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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离洛城还有一日车程时,忆薇在一个名为安青的小镇上遇到了故人。
这位故人不是别人,正是带着妻子明嫣远赴塞北招抚西凉余党的慕知岸。
安青镇地处洛水之东,与祁山隔水相望,每到冬日洛水之畔的绿萼梅总在寒雪潇潇时,幽然绽放,那花香一直从镇口绵延至祁山脚下,清冷却沁人心脾。
忆薇一行到安青时,放晴多日的天空又陷入了无边的阴沉。大片大片的乌云斜斜矮矮低垂旷野,让昔日传闻中如诗如画般明媚的安青陷在沉郁压抑天色下。
她们在镇口的一座背洛水而建的小客栈安顿下后,天色已晚,狂风大作似要将那浓墨似的云层席卷一空,不过终究是徒劳。
一切收拾停当后,忆薇也不畏天寒,敞着窗子,倚坐窗边,以手托腮看着浓墨似的夜空,不知怎的,脑海中倏地便出现了幼年时,她与青哥躺在屋顶看星云璀璨的夜晚。
这些日子,她总会不自觉想起那个身着玄袍的男子,那个她不知道该如何再去面对的,已经将她忘记的男子。
清歌笑语。
呵,年少荒唐。
只是,不论这风云如何变幻,世事如何沧桑,她又该如何像他忘记自己一样,忘记他呢?
她有些恼恨地拍了拍自己的脑门,沈忆薇,事情已经如此,你想这么多作甚?
清禾正从房外捧着才备好的汤婆子进来,瞧见忆薇坐在窗边暗自恼恨,冷风直灌进屋子里,她及腰的青丝在风中猖狂凌乱,如跳着巫舞一般。
清禾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连忙上前将汤婆子往忆薇手中一塞,将大开的窗子合上。
她的语气里带了些嗔怪,“小姐,坐在这风口里也不怕得了风寒。今日早些休息吧,明日还须赶路呢!”
唔,忆薇低头抬首,佯装用汤婆子捂着冰凉的笑脸,悄悄地羞赧起来,想必自己方才的失神又被清禾瞧了个完完全全罢?
清禾正想再啰嗦一番时,只听“咚咚”的敲门声响起。
忆薇似得了救星一般,身手迅速地将汤婆子埋进棉被中,旋即兴冲冲地去开门。
她这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让原本要去开门的清禾愣在原地,好半天没有反应过来。
同样没有反应过来的,还有忆薇。
她就这样静静立在门口,任由风声在耳边呼啸,这响动亦抵不过她内心的震响。
慕知岸将明嫣拥在怀中,在她对面站着。
男子满眼含笑,女子默不作声,清凌凌的眸子如秋日碧波般透澈。
真是一对璧人呢,仿佛是远古神坻从天而降一般出现在了忆薇的面前。
这沉默维持了许久,忆薇才听见自己因惊讶而微微发虚的声音,“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慕知岸被冻得不轻,一边带着明嫣顾自进了屋,在堂中的圆木桌边坐下,将明嫣的手放在掌心中揉搓,一边答非所问道,“这便是你的待客之道,可别把我的嫣儿冻坏了。”
明嫣原本冷白的脸,在慕知岸温柔的话语中,慢慢生了一抹绯红。
“清禾,去叫小二备些热茶来!”忆薇有些僵硬地说道,径直在慕知岸对面坐下。
清禾还是未出阁的女子,见了慕知岸与明嫣的亲密,早已有些不知所措。听闻忆薇吩咐,她低低应声,轻手轻脚退出了房间。
忆薇看着眼前的恩爱夫妻,心中疑虑愈发深重,托腮问道,“你们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慕知岸也不作声,只温和地看向明嫣。
忆薇不禁腹诽,臭阿慕,难道你是专程来展现你们夫唱妇随了么?你是欺负我这个单相思的可怜虫么?
就在忆薇将要把慕家上上下下、祖宗十八代都腹诽一遍的时候,却听明嫣如夜莺般清冷的声音,悠悠自寒冷的空气里传来,将忆薇心中的疑惑悉数熨帖,“夫君见着马厩里的那匹雪白的马儿,便说忆薇妹妹在这里,本来我还不信,不想妹妹却真在此处。”
忆薇恨恨瞪了慕知岸一眼,蹭过身在明嫣身边坐下,将明嫣的手从慕知岸手中夺过来,紧紧握着。
她一时有些怔忪,这是怎样一双手呵!
如三月的梨花般,莹白如玉,带着冰凉清沁的气息,丝丝浸入了忆薇的心。
明嫣被她握得有些不好意思,却又不知如何抽身。
慕知岸重重弹了忆薇的脑门一下,“喂,这样握着我家嫣儿的手,是何意?”
忆薇疼痛着惊醒过来,一手还握着明嫣的手,一手揉了揉发痛的脑门。
她又对着慕知岸翻了白目,变脸般笑着看向明嫣,甜甜笑道,“嫣儿姐姐,这里都能遇到你,真是缘分使然呢!”
明嫣娇羞一笑,“你与夫君是朋友,便也是我的朋友。”
忆薇正欲开口打趣这夫唱妇随的神仙眷侣般的爱情呢,哪知被慕知岸打断,他轻声调笑道,“方才你那样盯着我家嫣儿出神,我还以为你竟也对女人动心了呢!”
忆薇听罢,娇俏笑出了声,极笃定地说,“如嫣姐姐这般倾国倾城的姿色,弱柳扶风的气质,不论男女,皆是会动心的。”
明嫣脸上的红晕愈发浓重了,一张俏脸上似火烤一般,娇羞着,如一朵艳丽的寂静盛开的芙蓉花。
闻听忆薇之言的慕知岸如深潭一般的眸子里,却深深地烙入了稍纵即逝的哀伤。
弱柳扶风的气质?
他的嫣儿几时从天真明媚,娇憨俏丽,变成了如今的弱柳扶风之姿了呢?
而樱唇抹蜜似的,赞叹完明嫣的女子的周身,似乎也晕染了一种名为悲伤的气息。
她蓦地想起了,在银城初遇钟玉行,不,是钟离墨珩时,她一直身着男装,却总是不小心露出女儿情态,让他误以为男装的她,喜欢男人。
因此,他总是那样面无表情地对她说出“沈忆青,莫非你是断袖”这样的话,仿佛在说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情。
钟离墨珩真是一张冰块脸啊,怎么能打趣别人时,也冷冰冰的呢?
他幼时是那样一个温暖又爱笑的人呢!
到底,是什么事情,让他变成了如今的样子呢?
忆薇在心内默默想着。
只是啊,她还不知道,她错的太离谱,竟是从一开始便认错了人。
或者,也该怨,那对长得太像的,同父异母的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