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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顶上的烈日,把大漠里这些浅色的沙子也晒的滚烫。进入沙漠的第三天,文时雨身上的藕色长裙,早就已经没有了当初的颜色,破破烂烂的挂在身上,露出她被晒到通红开始脱皮的手臂。
一个月了,从京师被流放到这里,已经走了一个月的路。离京师近些的时候还好,总有几个可怜自己的人帮衬一把。到了北方的边陲大漠,就真是遍地仇家了。
当初两国交战,是她冒充自己的夫君,让漠北人一切的计划落空,让大冶国将尧国人赶离边境。今时今日,漠北人不来杀她都已经难得了,又怎么会让她好过。
“快走!”
手上的麻绳被扯了扯,早就磨破了的皮又渗出了一丝血,时雨皱眉盯着骆驼背上的狱卒,却还是加快了脚步。沙子烫不说,渗进脚上磨出的水泡里,是钻心的刺痒。
这些她都能忍。
当初刚嫁他一年的时候,他中了怪毒,解药错一样变是要命,她硬是吃下一样的毒药,但求为他试出最合适的解药。那会儿的痒,才是真正的钻心。可她却忍了一日又一日,救了他的性命。
他醒来那日分明说,若有一朝登顶便给她无边荣宠。
而他真的登顶后,自己却渐渐滑入深渊之中。那些蜜里调油的恩爱日子,也似乎跟着他身上明黄的袍子一起,在风中腾飞,离他远去。
她还记得非墨第一次进宫的那天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她脚上的鞋子被宫女踩掉,硬是让她往一旁跌,摔进了李隆盛的怀里。
“皇上……”
“无妨,小心路滑。”
他眼底的欣喜和她脸上的娇羞,那会儿,她分明的就看出了不对。
可她却执拗的相信自己的夫君不会背弃自己,却执拗的相信,那个柔弱的非墨不可能背叛自己,却执拗的相信,她所有的一切都是靠她自己夺得!五年的夫妻生活,她为大冶国所做的一切,她以为有了这些,谁也不能撼动她和她的聚瑞。
可惜她的聚瑞是名公主,而大冶国不需要公主。
更是可惜。
聚瑞周岁那天,宴席之上一名受孕的宠妃暴毙,刚刚被封为妃的非墨昏厥,所有的罪名都指向她。一朝零落,她被拖入冷宫之中,却连一个替她说话的人都没有。
冷宫的日子虽然无聊,却好在没有被虐待。甚至比起她当初在文家的日子,更又了几份悠哉。何况,她还能趁半夜翻墙去看一眼养在非墨屋里的聚瑞,看着她的聚瑞一天天长大,牙牙学语,叫着别人“母后”。
接着——
看似不能再跌落的人生,却又疯狂的跌了下去。
她还记得那天聚瑞和宫女一道去玩,却不幸“失足落水”。秋风瑟瑟的天气,又不过是三岁的孩子,又怎么可能抗的过去,宫里最名贵的药材,医术最精湛的太医都围在非墨面前,可她却还是死在了腊月里。
聚瑞冰凉的尸体让文时雨失去所有的理智,她冲出冷宫,一路杀向非墨的寝宫。那里的守卫一个接一个倒在她面前,她的生母厌恶她,所有的剑术都是为了讨好她和李隆盛而练,为他夺取江山之后,竟用来斩杀她的新后。
“时雨,你疯了?”非墨浑圆的大眼睛里充满了惊恐,就和她在文家时一样,嫡出长女,却怯懦非常。
“我就是疯了,才会让你进宫,才给了你害死聚瑞的机会!!”她看着她可怜兮兮的样子心里就冒火,一剑刺入非墨的肩膀。
“文时雨,你这一剑断送的可不仅仅是你自己,”非墨的肩膀上别着剑,脸上却不见一丝惊恐,“我知道皇上舍不得要你的命,可我舍得。不仅是你,还有你母舅的家族。你一个庶女,我看不顺眼。”
“是么,我看谁先死,还我聚瑞的命来!”文时雨盯着空无一人的宫殿,提剑想劈开文非墨,却被人一掌打飞,狠狠的摔在地上。
她抬头,李隆盛早已带着一队人马入殿,他抱起非墨护在怀里,眼神里的愤怒,像他在战场上盯着敌军的神色,一丝温情也没有。
“她杀了聚瑞!!她杀了我的聚瑞!”
“聚瑞是失足落水,和他人无关,文时雨,你够了!”要不是因为他怀里还抱着非墨,大概早就上去砍碎她了,“文时雨,朕真是低估了你!冷宫也磨不掉你的锐气,甚至让你越发嚣张跋扈!”
“我一直都是这样,如今是你看我不顺眼,一切就都成了我的过错,李隆盛,你可还记得我为你和你的皇位做了多少!”她愤怒的咆哮,却明明忘了这些话不能再提。
他等着她,一言不发。
她却凉了心。
已经是废后的文时雨,似乎再也没有了可以下降的位置。本应该要她的命,却在非墨的恳求之下变成了流放,而这更是彰显了她的宽容。
出城的那日,绑着绷带的文非墨候在一旁,苍白的脸上是藏不住的阴毒,一字一句的落井下石,“你不是我害死的,你女儿也不是,你们死,是因为你太狂妄,你等着,你母舅在内的所有人,也都会死。因为我,见不得他们。”
“走快点!”
绳子又扯了一下,时雨抬眼扫了狱卒一眼,就看着他畏惧的缩了缩脖子。
算了,虎落平阳被犬欺,今时今日忍一忍才好。
杀手们过来时,先是看到狱卒并排骑着两只骆驼,再往前几步才看到几乎被拖着走的文时雨。她干裂的嘴唇和流血的脚,却没有她眼底的了然和绝望更触目惊心。
“文时雨!果然是你!可是你唆使皇上修筑大坝,使我族人流离失所!”
“可是你加筑边防,让我亲友远走他乡!”
这些穿着黑衣的蒙面人,连嘶吼的时候声音都发哑,时雨想笑,自己竟然注意到了这些细节,而不去反驳他们的诬陷。筑坝囤水灌溉农田,加固边防免受滋扰,什么时候成了罪状?
大概是看她不为所动,这些人一边凑近,一边继续喊话。其实所有这些,不够是为了分散她的注意力,同时也是为了打击她,让她失控而已。
“四公主一家灭门,分明是你所为!”
“驸马一家与人无仇,你竟连驸马宗族也不放过!”
文时雨扫了一眼,六个人,这样的大太阳下穿着黑衣,还真是不怕热的一群人。她不想反驳,一切都是政治,自己不过是出头的棋子而已,成王败寇,现在一切已成定居,再说什么都不过是自取其辱。
“文时雨,你害死宋将军一家三口,我们来此报仇!”
舅舅?!这一下,是真的让她在意了,她抬起头正准备问舅舅的死因,却看见了人群中熟悉的身影。
“谭松!”一说话,那些干裂的口子就往外渗血,她却不在乎。李隆盛身边的暗卫在这里,是他改了心意,要自己回去了?
谭松对她有愧,忍不住往后躲了躲,心底却不忍。押送着文时雨的狱卒都骑着骆驼,却让她在沙地里走,当初叱咤风云的一国之后,竟如此落魄。
这一躲,她的心也跟着下落千丈。
“你来取我的命?”血的腥甜渗在舌尖散开,就像是一种警示,让她放弃挣扎,她却仍有几分幻想,“还是,来接我回去?”
“他要你死。”
也不晓得是谁说了这句话,却还是狠狠的刺进时雨的心窝,如同一道闪电劈在她头顶,她不信,可这会儿的情况不容她不信。
她愣了一会儿,听着大漠的风声呼啸,慢慢的,已经有了一个坚定的信念——她要回去问个清楚,当初的那些山盟海誓,到底为什么会荒唐成这样!
突然,她如猎鹰扑食一般冲向面前的一个杀手,夺了他手里的剑,刺死了这个人。接着,剑就刺向了隔壁的另一个杀手,一切太过突然,这些人来不及反应,就成了温热的尸体。
“小心!围起来!”谭松大喊着让所有人后退,文时雨的剑法闻名大冶国,轻敌会让他们惨死在此处。
只是他错算了文时雨这一个多月受的苦,更是错算了这会儿她混乱的心境。再好的剑法,也施展不开。
不过挡了几剑,文时雨就被人挑断了脚筋,面朝上跌落在沙地之中,任由血浸湿藕色的长裙,却不能反抗。
“皇后,奴才对不住您,”谭松跪着冲她叩了一个头,他打心底敬畏这个女人,她为大冶繁荣做了太多,是皇上继位的得力助手。可惜兔死狗烹,容不下的终究容不下。
眼光太烈,刺得她睁不开眼,身上也疼的让她无法集中精神。可她却不怨谭松,到了今日还唤她做皇后的,便也只有这个忠心耿耿的暗卫了:“回去告诉他,就是化作厉鬼,我也要讨个说法。”
“是!”接着就是一剑,穿透她的胸膛,深深埋入沙粒之中。死,也该让她死个痛快,起码要留全尸给这位曾经的皇后。
恍恍惚惚间,文时雨竟然看到自己的身体被装进布袋里丢在了骆驼背上,押着她的狱卒早就没了头颅,被盘旋许久的秃鹰撕咬了干净。
越来越轻飘飘了。
她知道她死了,但却有一缕冤魂不散。她不甘心,她要往南方去,要回到大冶的皇宫,要去找李隆盛,她一定要问他,究竟为什么他要杀了自己,为什么!
唯有一个念头——就是化作厉鬼,也要讨个说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