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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知岸跃至方才饮酒的青石旁,倚石背对着潭水而坐,雪色衣袂在瀑布飞下的气流中翻舞。
他抬首将壶中残酒饮尽,扬声道,“他们都已走了,若是嫌我碍事,我这就走。”
忆薇还浸在水中,刚才紧张的心绪稍稍平复。
听白衣男子如是说,她顾不得其他,慌忙上岸将衣衫穿好,遥遥对着白衣男子作揖道,“今日多谢公子相救。”
女子清灵的音色与水声相融,显得异常虚渺。
天空有闷雷声传来,闪电在阴云里肆虐。
一道白影在潭面划过,慕知岸已站在了忆薇身前,“看样子是要下雨了,随我去山崖躲雨?”
“我的马儿还在林中,多谢公子美意。”忆薇感激道。
“夏日暴雨来势汹汹,你对这里不熟,届时恐怕无法躲雨,我与你一同去牵马吧。”其实,慕知岸是有私心的,前方不出两里地便是慕家军安营扎寨的地方,他不能让身份不明的她误闯或者有心找到那里。
两军交战,若营内混入细作必是致命打击,为了确保万无一失,他必须这样做。
见到吹雪的第一眼,他不由赞赏,“千里良驹,汗血宝马,可遇不可求。”
忆薇听到他的夸赞,开心道,“吹雪从小陪我一同长大,是我的好姐妹。”
将马儿比作姐妹,闻所未闻。
慕知岸爽朗笑出了声,“那带着你的好姐妹,随我去避雨?”
忆薇看向天空,黑云压境,山雨欲来,若两人牵着马过去,速度必定减慢。
她无奈说,“未免淋湿,我们需快些赶到避雨处,若公子不嫌弃,便与我共乘一骑?”
“你倒是不怕我非礼你?”慕知岸淡笑说道。
忆薇跃上马背,向他伸出手,“江湖儿女,何必拘泥于小节?更何况公子方才救了我,忆薇相信公子必定是正人君子。”
慕知岸借她之力上马,依旧带着笑,“冲你这句正人君子,我便是想非礼也不成了。”
“抓紧我,”说着,忆薇夹紧马腹,马儿吃疼飞跑,“公子指路。”
两人一马,在盛夏茂密的丛林里穿梭。
将将在避雨的半拱形的山崖下坐定,便见大雨瓢泼似的落下。
慕知岸似乎对这里很熟悉,不多时,便拢起了火堆。
两人这才看清对方的面容,相视一笑。
“你一个女子孤身在外,父母难道不担心?”慕知岸有些疑惑,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子是为了什么于这乱世中孤身在边境游荡。
“担心什么?”忆薇眨眼笑道,“我可以保护好自己。”
她实在不想说,自己是因为逃婚才出走。
她知道,克罗族王子也并不是要娶她,他只是想娶南綦的富庶与荣华。
“像刚才那样差点陷入男人堆里,是可以保护好自己?”慕知岸打趣道。
零零夏雨在夜空里不知倦地落,洗去枝叶间轻覆的凡尘,红了樱桃,绿了芭蕉。
忆薇听到慕知岸的话,顿时窘迫得无地自容,立刻岔开话题说,“我···叫沈忆薇,你叫什么名字?”
他看着穹顶旋落的雨珠,“叫我阿慕就好。”
忆薇看着他清瘦的侧脸,既然他不愿多提,她也不再追问。
许多问题不应该刨根问底,他想告诉你时,自然就说了。
“沈姑娘这是去哪里?”慕知岸问道。
“寅城。”忆薇回答的很干脆,稍顿了顿声又继续道,“阿慕还是叫我忆薇吧,‘沈姑娘’听起来冒着一股子酸味。”
慕知岸点点头,说道,“我的故乡便是寅城,忆薇你去寅城做什么?”
她坚定道,“我要去找一个人。”
他温润的眸子里,映着身前火光,“哦?去找心仪之人?”
“对啊,我们六年之前彼此许了诺言,所以我一定要去见他。”
慕知岸对她的戒心似乎弱了许多,她和嫣儿真像,都是那样单纯美好,这让他实在无法将她和权谋、争斗之类重合在一起。
这些年来,他常年带领慕家军征战在外,颇有功高盖主之势。
顾太后怕他背叛北齐,拥兵自重,一直将明嫣召入宫中居住。
说是宣召入宫暂住,不过是变相地将她作为牵制他的棋子囚禁着罢了。
慕知岸心下虽是无奈冷笑,可是又能如何?他从一个末等士卒一步步打拼到今日的地位,为寒族慕家光宗耀祖,也终于有能力去给明嫣更好的生活了。
为了给她更好的生活,他别无选择。
他不怕上战场,也不怕顾太后对他的猜忌,他只是害怕明嫣自由自在的性子,在宫中会遭人欺凌,他只是害怕她会受了委屈。
当年,她抛却家族使命、富贵荣耀,毅然决然嫁给了一贫如洗的他,从那时起,她便是上天赐予他最珍贵的女子。
他必须用尽全力去呵护她,保护她。
只此一战后,只等西凉之战大获全胜后,他一定要带着她抛却红尘万丈,浪迹天涯海角。
因为她说过,那是她年少时便有的幻想。
之所以称之为幻想,只因她生于官宦世家,所有的抉择都由不得自己,她可以有锦衣玉食、可以有尊贵身份,唯独不能妄念自由。
而他,慕知岸,一定要帮她实现这个幻想。
忆薇看慕知岸陷入了沉思,也不打扰他。
从漫漫黄沙处,一直到烽火连天的边城,这几日她都没有好好休息过。
此时,她蜷缩在了山崖里侧的枯草堆上,闭目缓缓进入了梦乡。
崖外,暴雨渐息,化为蒙蒙细雨淅淅沥沥地下着,再彻底停下。
夏日的雨水,总是来得快去得也快。
雨后的空气格外清新,携着湿润清透的水意迎面而来。
天空一轮皎月,将无尽的幽幽月华洒在树梢丛林。
夏风微抚,带水的翠叶层层叠叠,反反复复地将月影投映人眼。
慕知岸从沉思中醒来时,刚好看到忆薇婴儿般熟睡的脸庞,他轻轻起身,将外衣解下披在了她身上。
战争,战争。
如若不出意外,这西线战事将在今年九月结束,那时他便向皇上请辞,带着明嫣离开寅城,远走异乡。
他半生戎马、浴血奋战的日子,也该放一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