遇事保全自己,不可心善!”
就这么短短的几行字,勿念,勿忧?我如何能不念不忧?不可偏听偏信?他都没了,我倒要听谁信谁?多多提防?他要我提防何人?保全自己?没有他的庇护,我如何保全自己?不可心善?他是要我心狠手辣阴险歹毒么?没了他的支持,我如何做得到?
小心翼翼地将书信折好纳入怀中贴身藏好,我擦干眼泪站起身。
安青王给我留下这样一封书信绝非偶然,他是想提醒我,我虽看不明白,却也知自己身边危机重重。
现在不是哭的时候,要流的眼泪刚才在惠安堂便流完了,我要做的是更加谨慎小心,韬光养晦。
一直在翠竹园坐到傍晚,无人来扰我,祥叔不忍看我挨饿,给我送来几个热气腾腾的馒头。
我没有胃口,却也不想把自己刚将养好的身子再饿病了。这里没有人心疼我,她们都在看我的笑话。我必须好好活着,快乐坚强地活着,为所有嘲笑我、讥讽我、瞧不起我的人活着,活着看见她们痛哭流涕的那一天。
太阳下山,室内渐渐暗下来。我没有点灯,也没有流泪,只是颤抖着手一口一口狠狠地撕咬吞咽手里的馒头。
朦胧中一抹修长的身影在对面坐下,我没有抬头,也不想看他。
管他是人是鬼,我都没有兴趣。
他无声地坐在我对面,一言不发,直到看着我啃完第二个馒头唇角带着血迹又开始啃咬第三个时,才忍不住从我手里夺走了馒头,“别吃了!”
我抬头像看怪物似地看他,半响,才挑了嘴角一笑,道:“玄正?还给我,我要吃饭!”
玄正的脸半隐在黑暗中,我看不真切,却能瞧见他的眸子晶亮,里面隐着怒火。
“我说不许再吃!”
我倏地站起来,一言不发地往外走。
他长臂一伸,便抓住了我的手腕,“不许走!”
“玄正!别缠着我,我对你没兴趣!”
他不假思索地接嘴:“我对你也没兴趣!不过你若是一味耍横,我倒不介意去求太后和母后,将你指给我为妃,反正现在宫里宫外都传我倾心于你,不如成就了他们的美意。”
我猛地回头,不敢相信地看着他。
他站起身俯视我,脸上没有一丝笑容,“不相信么?要不要试试?”
我挣不开他的手,只好往后退一步,冷冷地说:“我相信!可是你觉得娶一个自己不喜欢的女子有意思吗?”
“没意思!”他脱口而出,并不继续逼迫我,和我保持着一臂的距离,只管紧握着我的手不松开,“你不喜欢我,我也没看上你,但我总要娶妃,与其娶了更无趣的人,倒还不如娶了你。”
我叹口气,放缓声音,适时地示弱道:“玄正?不管以前发生过什么事,我都没有恨过你。虽每次与你相见总免不了斗嘴,但我却一直在心底把你当成知己。可你现在来和我说这些,你觉得我有心情吗?我爹爹他,我爹爹他……”
“安青王死不了!”玄正面无表情地说着,目光却柔和下来。
见我疑惑地看着他,唇角微挑,玄正道:“前年我随太子征战漠北,曾得一株雪山冰莲,此物需养在漆黑冰窖中,以美玉哺之,有吸毒疗伤起死回生的疗效,太子视若至宝,只等今秋祭天封禅时献与父皇。我已求了太子,将雪山冰莲赐予安青王为药引,再以药材辅助,至少可保安青王三年无虞。”
“真的么?”我跨前一步,攥住他胸前的衣襟殷切地看着他。
雪山冰莲既是太子打算献给皇帝的东西,一直悉心养护,必是世间罕见的宝物。就算玄正与太子向来交好,太子也不会轻易交给他来救安青王。这其中必有隐情,然玄正对此丝毫不提,仿佛只是唾手可得一般。
保安青王三年无虞?三年,足够我研习医术,三年,安青王不但能看着我及笄,甚至能亲自为我主婚,三年,我能做很多事来弥补对他的愧疚,只要他允许我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