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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世界上的事情,不到最后一刻,都难成定局。
秦茵的担忧也并不是空穴来风。
明嫣入宫时,是崇承五年春夏之际,先帝钟离砚的身体已大不如前,顾太后与右相顾思无的野心也开始渐渐暴露。
彼时,秦茵还是太子妃,顾太后还是皇后。
宫中晨昏定省的礼数古今不变,明嫣在顾太后宫中住着,秦茵去给她请安时,两人有过数面之缘,那时的明嫣天真无邪,单纯明媚,脸上总是笑靥如花,就似一个长不大的孩子一般。秦茵是极喜欢她的,只是皇家情薄、宫中险恶,为了不为明嫣招致祸事,她也不敢与她来往过多,不过偶尔在御花园相遇,彼此报以莞尔真挚的笑容。
再后来,秦茵似乎就极少见到明嫣了。
秦茵感觉事情有些蹊跷,顾太后虽然将明嫣软禁在皇宫里,可是,也总不至于一个大活人同在皇宫里却大半年也见不到一面,何况自己经常会去太后宫中请安,会有意无意地关注和探听明嫣的消息,可明嫣就像销声匿迹了一般,再未出现。
直到前些日子,慕知岸自西凉凯旋,明嫣才再度出现,可是形容却消瘦了许多,柔弱哀伤的面容,恰似一只枯叶蝶,全没了生气。
一个明丽活泼的女子如今变成这般憔悴支离的景象,这里面的事情必不简单。
秦茵将这些事细细交代与钟离墨璇,男子的眉头愈发紧拧起来。
明嫣被软禁有一年之久,这期间到底发生了何事?
钟离墨璇启唇道,“我们的密探可有探听到什么?”
秦茵摇摇头,“顾太后行事向来严谨,从不会给自己惹半点是非。”
钟离墨璇冷哼一声,“她再小心些,百密一疏,朕也总会让她露出马脚。”
“不过,臣妾倒是发现一丝异样。”
“说来听听。”
秦茵别有深意道,“自臣妾发现明嫣不再露面后,常去太后娘娘宫中请平安脉的杜太医便换成了苏太医。而苏太医最擅长为孕妇调息,保胎固胎。”
钟离墨璇沉吟道,“你是说被软禁的明嫣有了身孕?”
秦茵轻声道,“臣妾亦是猜测,并不敢肯定。不过,若明嫣真的在太后宫生下了孩子,那顾太后的用意就再明显不过了。用孩子威胁明嫣去逼迫慕知岸归顺于她,慕知岸宠溺爱妻之名天下皆知,若他知道自己的妻子皆受太后胁迫,难保他不会变成一把锋利短匕,刺向皇上。”
钟离墨璇长舒一口气,一丝冷笑爬上唇角,“若真是如此,那么,太后的心机真是愈发深沉。她如此胆大妄为,看来不得不除了。”
秦茵问道,“皇上有何打算?”
钟离墨璇语气停滞半晌,蹙着的眉峰慢慢舒展开来,“此事还需从长计议,切不可操之过急。”
若要除去顾太后,必牵扯到朝堂,顾家的势力在北齐盘根错节,想连根拔起绝非易事。
秦茵看着帝王深沉的面容,微微点头,“不日顾晚苏便要入宫了,皇上有何打算?”
墨璇淡淡一笑,起身负手立于窗前,“听闻顾晚苏娇纵成性,朕且由着她折腾便是,顾太后无非是想借着她来试探朕、控制朕,朕便将计就计,等万事俱备时,杀太后和右相一个回马枪。”
烛火明明暗暗,雨声潺潺,秦茵回味着墨璇的话,目光越过他的背影,凝视着轩窗之外,宫廊檐畔的梧桐秋雨。
他终究成了一代帝王,成了一位心系天下苍生,不问儿女情长的君主。
记得当年她初嫁与他时,他曾说过,“我的心里已经住了一个人,我会好好待你,给你富贵荣华,给你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荣宠,但我不会爱你。”
自己当时怎么回答他来着?唔……她好像是这么说的,“太子殿下是储君,是北齐国祚昌盛的希望,是天下黎民百姓的希望,君王之爱太过奢侈,臣妾不敢奢求。”
墨璇对她的回答似乎十分满意,对她的态度也从最初的抗拒到后来的和颜悦色。这些年来,他一直待她极好,二人相敬如宾、携手同行,是夫妻,也是最好的盟友。
墨璇关上窗子,转身见她出神,声音温柔道,“可是乏了?”
“啊?!”她回过神,并未听清他的话。
他对她伸出手,覆着茧子的手心朝上,“此时夜已深,外头又在下雨,你今日且在大庆宫歇下吧。”
秦茵心头一暖,将纤手搭在他的手心站起身来。
墨璇的手心粗厚却温暖,让她觉得安心。
她极迅速地抱住了他,螓首深深地埋在他胸口,墨璇愣了片刻,唇角扬起了浅笑,手掌抚着她的三千青丝,“这是怎么了?”
“无事,”秦茵声音微弱道,“我……我先去睡了……你也早些休息。”
她断断续续说完话,脸上发烫地径自跑入了内殿,其实她一直想对他说,“我不需要你爱我,可是,我不能放弃爱你。”
她只是怕说出这些话,他们之间会不复从前,她不敢贸然说出口。
墨璇看着她不知所措的样子,目光温润清和,又返到案前坐下,批阅奏折。
雨,愈下愈大,好似要冲走时光韶华。
幽寂的大庆宫,值夜宫女静立在宫门前,宫灯在廊檐下随轻风晃动,雨帘如瀑,将橘色灯光融成氤氲迷雾。
深宫里的事情,往往如这雨中的宫灯一般扑朔迷离,亲眼见到的亲耳听到的尚不能辨真假,更何况只是流言而已。
煊靖元年,十一月十六日,宜嫁娶、祈福、求嗣、开光。
顾晚苏的入宫封妃的大典便在这一日举行。
寒冬初雪漫天,纷纷扬扬,整座寅城银装素裹,唯有芙蕖道张灯结彩。
钟离墨璇遵太后之意,以半幅皇后仪仗迎顾晚苏进宫,顾相府一时间风光无限。
城中百姓议论纷纷,“当日先帝为当今圣上赐婚迎娶皇后娘娘时,阵仗也不过如此。”
“听闻顾家小姐容貌才学兼具,右相可是将她视若掌上明珠。”
“圣上方即位不久,便将这顾家小姐迎入宫中,日后必定荣宠甚极。”
玉行茶楼,临窗雅座,黄花梨木桌,碧色暖玉杯中,西湖龙井散着清甜的茶香袅袅。
忆薇与清禾相对而坐,看着楼下长龙般的迎亲队伍,喜乐声声,锣鼓震天。
今日清早,忆薇梳妆时,忽的忆起已将玄血剑忘在玉行楼半月之久,她这糊涂的脑子,自见了钟玉行后,更是三魂丢了七魄,全成了浆糊。
她不禁有些恼恨自己。
所以,这次前来玉行楼本是为了取剑,却不想店家告知钟玉行许久不曾来过玉行楼,锦慈姑娘这几日也碰巧不在。至于玄血剑,怕也是取不了了。只好向店家询问了钟玉行的归期,待过几日再来。
清禾搓搓冰凉的手心,端起茶盏,仰首将茶水悉数倾倒口中,“这天气这样冷,皇上也不挑个暖风和煦的日子纳妾。”
一杯茶下肚,暖和不少,便又倒了一杯喝尽。
她这种喝茶的方法有如饮驴一般,让忆薇实在痛心疾首,茶是用来品的,这样真是浪费了一壶上好的西湖龙井。
忆薇环望四周,最后不满地瞟了清禾一眼,“你小些声,皇妃入宫怎可叫纳妾?”
清禾神神叨叨地凑到忆薇身前,将声音压得极低,“小姐,皇上后宫佳丽三千,这娶二房······还是三房?四房?管他几房呢!不叫纳妾叫什么?”
忆薇捻着杯帽子沉思片刻,也想不出所以然,只好不耐烦道,“纳妾便纳妾吧,皇上乃天子,人家纳几个妾,几时纳妾,选哪天纳妾,全凭自己喜欢,又干你何事?”
清禾并不理会她的冷嘲热讽,早已趴在窗沿往下瞧。
楼下的喧天乐声越来越近,清禾异常兴奋地扭过头,对她张牙舞爪地喊道,“小姐快过来,喜轿过来了。”
忆薇浅抿一口茶水,纹丝不动地睨着她,“你自己看便罢了,叫上我作甚?”
清禾锲而不舍,跑过来将她生拖硬拽地拉到了窗口,“你看看嘛,听说此次迎娶顾家小姐可是用了半幅皇后仪仗。”
“啧啧,纳个妾却用皇后仪仗,”忆薇看着楼下血红的花轿嗤之以鼻,接着叹气道,“君王之情最是凉薄,可怜了当今皇后,听说她倒是个好女子呢!”
不想这句话却惊动了旁座的客人,男子透亮的声音传来,“当今皇后确实如姑娘所说是好女子,不过皇上也并非如姑娘说得那样薄情。”
忆薇与清禾一同转头,正看到纤瘦清朗的蓝衫男子分茶色珠帘而入,他坚毅冷峻的脸上透出与那纤瘦相悖的沧桑之感。
“公子的意思是?”忆薇疑惑。
“这纳妾的男人就没一个好东西!”清禾赌气般说道。
蓝衫男子听闻清禾之言,身上的那一丝冷峻消融开来,爽朗笑出了声。
忆薇也莫可奈何瞧了清禾一眼,她的话让她颇觉哭笑不得,可是又有什么办法,这丫头自小便是这样口无遮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