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行宫

寒花一梦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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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要去寒山行宫休养小住的旨意传下去后,宫里便跟着都忙活了起来。太后与皇后一同出行,又是要去行宫住着,需要筹备的事情很不少,亦要花费不算短的时间。

    后宫里妃嫔们对于冬狩期间发生的事情毫不知情,可宫人们对于陆静姝身边的几个宫女皆受了伤的事情是知道的,私下里难免有所猜测。

    若不是周太后也与陆静姝一起去行宫,不少人怕是要以为陆静姝怎么得罪了章延。可有了周太后作陪,更多的人是往有人欲对皇后不轨的方向去猜想。毕竟,这么一道旨意既突然又突兀,而皇后又是刚有了身孕不多久。

    无论暗中如何猜测,也没有人敢四处乱说乱传什么,到底皇后不是失宠或者是怎么样,随意置喙皇后的事情无疑是自己作死。

    今年的冬狩随行的妃嫔不过是陈贵嫔、安婕妤以及李宝林三人,而众人瞧着这三名妃嫔自从冬狩回宫再次见到,与往日相比总感觉有些不一样了。

    陈贵嫔倒不是那么明显,她素来性子就安静,而李宝林也是本就小心,可安婕妤却很明显的变得更沉稳了。

    如同安锦清这样,原本就惹眼的性子自然是众人哪怕不经意也会关注到的那一类。之后,她变得沉寂不再呱噪生事,更没法让人注意不到。

    及至现在,她竟似较从前相比脱胎换骨了一般,既不给人毛躁之感,更让人觉得她变得稳重、庄重了不少。

    她们三人回宫之后皆是深居简出,其他妃嫔就是想要知道她们是不是经历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也没可能知道半点消息。

    因要准备去寒山行宫的诸多事宜,加上陆静姝有身孕,心疼她的周太后便准了她不必每日早早到永福宫请安。如此,其他妃嫔便更加没有机会见到周太后。

    周太后心里藏着其他事,没有任何消息来源,又对妃嫔们不怎么上心,即便陈梦如几个与往日有所不同她亦是没有心思去注意。

    其他知情的宫人谁都不敢透露半分,而其他也没有人与周太后说起。章延在周太后的面前更没有显露任何端倪,便到底暂时顺利的瞒住了。

    初初回宫当晚,章延是宿在凤央宫的,但在那之后,他回到宣执殿后,便没有了先前的坚持,并不去打扰陆静姝了。

    他知道,此时他们之间的相处虽然看似平静,但内里暗藏着的是无限汹涌。他们不过是在这个时候都选择了不去碰那些,而专注于别的事情,因为相比起来,到底是这些更为重要。

    前世的记忆太过汹涌,昨天夜里,短短的时间内,他只消化了部分。可那一小部分,已经足以令他惊措,还有那么多的过去,可想而知还有多少的记忆,多少的震惊。

    章延想,这些过往大约没有那么容易消停,他要受到的煎熬,不过是刚刚开始。而他知道得越多,便只会更加的痛苦。面对陆静姝的时候,便只会更加的没有底气。

    他无论如何都撇不掉辜负了她的事实,他心中有愧,更无法再做到强迫于她。

    夜已深,章延躺在床榻上,却毫无睡意。每次一旦入睡,伴随着他的便是过去的种种记忆。自从在营地从鬼门关前走了一遭,梦到前世的事情后,他再没有一夜不梦到那些事。

    他看清了自己的心思,明白了当时自己的心也透彻了陆静姝的绝望。就在那诸多的往事里她的感情被他一点一点的消磨掉,直到点滴都不剩。

    痛苦与懊悔伴随回忆纷至沓来,恍然间,章延似乎又看到了自己十五岁那年遇到的长安街头的那个美丽少女。本该成为最珍贵记忆的东西,最后竟只剩下了缅怀的份。

    章延兀自坐了起来,今夜大约是无月,屋里暗得很,根本没有月光照进来。嗓子发紧又是一痒,他忍不住轻咳两声。

    尽管章延竭力压着声音,可夏川还是立刻走到了帐幔外。

    “陛下……”

    章延又咳了两声,才与夏川说,“无事。”

    吕良在更早之前便被他寻了借口送出宫去养老,实则是暗中看管起来了,之后他没有再提新的人上来,在他身边服侍的只剩下了夏川。

    先前,他虽然怀疑到吕良有些问题,但算不得有确实的证据,而他又没有怀疑到章逸身上,没有料到无论自己有什么样的举动都被人看在眼里。

    夏川轻皱了眉,只觉得章延多少是在强撑,便劝道,“陛下身上本就有伤,受不得半点寒凉,更原本该多躺着好好休息,可陛下仍旧坚持每日都去与太后娘娘请安……”

    心知夏川是真心关心自己,即便心里不耐听这些,章延的语气也没有变坏,“朕确实无事,不过嗓子不舒服而已,给朕倒杯温水吧。”

    夏川应了声“是”,便去与章延倒了水过来,没有再说什么。章延喝过水,嗓子舒服了些,即便知道时辰已经不早了,可耐不住问了夏川一句,“现在过了子时了吗?”

    夏川敛眉,回答,“不曾,现下还差两刻钟才到子时。”

    章延递回去手中的茶杯,摁了摁眉心又问夏川道,“太后和皇后是明日离宫?”其实这个日子他心里清楚的很,并没有必要非和夏川确认。

    “是。”

    章延沉吟半晌,声音略微低了些,道,“朕要去一趟凤央宫,这个时候皇后必定是睡了,便不必提前传报了。”

    “陛下的身子不宜……”夏川不赞同章延的举动,不管不顾劝他,却被章延很快就打断了。章延不过说了一句,“朕明日没法送皇后。”便让夏川没有办法继续说下去。

    章延先前与陆静姝说,会送她和周太后到行宫。可近来朝堂的事情堆积了很不少而他的身体又没办法允许他劳累,他却有些忙不过来,便打消了将陆静姝送到行宫去的念头。

    非要说,再多的话不过是借口罢了,他到底不想亲自送她离开。他知道,陆静姝必定盼了很久能够离宫,能够离开他的身边,他想到这些,豁达大度不起来。

    可陆静姝到底得走,她要去行宫不仅仅是去安心养胎,孩子安全的生下来时朝堂的事情不知道能否彻底摆平好。他还得趁着这次机会做一直在筹备的事情,要花的时间不会少。

    毕竟他答应过的,给他们的孩子一个安稳盛世。过去那么多的事都没有能够为她做到,这一件他必定是要全力以赴、在所不惜的。

    半夜恰是极为寒凉的时候,章延穿得很多,他还要做很多事,对自己的身体算得上是爱惜。厚厚的斗篷罩上身,刚好可以抵御迎面寒风。

    裹得严实的章延乘着轿辇到了凤央宫内,他早早吩咐了宫人无须去通报,可最后根本没有进去殿内。

    夏川看着章延就这么站在外边就这么吹着风,心里到底不同意,可又没有任何法子,只能远远的守着等侯一声吩咐回宣执殿去。

    可是才不过一会,眨眼的瞬间,夏川便看到章延似乎有什么不对劲,因他本好好站在那,竟兀自后退了几步。

    夏川跑了过去,看到章延的脸色很不对,他似乎正咬着牙忍着疼,一只手用力的揪着自己的心口,厚实的斗篷都被抓到扭曲。

    “送陛下回宣执殿。”

    夏川急急的冲着自己跑过来的方向喊了一声,几名小太监手忙脚乱的上前来扶章延,却被章延推开了。

    原本以为是章延不肯离开,夏川便又要开口劝。然而章延已经自己跌跌撞撞的往凤央宫外走去,夏川见状便连忙跟上了他的脚步,上前去扶他。

    章延被夏川扶着坐进了轿辇内,他的痛楚却没有缓和多少。他站在凤央宫内时,眼前忽然浮现出陆静姝被诬陷以巫蛊之术谋害裴蝉嫣肚中孩子的事情。

    那个时候,陆静姝已经背负上了陷害裴蝉嫣孩子的罪名。他那时……自以为是只当作陆静姝对他的爱慕不过是在演戏,对他从来都是别有居心,因而当巫蛊小人偶从她的房里被搜查出来时,他什么都没有求证便怒不可遏的与她定了罪。

    当时,便是在这凤央宫外,当着众多妃嫔的面,他给了她极大的难堪和侮辱,更没有给她她身为皇后应该得到的尊重。

    她想要辩驳,可又被他不分青红皂白便给她定罪、当着众多妃嫔的面给她羞辱的行为刺激,煞白着脸站在那里,泪水在眼珠子里打着转却倔强不肯落下。

    陆静姝最后还是当着众多妃嫔的面与他辩解了,低声下气,可他半句都不愿意听。他只当她还是在演戏,可现在他却明白,如若她不是担心自己的亲人,并不会愿意受这样的侮辱。

    她的皇后身份多少能给她的家人庇佑,而若是她失了皇后的身份,必定很多人要落井下石。历来只有皇后被废,家族跟着倒霉的,罕有皇后被废了,家族还好好没任何事情的。

    陆静姝明白这一点,哀求希望他命人仔细地查一查,可他那个时候已然存了对陆家下手的心思,对于她的妥协根本没有上心。

    当时越冷漠无情,现在便越痛苦,越懊悔。他原也是喜欢她的,可他根本就不懂得怎么才是正确的爱一个人。他前世便害了她,这一世,再一次害了她。

    彼时的陆静姝必定也如他此时一般痛彻心扉,而现在,这些,便都仿佛变成了报应般落到他身上来了。陆静姝真正爱着他的时候他却不屑一顾,现今他就只能承受同样的痛楚。

    陆静姝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醒了一下,正好听见了夏川的那句急切的话还以为自己是听错了。

    喊了宫女进来,见对方神色惶恐,陆静姝反应过来确实有事发生,询问之下才知道是章延过来凤央宫了。

    得知这个时候章延已经离开,陆静姝便没有起身,只是心中终究有几分烦乱。会令章延突然痛苦的,十之八、九便是前世的事情了。那些过往,她早已经不愿意想起,而现在却在折磨着章延。

    在她入宫这短短的半年多时间里面,终究发生了太多的事情,让陆静姝不得不相信了命运。

    如果正是她想的那般,这一世的一切都是前一世的轮回,那是否在裴家出事,裴蝉嫣、庄思柔相继没落得好下场后,章延会承受了她身死的那一份罪孽?

    她不愿意这么想,可又忍不住往那个方向去想。因为大概再也没有比她带着前世记忆重生,而章延也记起了前世记忆更加匪夷所思的事情了。

    章延不仅仅是知道了前世的事情,而是和她一样直接带着记忆。如果不是确实章延没有去过鬼门关,她会忍不住怀疑章延也是和他一样重生了……

    她和章延之间的事情算不清也没有办法算,可是这并不代表什么。章延有了前世的记忆,也不意味着什么。

    哪怕知道,是有别的人想要害她而章延不过是被利用了,她同样没有办法回头重新再爱上章延。对于她来说,那一份感情,早在前一世便已经终了。如今不过是,爱与恨,都一并丢弃。

    陆静姝深呼吸几气,想着明日之后便无须时常面对章延了,不免暗自觉得松了一口气。现在再想起与章延有关的事情,她总觉得充满了压迫感,能够去行宫,未免不是好事。

    大启延庆五年,周太后与皇后陆静姝一并前往寒山行宫静养。原本打算即便不能够亲自送到寒山行宫,也准备至少送到宫门之外,可最后,章延并没有去送。

    陆静姝后来才知道,章延一早儿去了和周太后请安,交待了一些事宜,后来便回了宣执殿。章延不送便不送了,后宫的诸多妃嫔们却是必定要送的。

    望着这一张张或明媚或娇艳的脸庞,陆静姝莫名有种解脱的感觉。或许有人因为富贵荣华而入宫,可同样有人是逼不得已。只是入了这深宫,无论结果是好是坏,都轻易再难脱身了。

    “阿姝。”周太后喊了陆静姝一声,她才发觉自己方才不小心有些走神,连忙扭头对周太后扯了个笑。

    没有人觉得陆静姝这次一走是什么坏事情,虽然看起来,也算不得多么好,但至少算不得坏。

    陈梦如因多少知道陆静姝去行宫的缘由,心里舍不得的情绪便没有那么的强烈,到底她更加希望陆静姝好好的。

    叶溱与陆静姝的感情虽然不怎么深,可她们之间的相处平和,互相又算得上是欣赏。陆静姝这么一走,宫里的事务便又一次要落到叶溱的头上了,而她根本推却不了。

    再换个角度来说,叶溱认为如果她退却了而别人管理得不好,那她无异于间接给自己找了麻烦。

    陆静姝见众人或多或少脸上都表露出不舍得,真心与否看着都不觉得讨厌,便笑着与叶溱道,“宫里的事务,便又须叶顺仪多加上心了。”转而又与诸位妃嫔说了几句话。

    不过闲话了几句后,陆静姝便对着宣执殿的方向行礼拜别,然后扶着周太后上了马车,自己再跟着也上了马车,离开了。

    妃嫔们一直目送到出行的仪仗消失在视线里边,这才陆陆续续往回走。陈梦如不经意抬头看了一眼离得宫门较近的一处高耸楼阁,隐约觉得那边有人,再定睛一看,又什么都没有了,只当是自己错看。

    章延从楼阁上走下来,不知是不是因为在高处吹了太久冷风闹的,他的脸色看起来有些憔悴。

    他缄口不言回到宣执殿,而议事的臣子们都在那候着了。

    章延看到陆丞相和陆承恩,走过去时,脚下步子微滞,低声说了一句,“皇后必定会安全到达行宫,不用担心,不会有事的。”

    陆丞相陆源和陆承恩皆是恭敬的躬身,对着章延应了声“是”,再拜谢过。

    在围猎发生的事情,他们至今想起仍心有余悸。可他们亦见识到了陛下对陆静姝的心意,反而难免有些不知如此才好,然现在陛下主动这么说,便是让他们无须介怀的意思。

    章延走到殿中上首位置处坐了下来,被召来议事的臣子皆转身面对着章延,郑重行礼之后,才真的开始议事。

    马车渐行渐远,皇宫也逐渐消失在陆静姝视线之内。先前她虽曾有多次离宫,可每次皆有章延同行,此次到底大不相同。

    在马车内坐稳当了的那一刻,陆静姝说不清自己心里究竟是涌上一股什么样的滋味。她这么一走,便近乎是在章延的庇护下,远离了一切的危险。无论是章逸又或者其他的什么事情,都不会轻易与她再扯上瓜葛。

    无论如何,陆静姝都得承认不仅仅是现在,在更早之前,章延就改变了很多,并且真心护着她。他为她做的那么多,她感激也感动。

    可她自己太过明白,恰如前世章延并不爱她般,无论她为章延做多少他都没有半分心动半分,而她现今亦不过是陷入了那个状况。

    周太后见陆静姝脸上表情瞧着不算轻松,以为她是心中不安,便有心开解,与她道,“阿姝不必忧心什么,你现在最重要的事情便是养好了身子,安心生下这个孩子,其他的都不需要担心也不需要多想。”

    说完后,周太后又似乎是感慨般,多加了一句,“陛下熬到了现在,总归能够实现心中所想了。”

    对于周太后来说,无论是章逸还是章延都是她的心头肉。她就这么两个孩子,无论是哪个她都是关心疼爱的。章延想要做的事情,她虽然从不过问,但心里多少有底,她也不希望自己会误了他的事情。

    陆静姝不知道周太后话里的深意究竟是什么,只是含笑点头,应道,“是,母后,阿姝一定好好养身体,安心生下这个孩子。”

    她上辈子最后虽有了身孕,可她没有能够保护好那个孩子,也没能让他看一看这个世界。这一世她再次有了身孕,那她必定要好好的生下这个孩子并且保护好他的。

    陆静姝和周太后到达寒山行宫时已经是入夜了,好在这边的一切已经提前打点好。她们到了之后,无论是洗漱梳洗还是用膳之类的,都已经准备好了,不需要等太久。

    寒山行宫在大启的历史上颇为悠久,地理位置优越而又风景极好,行宫处在山林之间,空气怡人,确实很适宜用来休养。

    陆静姝记得自己曾经在野史书上曾经看到过,原本寒山行宫会建造便是因为大启的天崇皇帝身体算不得强健,而恰好在寒山养病十分适宜。

    是以这么看来,她和周太后到这寒山行宫来休养就更加合适了。陆静姝想起了这些,联想起周太后是自己提出要到寒山行宫来的,顿时便是一个心惊。

    她先前虽然想到了周太后提出来这个是有什么不对,但也没有往那方面去想,因为如果是小病小痛,那么便无须这么做了。她并不希望看到周太后有事,就更加不会那么想了。

    陆静姝这会突然想到这些,越想就越觉得可能性很大。关乎身体的事情她坚持不可耽误,而周太后若不肯说出来,更加不合适。

    与周太后一起用过了晚膳已经回到了房间休息的陆静姝,已经坐立不住,忙带着两个小宫女往周太后的房间去。

    她不过刚刚走到房门口,便听得里边一连串的咳嗽声。那声音她认得是周太后的,而这咳嗽的声音却是撕心裂肺好似要将心肝脾肺肾都咳出来般。

    陆静姝急急推开了房间门,抬步进去刚瞧见周太后时便看到了她手中握着的一方雪白的帕子,那帕子上一抹突兀的血红之色分外灼眼。陆静姝看着这一幕,一时间忘记了抬脚,而周太后也是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