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零落正跟罗管事商议借粮的事,就听金玉在外面急声报了一句:“参见殿下!”
话落,人已经进来了。
屋里的几人还来不及行礼,就听李承昊沉声说了一句,“你们都下去!”
张妈妈反射性地看向零落,见她微微点了下头,这才安心的带了须晴出去。
待人走净了,零落这才行礼问道:“发生什么事了么?”
李承昊冷眼看向她,那目光像要冻结似的,他捏着拐杖的手指骨节,都在“咔咔”作响。零落见过很多情绪中的李承昊,冷清而高深莫测的,压抑而怒火冲天的,或者是邪魅不恭却又冷静自持的。
但唯独,没见过眼前这样子的李承昊。他明明是愤怒的,这愤怒中却又夹杂着悲伤,没错,就是这个有着战王之称的平亲王,有了让她吃惊的悲伤。
零落被他这样的眼神蛰了一下,脸上一贯的微笑也一点一点的褪去,变成了最后的严肃。
“殿下……”她清软的声音增加了迟疑之色。
李承昊牢牢盯着她,慢慢走近来,拐杖叩在地板上,“笃笃”的响,她看得清楚,他因为咬牙而抖动的两腮。
零落不由就捏紧了袍袖下的手,皱着眉头,又问了一句:“到底出什么事了?”
“如果我要查兵部的老案子,你能办到么?”李承昊沉声问。
零落眨了眨眼,扯了扯嘴角,“妾身听不懂殿下的话。”
李承昊剑眉一动,表情陡然平静下来,神色无波的问道。
“卢嬷嬷与你说过的话,可还算数?”
零落心中一凛,只觉全身的毛孔都张开来,神情肃穆的看着他。
“当然!”
李承昊吸了口气,似是下定决心地说道:“那好,如果你能将兵部的老案子翻出来,我就如你所想,去走那鲜血淋漓的路。”
“不行!”零落语气如冰,目光幽深,“奴婢虽然不知殿下为何突然要查兵部,不过凡事皆不可操之过急,没有万全筹谋,宁可不动。”
李承昊黝黑的眸子里火花四溅,声音又轻又冷:“以为没有你,本王就办不成事么?”
“当然不是。”零落利落的打断他的话,深深看着他,“殿下应该明白,要走夺嫡之路,不能光凭一腔热血。陛下登基四十多年来,李承江就做了三十多年的太子,建元年间,陛下身体康健,励精图治,才有了后面的安平盛世。
可是后面的这二十多年,陛下逐年劳累,龙体连连受损,袁家趁机崛起,眼观朝廷上下,哪里没有袁家的势力,这其中的盘根错节,想必殿下比我更清楚。
眼下虽然因为连翻旧案,拔出了一些袁家的爪牙,看似让太子受了创,可那只是因为他们一时大意,才让我们侥幸得逞。
连失两部,就算李承江昏庸无能,他背后也还有个精明的皇后娘娘,一个手握重权的宰相,一个贪于权势的国舅。
殿下此刻去查兵部,并非万全之举。
若是殿下眼中的夺嫡是如此大意,那我还是奉劝殿下,趁早回叙州去做个闲散王爷吧!”
顶着李承昊冰冷似剑的视线,零落轻轻一笑,“殿下若是信的过我,就耐心的等着屯田新政的到来,别看只是几个贱如蝼蚁的农户,这可是关系到民生大计的根本问题呀,殿下!”
李承昊此刻的心是震动的,甚至听她的话,从那震惊的内心深处,还生出几分激荡来。就像他第一次临上战场时,听到老将军振奋人心的话,就开始热血沸腾,忍不住的想要上阵杀敌一样。
他开始慎重的沉思。
零落也不催他,只略垂着头,他从进来就一直站着,她也立于他面前不动。她在等他想明白,夺嫡这件事,自古便是刀山火海,硬是拖着一个人走上去,不是不可以,而是太艰险。
陆攸宁曾跟她说过,再聪明的人,都要懂得藏拙。要做一个合格的谋士,不是要你事事都为主上料想周全,而是要努力让主上一直走在奋进的路上。要让他找到自身的价值,而不是让他觉得他只是遵循了谋士的想法,走在谋士为他铺好的路上。
从来,谋士最需要防备的,不是来自对手的凶狠,而是跨过艰难险阻之后的那一天。
鸟尽弓藏的事,自古有之。
“我答应你!”李承昊目光灼灼地看着她,从那里面透出来的强硬,让零落有些激动。
“不管你听命于谁,若不能将兵部的老底翻出来,本王一律格杀勿论!”李承昊阴狠地看着她,几乎咬牙切齿的说道。
零落无畏一笑,只觉整个人从内到外都轻快了不少,后背更是湿了一片,但仍然平静地举臂行了个大礼。
“有了殿下这句话,奴婢肝脑涂地!”
夜晚。
零落脸上始终带着笑,好像连喝口水都像是喝了蜜一般,金玉一边与须晴收拾东西,一边看了看零落,抱怨道:“零落这到底是怎么了?我们这才来了一天,四周的景致都还没看全就又要走,她怎么还高兴成那样子。”
须晴知道下午的时候,李承昊亲自来找过零落,两人还单独待在屋里谈了许久,想必零落一直想的事情,有了个好结果。别说是零落了,连她和翎羽都发自内心的高兴。
这其中的详情,自然是不能告诉金玉,须晴只笑眯眯地劝她:“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殿下在北山的庄子上建有温泉馆,咱们侧妃不是腰不好么。我听说,这温泉对驱寒有奇效,殿下这肯定是心疼我们侧妃,想着带她过去泡泡温泉,赏赏花什么的,这岂不是一大乐事,看殿下对侧妃多好啊!”
金玉撇撇嘴,她心道:零落明明就说了与殿下没有夫妻之实,她现在才不相信殿下会有多宠爱零落呢!
不过这事,她自然也是装在心里不说出来。于是两人彼此打着哈哈,各怀心事的收拾东西。
之后,零落专门将张妈妈留了下来。
“姑娘可是哪里不舒服?”两人独处时,张妈妈仍保持着旧称呼。
“我没事。”零落笑得像个小孩,兴奋地拉了张妈妈并排坐在榻上,“妈妈,你知道吗?平亲王今天答应我了,我花这么久的时间和心思,他终于答应我了。”
张妈妈大喜,追问:“真的?他答应要帮我们翻案了吗?”
零落怔了一怔,摇头道:“还没有。”
看张妈妈的笑脸又垮下来,连忙又说:“不过快了,从近期发生的事情来看,平亲王确实是个能够体验人间疾苦,又嫉恶如仇的人。若是他知道了家里的事,也一定会愿意替我们出头,重审当年的冤案。”
张妈妈又地握住了零落的手,激动地说道:“那姑娘赶紧告诉殿下呀,还有老奴,老奴就是当年的幸存者,他若是信不过姑娘,还有老奴这个亲历者呢!”
零落拍拍她的手,安抚道:“妈妈别急,这事牵扯的人实在太多,我们要等殿下真正大权在握的那一天,才能将那些人连根拔起!”
张妈妈瞪大了双眼,满满的都是不可置信,声音都哆嗦着,“姑娘……的意思……是……殿下他……他……他答应……要做……皇……”
“嘘……”零落笑着制止了她,“以后,还有很多我不方便出面的事情,需要妈妈帮我去做!”
张妈妈重重地点着头,紧紧握着零落的手,眼泪一串接一串的往下掉,少倾,又想起什么,急急忙的起身,对着窗外就是一阵作揖磕头。
零落只柔柔地看着她,眼含热泪。
……
马车又吱吱呀呀地往前走,零落与李承昊同乘一辆马车时,虽然还没有和谐的气氛,但也比最初的尴尬好了许多。
“靖阳侯府的人来借粮的事,你是如何处理的?”李承昊问道。
马车颠簸了一下,引来零落一声闷哼,李承昊看了她一眼,见她又去扶着腰,不由问道:“你的腰怎么样?”
零落毫不在意地摆摆手,才回答,“奴婢让他们立下字据,让罗管事借了粮给他们。”
说着,从袖袋里掏出几张借据递给他,“殿下请过目。”
李承昊看了几眼,不解地问:“怎么借的是种粮?”
“嗯。”零落淡淡应道,“他们就是因为连种粮都没有才来借的。”
“怎么会?”李承昊沉着脸,“近年来,益州周边年年可说是风调雨顺,农户怎么连种粮都没有?”
零落直直看过来,问道:“殿下多年来,都是亲自管理王府账簿,奴婢想请问殿下,平亲王府的佃户,每亩地交的是多少租子?佃户向府里借的牛,又是按照多少比例来交的租子?”
李承昊沉吟说道:“这些,朝廷都有规定,每人每户要缴多少,那都由大越例律说了算。”
“是吗?”零落面露嘲讽,“所以说,平亲王府名下的田地,才从来都是佃户抢着上门。而靖阳侯府的佃户,却是连种粮都吃光了,也填不饱一家老小的肚子。”
李承昊攥紧了拳头,只沉沉看着她,等着她说下去,零落苦涩一笑。
叹气说道:“殿下再去北郊看看吧,您这些年一直在外,大概只对叙州府周边的事情清楚一些,却不会想到,就在这天子脚下,也会有数不清的污秽与肮脏。”
“本王如何不知。”李承昊低落地接口说道,“只不过,本王是没想到他们竟然丧心病狂到,连自家地里都要算计罢了。”
零落苦笑,“他们哪里是算计的自家田地,分明是在算计民脂民膏,算计大越的根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