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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
孟岚琥其实非常想跟着泰蔼鑫他们一起去庞山镇,她知道,如果自己去了,查案肯定会顺利很多。然而,最终,她还是决定在家中等待。
今后,泰蔼鑫将要面对的,很可能是更复杂而艰难的局面,她能帮上忙的机会也会非常有限。与其那时候让相公突然发现事情不再像以往那般顺遂,从而陷入危险,还不如早点,就从这次开始,让他和其他人一般,用正常的手段去解决那些困难和疑问吧。
且不说泰蔼鑫等人在庞山镇如何与人周旋对抗,孟岚琥留在京中的日子也并不轻松。
她因给弟弟准备婚事,难免在家中倒腾东西。不知怎地竟翻出了嘉和十七年十月时,泰伯府那个古古怪怪的郭姨娘送来的荷包。
而正好婆婆就在一旁看着小五,扭头就瞅见了那个平凡无奇的荷包。
那一瞬间,孟岚琥清晰地察觉到,婆婆的眼睛睁大了一下,虽然很快又露出了疑惑迷茫的神色。但显然那个旁人看来没什么特别的荷包,实际上对婆婆而言肯定是有某种不同之处的。
很快,孟岚琥就察觉到那荷包的特别之处了。婆婆本来一直都很稳定的病情竟然出现了反复。
而这次反复还和之前不同,之前婆婆发癫时,自己很痛快,专门折腾旁人。而这次却不同,婆婆脸上明显浮现出了头痛难忍的神色,两手还在头上一阵乱抓乱挠。
孟岚琥赶紧用震慑定住婆婆,为了避免她伤到自己,只能先让其昏睡休息,然后再想别的法子。
经过几次尝试后,终于让孟岚琥在练完《润草经》后,碰上了婆婆发病。
这次她亲眼看到了婆婆头上罩子破损的那个地方竟然在微微发光,反复观察后,那个发光处似乎长出了点云雾。
对这个发现,孟岚琥是非常吃惊的。因为,若是从罩子的情形看,婆婆这似乎是神志复原前的阵痛啊?!
为了保险,她特意拜托徐永芝帮忙,请来了京中有名的大夫给婆婆诊治。大夫察看了半天后,告诉孟岚琥,还是老毛病,除了开些安神的汤药外,也无其他法子。
孟岚琥只好在每次婆婆头疼时,在一旁用震慑安抚,但是效果并不太明显。好在随着时间推移,婆婆终于在疯癫多年后,第一次出现了短暂的清醒。
那是她在一次头疼结束后,被孟岚琥搀扶着躺下时,轻轻问了句:“你是哪房的,怎么被赶来服侍我了?”
孟岚琥当即就愣住了,等她反应过来想要接话时,就看婆婆已经睡着了。
等婆婆再醒来时,又恢复了以前的模样,那清醒的一瞬间就像从没发生过一样。
不过,半个月后,泰家老太太的头疼渐渐消失了,而她清醒的时间也在不断增加。
对此,泰家人都是非常开心与期待的,这其中最高兴的莫过于周大丫。这么多年来,对老太太之前的疯癫程度她是非常了解的。如今,看着已经慢慢有了点正常人模样的老妇人,大丫不由得看向了一旁自家那呆呆傻傻的妹妹。
不过二丫并不是疯症,她是高烧后脑子受损,从而变得呆傻。但是,也许,说不定,妹妹有一天也能像老太太那样突然好转呢?
全家人就在各种兴奋与期待中,过完了三月。
四月十二日,泰蔼鑫一行人回到了京城。他们花了两个月时间,终于在天门的帮助下,查明了陈家惨案。
陈茜顺的父亲果然是陈家族人杀害的,只是那人当年就借口行商,带着分到手的钱财逃往了外地。
而庞山镇现任的县令是个胆子比较小的,在得知了泰蔼鑫等人的身份后,并不敢与陈家沆瀣一气。再说这案子是五年前的旧案,与他也没什么干系。因此就把陈家从族长到叔伯兄弟,凡是事后分了陈茜顺家财物的人都拘押了起来。
这一拘押,有几个胆小的陈家人就不经吓的把事情都交代了。
这些人虽然知情,但所犯之罪都不太严重,最多是侵占了亲戚的财物罢了。
但他们交代出来的族长等人的事情就非常严重了,从预谋杀人,到动手行凶;从勾结官吏转移陈家店铺,到抢劫财物逼卖弱女……一桩桩一件件,判个杀头都可以多来几趟了。
新县令在大理寺官员的监督下,仔仔细细地把案情写明后,把陈茜顺和她姐姐的户籍重新迁回自家,把那些犯人的家都抄了一遍,尽量弥补上陈茜顺她们的损失。
在泰蔼鑫的建议下,为了避免今后陈茜顺被剩下的族人打击报复,干脆给她们立了女户,户主落在了姐姐陈若安头上,这样她的孩子也能被接出来跟着她过了。
泰蔼鑫在办完案子后,写了份折子,这折子中把陈家惨案里,因为官员收受贿赂,包庇真凶,造成的恶劣影响写得非常清楚。
他以此为例,说明了,别看地方上的小官小吏品级低微,不甚起眼。然而,就是这些小官吏随意的一个举动,就能让老百姓家破人亡、妻离子散,在民间造成极其恶劣的影响。
像这样的案卷送到大理寺后,竟然也被无波无澜地通过了,可见大理寺的工作中存在着很大的弊端。
因此他建议,每年都该从案卷中抽查一部分,若是发现其中存在可疑或不合理之处,就应该启动复查工作,同时对该案涉及到的官员,进行必要的查问。
而这个抽查工作,泰蔼鑫特别建议,不要自己部门抽查自己,最好由几个部门彼此互相抽查。
例如刑部、大理寺与御史台三个部门,彼此抽查,互相监督。
假如某个部门在抽查中,出现重大失误,则其主官也该负连带责任,受到一定的处罚。
这个折子写到结尾时,泰蔼鑫看了许久,也没有决定到底该不该交出去。
他知道,若是这个折子一交,那他立刻就给自己树立了一大批的冤家对头。而以他目前的官职,最大的可能,就是灰溜溜地离开官场。
想到家中妻儿老母,泰蔼鑫只觉得手中这份折子还不到出现的时候。
于是,他最终还是没把这份折子写完,更不用提上交了。取而代之的是写了一份详述陈家惨案的公文,作为这趟出行的调查结果。
然而,在泰蔼鑫还没回京时,他没写完的那份折子就被人誊抄好,送到了皇帝陈鲲的案前。
看完这份还没结尾的折子,陈鲲微笑着点头对身边人道:“嗯,想法不错,你们商量看看吧。对了,把陈家这个案子的犯人押到京中来,这可是咱们的药引子呐,还有把当年审案的那个县令和能够纳妾的太监都给我揪出来,好好查清楚。”
就这样,当泰蔼鑫回京之后没多久,大理寺少卿刘长润还没来得及找他问话,陈家惨案的一系列人犯就被押送到了京城,而几天后当年庞山镇的审案县令也被传回京城待审。
至于某个大太监,糊里糊涂被抓进了密察所,受了一翻苦头后,才知道自己这番劫难是老家有人想拍他马屁给他送小妾招惹来的……于是,落难大太监在黑牢里把陈家那些蠢货直咒得祖坟仿佛冒了黑烟。
听说那些混蛋被押送到京城后,孟岚琥倒是挺开心的。之前因为隔太远了,她使不上力,如今到了京城,说不定能让这些混蛋多一些特别的体验。
孟岚琥一边留心外面的动静,一边照看着婆婆的病情,让人欣慰的是,到了四月底,老太太已经能一天中保持大半时间是清醒的,且还把家中各人给认清楚了。
通过之前断断续续的交谈,婆婆已经知道儿子如今在京城当个小官,儿媳妇带着三个孩子。此外,儿媳的弟弟还会经常过来看顾一下,另外还有个孤儿秀才也在家中暂住。
除了这些,还有个小厮叫赵英,两个丫鬟叫大丫、二丫。
全家看老太太的疯症似乎在渐渐痊愈,都觉得这真是个奇迹。而邻居董家和肖家直说这多亏了泰奶奶找了个好儿媳,多年的悉心照料终于有了收获。
然而,孟岚琥虽然面上笑得开心,其实心里却有些担忧。
她倒不是害怕从此家里多个婆婆管着她,而是,她觉得事情有点不对劲。
本来她之前因为那郭姨娘送来的荷包竟然能刺激得婆婆开始恢复神志,就觉得有点古怪。
而就在前几天她起夜时,忽然想去看一看婆婆睡得怎样。结果走到近前却发现,房间里传来了低低的哭泣声。
第二天白天,泰蔼鑫出门上衙时,婆婆看着她儿子背影时,那眼神中除了欣慰、愧疚竟还仿佛带着点别的情绪……
但最让孟岚琥起疑的是,婆婆冯氏提出想去城南区的清竹庵看看。
这清竹庵家中并没人去过,冯氏只说是年轻时在那里许过愿,如今家人康泰,她想去那里还愿。
这事虽然合情合理,但孟岚琥就是觉得婆婆刚醒就想去一个庵堂看看,肯定是有点什么没说出口的原因。
堵不如疏,孟大王决定尽早摸清婆婆冯氏的问题,她可不想今后突然被某些事情弄得措手不及。
若是别人的事情,孟岚琥恐怕没什么心情去寻根问底,然而婆婆却不一样,她是家中最高的长辈,严格说起来,她和泰蔼鑫在很多事情上都需要尊重冯氏的意见。
以前婆婆那种情况,在家不管事是很正常的,而如今她越来越清醒,也越来越正常了,那么今后就不可避免的要影响到家中其他人。因此,孟岚琥不能明明感到有古怪,还要听之任之的放过,那是对整个家的不负责。
其实家里现在气氛也有点怪,因为冯氏是在泰蔼鑫还没被赶出泰伯府时就疯了的,所以对她而言,如今所有的家人都是非常陌生的,甚至连泰蔼鑫也一时无法与她记忆中的幼子对上号。
同样,对孟岚琥而言,现在的婆婆似乎也不再是之前那个疯疯癫癫但并不惹人烦躁,甚至有时候还挺可爱的婆婆了。
对于陌生的婆婆冯氏,孟岚琥的戒备心也被提了起来。没有感情做基础,没有经过时间的考验,她很难那么快就付出信任。
仔细安排了一番后,四月二十六,孟岚琥带着婆婆冯氏前往南区的清竹庵。
这家清竹庵很小,唯一值得称道的是,庵中青竹郁郁葱葱,让人一见就心生清凉,实在是夏日避暑的好地方。
婆婆进了庵,四下看了看道:“还是老样子啊……”
不多时,庵主带着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女尼来见泰家的婆媳二人。
见面后,也无非是谈些旧事佛经,只孟岚琥注意到那十三四岁的小尼姑似乎对婆婆冯氏的长相很感兴趣。
又过了一会,那小尼姑说去倒茶,就退下了。之后,再端上茶来的尼姑就换了个人。
孟岚琥觉得有点不对,就没沾那茶水。她本来以为婆婆和庵主谈一会就结束了,谁知这两人竟谈得非常投机,聊了快一个时辰还没有结束的意思。
然而,这时,先前那个十三四岁的小尼姑又进到房间来。她低声在庵主耳边说了几个字,那庵主点点头,就转过来对孟岚琥婆媳说道:“再过六日,庵中会办一次捐善米的讲经会,两位施主若是有空还请前来听经。”
婆婆冯氏不等孟岚琥开口,就点头应道:“那日,我是必到的。”
庵主看孟岚琥似乎有些迟疑,就微笑着说道:“若是女施主家中事务繁忙,无法脱身。我们也可派人到贵府把老夫人接来,讲经会结束后,再把老夫人送回府中。”
孟岚琥一听,连忙道:“那倒还不用,我只是担心娘亲大病初愈,身体无法坚持完整个讲经会。”说罢有点担忧地看了看婆婆。
庵主慈祥地与冯氏相视一笑,道:“施主不必过于忧虑,老衲略通些岐黄之术。若真是不适,就在我庵中休息即可,庵中虽小,几处静室还是有的。”
说着就起身,带着孟岚琥和冯氏去后面的一排静室看了看。
孟岚琥看完,眼中精光收敛,只安静地听婆婆与庵主谈话,再不多言。
从清竹庵回来,婆婆冯氏说要休息,晚饭也没吃就回房了。
孟岚琥微微皱眉,她今天全程都跟着婆婆,并没发现有什么不妥的地方,看来只能等六天后再去看看了。
晚上,泰蔼鑫回来的稍微晚了点。没办法,今天朝堂上炸开了锅,多个御史对着大理寺就是一通狂轰滥炸。
原来是陈家的案子被人捅了出来,谋财害命,勾结官府,打疯妻子,逼卖幼女,这些骇人听闻的事情竟然在堂堂公文中被写成了善良仁义、友爱乡邻,简直是无耻之尤,恶劣至极。
而大理寺少卿刘长润在那审核的公文上留下的批语也成了颠倒黑白,是非不分的证据。
不过,让刘长润没想到的是,圣上当场就下令要严查此案。同时一干牵连涉案的官员都需要接受调查,这其中自然也跑不了他这个大理寺少卿。
下午,一个专门抽调了几个部门的人员组成的核查组,进入了大理寺的办公衙门。
而大理寺中上上下下的官员都被挨个请进去谈话,轮到泰蔼鑫时,他发现问他问题的官员眼神颇有些奇怪,倒不是带着恶意,反而是多了点好奇的意味。
问的问题也很寻常,从进入大理寺的时间,到具体都接触那些事务,以及在大理寺中与何人关系亲近,可有什么纠葛矛盾之类的。
因为品级偏低,问完话后,时间已经不早了,所以今日下衙就晚了些。
晚上夫妻俩聊到这事,都挺兴奋。孟岚琥是知道的,只要那位圣上老大动了手,是必然要宰到几头肥羊才会收手的。
而泰蔼鑫则对朝堂国家多了份希望与期待。
第二天,泰大人又被核查组叫去了。他顶着旁人诡异的目光走进去后,有点懵圈的被告知,自己从今天起就被征用了。他要负责帮助核查组,重审刘长润在任七年来判过的所有案件。
他没想过,对方会在大理寺众多官员中把他挑了出来,正有些激动时,就看到董立夫也被喊了进来。
当他们俩得知彼此都被征调进核查组时,不由都想到了,莫非是因为之前他们俩主动调查陈家案的缘故?
而在进组工作了一段时间,大家都熟悉起来后,这俩才得知当初入选的真相。
某大爷拍了拍两个后辈的肩膀说:“为什么挑你俩?因为你俩关系最单纯,也是大理寺中最干净的两个家伙。”
这是后话,眼前的泰蔼鑫和董立夫二人从进组这天起,就投入了昏天黑地的工作中。
孟岚琥看到相公已经忙成这样,每天回家都累得死狗一般,就把对婆婆的担忧藏在了心里,打算自己弄出个眉目了,再和他商量。
几天后,到了五月初二,孟岚琥陪着婆婆冯氏再次前往清竹庵。
这次她把大丫带上了,出门前还找机会偷偷嘱咐了她几句。
六天前,清竹庵的庵主说要开个讲经会,会后自然也少不了请居士信众们捐些善财。
在孟岚琥想来,虽然清竹庵很小,但讲经会至少也要请上十几个人吧。然而,当她到了时才发现,庵中除了她们家,就只有一位女客。
且,这位女客她还见过,正是那伯府中送过荷包的郭姨娘。
郭姨娘一见到冯氏,就红了眼眶。两个老姐妹拉着手,直道有缘。然后经也不听了,就找到个静室说要好好聊些体己话。
孟岚琥忍不住在心里翻个白眼,什么有缘啊,到此时难道她还看不出,当日那中间消失了一阵的小尼姑是做什么去了吗?
通风报信都做到庵堂里来了,这对老姐妹之间必然有点什么秘密。
不过别人都讲明要说体己话了,孟岚琥也没法赖着不走啊,只得跟着那报信的小尼姑到庵中闲逛。就连她说想要留下大丫,在婆婆身边伺候着,都被推出来了。
似乎看出了孟岚琥在惦记着静室中的那两位,这小尼姑竟一刻不停闲地缠着孟岚琥说话。
这一说就是快一个半时辰,眼看到了该吃午饭的时间了,孟岚琥总算找到个理由,要去接婆婆回家吃饭。
而此时静室中二人却并没如孟岚琥想象中那样或窃窃私语或长吁短叹,只见郭姨娘死死瞪着冯氏,而冯氏带着几分犹豫和尴尬,扭脸看着窗外。
“当初,帮你的时候,你说的那些话就这样算了?”郭姨娘一副不甘心的模样,咬牙切齿地问道。
冯氏垂下眼道:“我知道你想做什么,你前面说得那些话其实并没说完,那事情你若最后不捅破,如何能解恨?所以我不能答应你,我只有他这一个儿子,不能害了他。”
“阿菊,你真的不肯?”郭姨娘没想到冯氏病好后,更不好糊弄了,只得不死心地追问道。
眼看两人就要撕破脸皮时,外面忽然传来了孟岚琥的声音,“娘,时辰不早了,该家去吃饭了。”
冯氏看着面容有些扭曲的郭姨娘,微微皱眉说道:“再想别的法子吧,一定有更好的法子的,玉涛。”
郭姨娘强迫着自己冷静了下来,她吸了口气,点点头道:“也罢,我再想想。”说着也不顾冯氏的尴尬,挽着她的手就走出了房门。
“阿菊,这就是你儿媳吧,我上次见她时,就觉得面善可亲。”郭姨娘先朝冯氏问了一句,就转头对着孟岚琥说起来,“我和你婆婆以前在伯府时,关系就很好,你相公,泰二爷都是我看着出生的呢。”
孟岚琥余光瞟到郭姨娘那干枯的手上,似乎有一瞬间爆起了青筋。
冯氏此刻被郭姨娘架着,只得干笑着应道:“是啊,你以后就喊她一声郭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