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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
话说当徐永芝回到榴花庵没多久,就有人来通报说,楠相夫人要来拜访她。
原来她今日在九福店现场教学时,楠相夫人恰好也带着四岁的小女儿在隔壁包间看首饰。
所以她们几人发生的一系列事情都被那位性情活泼的楠相夫人看在了眼里。
楠夫人平日里因为相公位高权重,很难遇到几个投契又真心相交的知己。
今天听着徐永芝独特的教授方式,顿觉十分喜爱。于是特意一路跟着,想看看是谁家的女儿如此让人心喜。
这一跟,就跟到榴花庵。楠相夫人骨子里是个有点侠气的女子,她怎么都没想到,自己欣赏的人竟然是个住在庵堂的落魄女子。派人稍微打听了下,就知道了徐永芝的事情,一时间,心中又怜又怒,就想着干脆由她出手来帮帮这位聪慧可爱的女子。
不过,她并不是个行事全凭自己心意的鲁莽人,因此就打算先找徐永芝谈一谈,看人家自己是个什么意愿,再酌情出手相助。
这一谈,两人就谈到了晚上,直到相府的人来催了三遍,楠夫人才依依不舍地回家去了。
不过从那以后,她就常常带着女儿到榴花庵上香,实际是与这个年纪小她很多的知己聊天谈心。
来得多了,自然也就撞到过几次瑶瑶和云云,后来连小白和孟岚重都在这位楠相夫人面前挂了名。
而楠相夫人最喜欢的节目也就多了一项:看知己小妹逗弄二货熊小子!
时间一转,天气已经彻底冷了下来。十二月的京城,早晚的风都开始带上了刺骨的寒气。
这天孟岚重本应在宝通禅寺习武的,却突然回到泰家,对她姐说:“浩能大师让我告诉你一声,你五年前托洪夜江找的那户孟姓远亲似乎找到了,问你要不要见见他们。”
听了弟弟的话,孟岚琥半天都没反应过来。因为五年前收到洪夜江的信后,她就以为这世上再没有那个孟家了。
实际上,当她跟着相公返回京城以后,自己也亲自去西区的四维胡同找过,也没有那家人的丁点信息。
她也曾经感到有点疑惑,因为记忆中,上辈子那个孟家是无人做官的。到她记事时,家里已经有些穷困潦倒的架势了。按说这样的情况,住在南区还差不多,怎么会是住在西区呢?可惜,上辈子年幼时,并不懂这些,所以没有留意。而后来长大了,却早已和那家断了来往,也全没有兴趣再去探究。
然此时看来,似乎上辈子那个家很可能并没有消失,只是不知为何,没有住在以前的那个地方罢了。
因涉及到同一个时空不同的自己,孟岚琥难免起了好奇。但她并不打算直接就去见人,还是先问清楚情况再说。
孟岚重回家前,浩能大师就把他们查的信息都告诉了他,所以,当他姐问起来时,这位倒也能说得清楚。
“那个孟家是不是姐姐要找的,大师也没有十分的把握。不过这些年里,他们家算是最接近姐你信里写的那家了。他们是京郊一家农户,然而是五十年前才迁徙来的,是那附近唯一一家姓孟的。他们家确实有个嘉和五年出生的女儿,名字也叫阿福。但是长到五岁那年,忽然发急病,三天不到就去了。所以姐你说那什么过继是不可能了,他家除了那个阿福,还有两个姐姐和一个弟弟。对了,姐,谁家要过继啊,我怎么都不知道?”
孟岚琥此刻心中一阵剧跳,五岁那年死去,不正是嘉和十年吗?自己不就是那一年投胎到这具身子上来的吗?
她听到弟弟的疑问,勉强压下心中的惊疑,随意说道:“不是谁家要过继,是我小时候还在京城时,一个小姐妹托我打听的,我也不清楚怎么回事,不过既然阿福不在了,那这事就算了吧。”
“对了,”孟岚琥做不经意的样子,追问了一句,“大师可查到那阿福死去的具体日子,和死因吗?”
“哦,据说是五月初七死的,死因还真没查出来。都说是突然就昏迷了,然后第三天就死了。只是大师说那个孟家,人心不纯,姐姐如果真要帮人联系过继,最好还是换个人家。”孟岚重想起一些细节,赶紧补充道。
论起那家人的人心,恐怕没有比孟岚琥更清楚,再说她只是为了确定下两个孟岚琥之间的关系,因此点头说道:“大师的眼光我信得过,你把那家人地址给我,以后若遇到那小姐妹,我也好有个交代。”
记下了那京郊孟姓农户的地址后,孟岚琥借口要去躺会,独自进了内室。
嘉和十年五月初七,这日子实在有些玄妙。她就是在那天深夜清醒过来,一睁开眼,就看到了博哥儿和瑶瑶趴在床前。
看来,阿福的死与孟岚琥的生是有某种联系的。也许这世界上,只允许有这么一个孟岚琥活着,所以才……
这天夜里,上辈子那些几乎都被遗忘了的童年记忆竟然在她的梦境中重现了。
那一张张名义是亲人的脸孔上,实实在在挤满了贪婪、恶毒与懒惰。而此时的孟岚琥不再是那个懵懂又无措的小女孩,她用历经了几十年风雨的眼睛终于发觉到一些被自己忽视掉的过去。
这一家人,没有一个和她长的相像!
已经识人无数的虎嬷嬷,从这家人的五官上能看出,他们应该是祖籍在福建一带的人。皮肤偏黑,鼻子扁平,门牙略有点铲状前突。而自己长大后的样子则更具有北方人特色,鼻子大且挺,皮肤白,眼睛和嘴巴间距离较长……
这一发现几乎瞬间让童年那些折磨了她许久的痛苦和疑惑得到了合理的解释。
也许她根本就不是京郊孟家的亲生孩子!
有了这个想法后,孟岚琥虽然感到了一阵轻松,然而新的疑惑也随之而来,那么,到底她是谁家的孩子,而她又是如何出现在那个孟姓农户家的呢?
虽然她知道,答案就在那家人心里,可先不说那家人绝不会轻易说出真相,更重要的是,她现在怀着孩子,就算有再多的疑惑、再急切的想知道答案,都应该等这个孩子好好出生后,再去追查,眼下,还需要安心忍耐……
做好了自我调解后,孟岚琥开始安心养胎。
年底,泰蔼鑫愈发繁忙起来。然而他经过一年的时间,已经发现了礼部的工作程序中有许多可以改进的环节。当然,他不会傻乎乎地就这么说出去。充分利用了闲暇时间,他把自己的想法都一一记录下来,准备等着过年时,再系统地做个整理。
而孟岚琥则不可避免地,开始准备起送往各家的年礼了。
这是他们来京城的第一个年节,所以在礼物上还是要细心思索一番。
湖北的,就送上京中特有的点心、书籍,还有这一年来的邸报也被整理出来,送回到那些还没法接触到这些消息的大小友人手中。
京城本地的,则多是自酿酒和用罐子密封好的糟鱼等带着湖北特色的东西。
不过,她在考虑完所有礼单后,却对着纸上泰伯府三个字发起了呆。
往年不送,还可以说是离得太远了。如今同在京城,就算已经撕破脸皮了,可若没个表态,难免会有些人跑来说嘴。尤其是泰蔼鑫如今大小算个京官,就更容易因此被人攻讦了。
她这边还想着,是不是要捏着鼻子送点东西算了,结果就有人给她送来个好消息。
下午,一个老者在小厮的陪同下,到了泰家。
他进门就说的是泰蔼鑫的亲戚长辈,孟岚琥也不好太过怠慢。打扮整齐后,她亲自到前厅见了这位长辈。
“嗯,不错,为我泰家增子添孙,乃我泰家妇人应尽职责,你做得不错,且坐着回话吧。”这老爷子还挺有架子,抢在孟岚琥前面,说得仿佛他才是这家的主人一般。
“我夫君当年离开京城太过匆忙,还请您见谅,不知该如何称呼您?”孟岚琥微笑着施了个礼,然后动作舒缓地安稳坐下来。
孟岚琥这套动作做得非常漂亮,就算再挑剔的人也说不出二话。
显然,堂上的老者也对这同族的孙辈媳妇很是满意。他点点头说道:“你们家的事情,我有所耳闻。虽然你们嫡母做得不太大度,可比起有些人家来说,也还算是好的了,你们不要在心中太过怨恨。男儿嘛,不能承惠于先人余泽,就自己做个萌荫后代的先人好了。”
他说道这里才自我介绍道:“我和你相公都是山东泰氏的后人。如今京城这里的泰家族人尊我做个族长,论起来了,你可以跟着蔼鑫喊我一声六爷爷。”说罢就瞪眼看着孟岚琥。
孟岚琥明白人家这是等着她见礼呢,只得笑着站起身重新施礼道:“见过六爷爷!”
“嗯,你坐着吧,别乱动弹了。”六爷爷虽然话语硬邦邦的,可那双眼睛中还是流露出了一丝笑意。
“哎,三年前,这个族长还是我二堂哥做的。人已经去了,我就不说他什么了。不过他确实办了件糊涂事,听伯府里那个糊涂妇人之言,毫无理由就把蔼鑫给除族了……”说到这里,六爷爷拄着手里的拐杖,停了好一会。
孟岚琥在听到这个消息时,差点高兴地笑出来,真是瞌睡送枕头啊!
可在这位六爷爷面前,还是要先绷着。她凝着眉头说:“可我们回京后,相公的嫡母还派人来过一次……”这话没说完,可六爷爷还是明白了,那伯府的嫡母一面把庶子给偷偷除族了,一面又不告诉庶子想继续利用他,这人品实在是……
六爷爷泰竹声非常厌恶现在的伯府当家夫人,可奈何那不是他自己的直系后人,好多事情他都管不上。
然而,昨日,那伯府夫人杜氏找到他,大模大样地让他把泰蔼鑫的名字再加回到族谱上去。
泰竹声气得拍案大骂,泰家的家谱何时轮到她一个外姓女子指手画脚,想删就删,想加就加,莫非她杜家是泰家的祖宗不成?
把那杜氏骂得狼狈而去后,六爷爷又觉得自己这一怒,倒是连累了泰蔼鑫。
于是今日,他找到泰家,打算见见这个隔房的孙辈,再看后面该怎么办。
泰竹声是特意挑这个时间来的,他就是想先见见这个家的女主人。
一个好的女主人能让三代子孙收益,这是他越来越坚信的道理。
这次孟岚琥留给他的印象不错,不急不躁,有礼有节。因此,他对泰蔼鑫和几个孩子也多了几分期待。
借着给六爷爷换茶的机会,孟岚琥交代赵英去泰蔼鑫下衙的地方等着,一见到人,就告诉他家里来了长辈亲戚,让他赶紧回来。
换了新茶后,六爷爷没有再说族谱的事情,毕竟在他看来,这事还是应该先和泰蔼鑫商量才对。于是他就开始问起了这个家里的情况。
得知家中长子在嘉和十五年时就中了秀才,如今正备着参加明年的乡试时,泰竹声高兴地摸了摸胡子连连道好。
再听说家里还有个两个男孩,如今跟长子一起都在酬勤馆学习后,六爷爷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
与此同时,这位老者的心里也做了个决定,他要好好护着这颗生机勃勃的幼苗,直到他长成能支撑起家族的健壮大树。
等到泰蔼鑫跟着赵英回到家时,就见前厅里一位老者正满脸慈祥地听瑶瑶说话。
听到脚步声,一老一小停下了交谈,扭头朝门口看去,只见颀长俊秀的泰蔼鑫正跨进门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