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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排完这一切之后,禾枫野回首朝自己寝宫望了一眼,接着便不知朝着何处去了。www.Pinwenba.com
……
望舒宫中的寝殿之内,一众奴仆皆被打发了出去,只留下颜如与床榻之上昏迷不醒的锦兰。
颜如先将那煎药的小炉点燃,自怀中取出一个青花的瓷瓶,将其内的东西倒入熬药的小锅之中。又将那至清之水加入其中,待其变了颜色之后,又一次加入柳树嫩芽并着白莲花蕊,便将其置于一边,让其慢慢熬煮。自己则行至床榻边,将榻上的锦兰扶起,在其面前铺好白绸,轻轻褪去其罩身的纱衣,接着撩起三千青丝,欲露出脊背加以施针。
谁料随着长发被撩起,却露出其肩上一处蝴蝶型的印痕来。
颜如见此,不由手上一抖,连忙仔细观瞧起那蝴蝶型的印痕。细看之下才发现,这印痕并非天生长成,乃是用了特殊的方法后天形成。之所以这样做,凭着颜如多年行医的经验来讲,恐怕却并不是单纯为了增添一份妩媚,而是为了遮盖些什么。欲意遮盖的,不是去不掉的先天胎记,就是后天形成的什么印记或者疤痕。
思想至此,颜如心中忽然一惊,记忆之中浮现出两个人的面庞来。这两人肩背之处皆有一个翅膀型的胎记,这是他们家族的标志,原本是一份荣耀,时过境迁之后,却成了一种罪恶。
如此想罢,颜如慌忙自怀中取出一个小盒子,打开来看却是一种雪白色不知名的药膏。颜如用指甲取出一小块,将其涂抹于锦兰肩背处的蝴蝶型印痕之上。不多时,蝴蝶型印痕渐渐淡去,浮现出来的,却是一个清晰可见的翅膀型胎记。
颜如手上一抖,药膏应声而落。坠地之声在空旷的大殿之内显得格外清晰。
原本关紧的棱窗,不知为何,却被一阵朔风吹拂开来。深秋略有凉意的风灌进来,舞起床榻之上的轻纱幔帐,将那白绸卷裹于地,吹拂起锦兰发丝,将其肩上的印痕重新遮盖住了。
一时之间,怔在床榻边的颜如,只觉得天地万物悉数不剩,只留下孤零零的自己,并着一颗生疼欲死的心。
这是多少年之后了?
曾经无数次被梦魇折磨,于暗夜之中却分毫不能入睡,一颗伤痕累累心早被愧疚之意撕扯的分毫不剩。一位被世间所传颂的医者,不仅治不好身边最亲的故人,也治不好自己。
好似逃避一般的平静生活,在被那个女子打破的一霎,便知磨难还要继续。虽说选择的权利一直在自己掌心,可以视而不见,可以自欺欺人,却又怎会为了一己之私弃故人于不顾。
而如今,这个十多年来心心念念的孩子就在眼前,颜如却一瞬间失了任何言语和动作,仿佛被人凭空抽尽了所有力气,内心之中的惊痛之后,竟然是前所未有过的平静和深深的悲凉。
想来这人世间任何一件事,哪怕再刻骨铭心痛心疾首,一旦时间过得足够久,除了遗忘与原谅,似乎便再没有其他可以选择。中间错过的十几载春秋,错过便是错过,无从补偿,也无法补偿。
片刻的怔神过后,颜如自地上拾起散落的药盒,拿一双充盈伤感的眼睛仔细打量起,还在昏迷之中的瑾王妃公玉锦兰。
真是好一副倾国倾城的容貌,现在看来,眉眼之间倒是较那个人真的有几分相似。当年那个稚嫩的孩子,那个只知道跟在自己身后叫师傅的孩子,那个总是拿一双夜明珠子似的眼睛望着她的孩子,如今,是已经长成这般光景了么。
而十多年来,这个孩子又是经历过什么,竟以此种姿态,更名改姓,出现在这四处暗藏杀机的皇宫之中?雍禾家的皇室与江山,原本不是她应该踏足的地界。不过现如今的她,可否还知晓自己真实的身份,可否已经完全变为月隐门的门内之人,或者是,已经沦为别人棋盘之上的一粒棋子?
如此一想,颜如只觉心中一阵绞痛,愧疚之意上涌,一时里竟然无法呼吸。手握住胸口好一阵子之后,颜如心中一动,上前仔细为锦兰诊起脉来。
细诊之下果然不出所料。这个当年的孩子,是习过武并且具有深厚内力的,只不过曾经用过一味毒药,生生去了一身的武艺与内力,使其与寻常家文弱的大小姐无异。一般的医者就算为其诊了脉息,定然也看不出丝毫破绽,但颜如却是可以将其诊断出来的。
只因她曾经见过这味毒药,知晓服下这味毒药的人将经历何种痛苦,也知晓这味毒药出自何人之手。这本是月隐门主月隐卿为自己的门人备下的,一粒药,可以让背叛了门规的人从此一无是处,生不如死。
然而,面前这个当年的孩子服用此种毒药,显然不是为了惩戒其违背门规,而是另有作用。凭着自己多年来对月隐门主的了解,此种男子,断然不会甘心被人利用之后又被过河拆桥,如今看来果然如此。
可是,这个曾经的孩子可否知晓月隐卿如此作为的深意,她是心甘情愿而为之,还是被人利用?如果她知晓了所有隐藏在暗处的真相,是否还会付出如此大的代价,将自己隐藏在这危机四伏的深宫之中?
不过,事到如今,已是无可挽回了。说到底,如果当初自己能好好保护着这个孩子,如果能从未辜负过故人的托付,眼前这一切,便是无可发生了。
思想至此,便有雾气迷了双眼。
正在颜如伤感之时,忽听得身后的棱窗一阵轻响,还不及回首去看,便已然感觉到有人站在自己的身后。颜如内心惊慌之际,只听得身后的人开口说道:“怎么神医还不曾为我家瑾王妃解毒?”
听声音倒是个完全陌生的男子,颜如回首去看,只见身后站着一位水墨色长衫的男子,束发,腰间一条月白宽腰带,配着一柄长剑。好似美玉般的脸上还未曾有多少风霜侵蚀的痕迹,看来是个年轻人。
此时这个年轻人正那一双星眸看着自己,冷若冰霜的面目之上,看不出任何感情。
颜如看着这个男子,一敛方才的悲伤之情,对其说道:“不知公子却是何故在此?可是未曾听见瑾王殿下方才的吩咐?”
那男子听闻此话,唇上忽然一笑,随即回答道:“我家主子的吩咐在下自然知晓,在下的职责所在便是护卫瑾王妃周全。方才听到这寝殿之内的异响,特来看看神医可是出现了什么差池?”
话音刚落,只听得熬药的小炉一阵响声,却是调制的药已经熬好。颜如遂一面行至小炉旁侧,熄了炉内的火,一面回首对着那男子说道:“药已经熬好,民女要开始诊治了,还请公子离开。”
那男子听到颜如的话,朝着床榻之上的锦兰望了一眼,随即又是一笑,行至颜如身边对其轻声说道:“如此,便有劳神医费心,日后定当重谢。”言罢,便向着棱窗处一纵身,接着便消失踪影不知去向。
方才那男子经过窗下之时,有阳光晃进来,正照在其腰间那柄长剑之上,颜如望着那男子离去的背影,恍惚之间一怔神,忽然觉察到那柄长剑曾经是见过的。只不过当时这柄长剑的主人,并不是这个面目上不染风霜的年轻人,而是一位双眸之内永远清淡闲适,整个人好似云中之仙一样的男子。
如此细想,便瞬间明了,这个忽然现身的男子也是大有来历,想必同着床榻上的人一样,都是月隐门内之人。
颜如忽然隐约明了月隐门主月隐卿到底要做什么。思想之间,脊背处一寒,转过头看了看昏迷着的锦兰,心中又是一痛。遂也不再多想什么无用之事,而是拿起那盏水晶小碗,盛好了药置于一旁。自己则缓步行至床榻便,取出银针,为身中毒药的锦兰施针逼毒。
待四十九根银针悉数施布于锦兰身上之时,床榻之上原本昏迷的锦兰忽然自口内吐出一口暗红色的毒血来。颜如替其拭尽唇边的血迹,自身上取出一粒药丸放入其口中,又拿起那盏水晶白碗,扶好锦兰,将那碗内的药液悉数喂了下去。
锦兰的脸上,终于渐渐显出血色,气息也逐渐平稳起来。
颜如将其重新置于床榻上躺好,遂行至桌案旁侧,在那熏香的小炉之中重新放了一味特制的香料并点燃。做完这一切,颜如轻轻拭了拭额角的汗水。
站在原地思想片刻,又回转至床榻边,用着不知名的药水,将锦兰肩背处的药膏洗掉,使之重新恢复了蝴蝶形状的印迹。最后深深望了一眼尚未苏醒的锦兰,便放下床边的软帐,推开寝殿的大门,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