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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子峥笑了,说:“它们也是生命,为何不能有名字?万物皆有灵性,一物享一名,各有所长,独一无二,这就和你唱歌好听,叫百灵儿是一个道理。”
百灵儿点点头,说:“百灵儿明白了,难怪刚进府的时候听乌管事说府里的二公子是个菩萨心肠的人,今日一见,倒真如他所说,现如今像二公子这般好心肠的人真是打着灯笼都难找呢。”
乌子峥听了,心情甚好,朗声笑道:“你这丫头嘴里跟抹了蜜似的,也难怪天安说你伶俐,以后多给我唱些好听的曲儿来,好处自然少不了你的。”
百灵儿高兴极了,连声答应,扶了乌子峥回屋休息,池子里,明月从石头底下钻出来,隔着朦胧的水雾看着渐渐远去的两个模糊身影,像是赌气一般,头一甩,挤到清桂藏身的阴影里面,再不愿动弹。
自入了春后,天气一天比一天好,小池里的并蒂莲也次第开了,乌子峥兴之所致,命百灵儿在院里的桃树下置了案几,又添了几把藤椅,边上置一小炉,煨了水,茶具也置办得齐全。乌子峥每日就在此处赏景作画,累的时候,索性就躺到藤椅上小憩,还有百灵儿在一旁唱着曲儿哄他入眠,这日子过得好不快活。
一日,乌子峥看着小池荷间追逐嬉戏的两尾比目,心下所动,挥毫勾出一幅鱼戏莲叶图来,一旁伺候的百灵儿还不及叫好,乌子峥便将笔一丢,把画儿撕了个粉碎,吓得百灵儿差点将刚沏好的茶打翻。乌子峥这通脾气上来,也没心思画了,倒在藤椅上晒太阳,口中叹息声不断。
百灵儿不明就里,问他:“二公子这是怎么了,为何把好好的画儿给撕了?”
只见乌子峥摇头道:“不好,仍是不好,连妙笔生的十分之一也比之不及,我费尽心力也只能求个形似,他却能轻而易举将画儿给画活了,天下怎会有这等奇人。”
“妙笔生……”好生熟悉,百灵儿想了想,恍然大悟,道:“就是画了书房里的鱼戏莲叶图的那个?”
乌子峥点点头:“我与他是至交,他这人吝啬得很,从不肯在外留下墨宝,前年中秋我与他赏月斗酒,约定谁输了便要答应对方一个要求,结果他输了我一杯,我便趁机要挟他作了这幅画送我。”想到和妙笔生斗酒的情景,仿佛犹在眼前,酒逢知己千杯少,那晚他二人真是喝得畅快淋漓,乌子峥不禁低头轻笑起来。
百灵儿撅了撅嘴:“那画儿有哪里好了,我看着不过就是副普普通通的画儿罢了,二公子你真会夸张。”
乌子峥苦笑着摇了摇头,道:“看你如此聪明伶俐,怎的连这点门道都看不出来?我问你,那幅画儿上是不是有两条鱼?”
“是啊,”百灵儿咯咯笑道:“二公子你这话说得奇怪,鱼戏莲叶图上当然有鱼啦。”
“那我再问你,那画儿上的两尾鱼你不觉得有些熟悉么?”乌子峥的话里意有所指,目光在不经意间朝身旁的小池里瞟去,眉梢眼角竟是狡黠。
百灵儿本就是七窍玲珑的人,经乌子峥一提醒,顿时明白了,她“哎呀”一声尖叫,手颤抖着指向小池,结结巴巴道:“它们……它们竟是……竟是……”
乌子峥顺嘴将她没说完的话接了:“竟是从画儿上走出来的。”
“哎呀。”百灵儿又是一声尖叫,乌子峥也不在意,玩笑似的看着她,等她激动完了,才打趣道:“有如此可怕么?”
百灵儿一颗心扑通扑通跳得厉害,她拍拍胸口,深吸了几口气,才慢慢平复过来,急道:“二公子你真是吓死我了,你说的这哪里是人啊,简直就是鬼。”
乌子峥想了想,认真道:“没错啊,他就是鬼,人称‘鬼手画圣’,可不就是鬼么?”
百灵儿打了个寒颤,求饶道:“公子你还是莫要再说了,我胆子小,听你形容的跟鬼故事似的,吓死我了。”
乌子峥看她那副惊慌的样子,着实觉得有趣,看百灵儿确实是害怕,也不再说下去了,只说了句“我且睡会儿”,便闭上了眼睛,心里却在想着这几日是不是该邀妙笔生来园子里赏赏桃花,把酒言欢,而且百灵儿那么美妙的歌声也真想让他听听。
他正思忖着,扑面而来一阵熟悉的茉莉花香。百灵儿正要向来人问安,看到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便只默默福了福。一双素手从地上将撕碎的画儿捡起来一一铺展了,腕上的翡翠贵妃镯闪着柔和而娇美的光。
“好好的画儿怎么给撕了?”
如夜莺般娇柔的嗓音,将乌子峥的魂生生给勾了去,他叹了口气,睁开了眼睛,正对上晚照笑盈盈的双眸,她今日穿了件湖蓝色的织锦蝴蝶团花裙,娉婷而立,像极了一只在花丛间游戏的蝶儿。
乌子峥只瞟了她一眼,目光又迅速移向别处,懒洋洋的道:“晚照,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
晚照看了看立在一旁的百灵儿,不好意思了,嗔道:“说了多少次是要叫大嫂的,没大没小。”
乌子峥看她一副郑重其事的样子,心中恼火,讥讽道:“我大哥真是娶了个好媳妇儿,才刚过门,架子倒端的十足。”
晚照听他这么说,心里极不是滋味儿,眼泪在眼眶里打转,颤声说:“子峥,你别这样……”
百灵儿见他二人这样,忙凑上来打圆场,挽了晚照的手问道:“大夫人别介意,二公子刚才一幅画画得不如意,心里才有些不快,夫人今天来园子里是有什么事找二公子吗?”
晚照回道:“前几日子亮来找子峥喝酒,把玉佩忘在了园子里,今儿个让我替他来取回去。”
乌子峥听闻,依旧懒洋洋的道:“那玉佩在我书案上,百灵儿,你去替她取了来。”
百灵儿答应着进了屋,院子里只留下乌子峥和晚照二人,晚照一时间竟觉得拘束起来,只僵僵的站着,乌子峥见她这副模样,觉得好笑,指了指身边的藤椅,说:“坐。”
晚照轻手轻脚走过去,小心翼翼地坐了,不敢抬头看乌子峥,乌子峥想想刚才自己的举动,是有些过火,心中后悔万分,他们二人何时竟变成这样了?他叹了口气,问晚照:“过得好吗?”
晚照愣了愣,仔细想了想,轻声笑道:“挺好的,他待我很好。”
她的神情,分明一副娇羞的女儿态,那笑容里溢满了甜蜜,乌子峥知道,只有想到自己的心上人才会有如此发自肺腑的笑容,她是幸福的,可是她浑身上下洋溢出来的笑容如一把锋利的尖刀,深深的,深深的刺痛了他。
最难测的是人心,那个说着“上邪!我欲与君相知的女子”早已转身投入了他人的怀抱,他却还在原地固执的等待着,以为她的心里还残留着些许眷恋,其实他并不贪,他只要一点点,哪怕她的心里有一点点位置留给他栖息,他便知足了。可是她没有,她的笑容分明告诉他,她连最后一丝眷恋也毫无保留给了另一个男人,那个他自小便叫做大哥的男人。
他输了,在和大哥的这场较量中,他还是输了。
怒火在瞬间溢满了胸膛,他狠狠的抓住晚照的手,逼问道:“那我呢?我算什么?”
晚照被他抓得生疼,想抽了手回去,无奈他抓得如此牢,竟是挣脱不出,她疼得惊呼,求道:“子峥,你别这样,你放了我……”
“放了你?”乌子峥轻蔑笑道:“真好笑,我还要求你放了我呢,你忘了你曾经说过的话了吗?没关系,我来告诉你,你对我说,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
“我求你……”晚照泪流满面,一手捂住耳朵不住摇头:“我求你别说了……”
“为什么不让我说,你忘了,可我记得。”乌子峥将晚照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口上,一字一句道:“这里,一直记得。”
百灵儿出来,看到院子里的景象时着实吓了一跳,她故意将门重重的关上,回过身来时,桃花树下纠缠的两人已经分开了,晚照的脸上泪痕未干,乌子峥阖目躺着,面上平静得很,没有一丝波澜,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百灵儿言笑晏晏,将玉佩递了过去:“夫人,玉佩在这里了。”
几乎是匆忙的,晚照从百灵儿手里抢了玉佩便起身逃也似的离开了园子,乌子峥听着她渐行渐远的脚步声,扬声道:“我这里园子小,大嫂无事就别再来了。”
他故意将“大嫂”二字说得很重,晚照急匆匆的脚步顿了顿,复又继续向前走去。谢他好意,如他所愿,这园子,她再也不会来了。
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
月色真好,乌子峥半躺在池边的青石上,抓着酒坛子子猛往嘴里灌酒,却是越喝越清醒,怎么也醉不了,池子里的鱼儿闻到他一身酒气,都躲得远远的,乌子峥无奈地笑笑,人不理睬,鱼不待见,自己还真是讨嫌。
“明月,来,喝酒……”他向明月摇摇举坛,苍穹上那一弯新月寂寂无言,池子里的明月也是瑟缩着脑袋,好奇地打量着他,半寸也不肯挪动。乌子峥也不在意,自斟自饮,也乐得快活。
空气里酒香浓郁,百灵儿只在不远处站着都觉得微醺了,乌子峥寂寥的背影深深映在她的眸子里,她盯着瞧了半晌,眼波忽一流转,唇边扬起一抹浅笑,朝乌子峥盈盈走去。
百灵儿挨着乌子峥坐下来,从他手中抢过酒坛子,仰头便灌了一口。乌子峥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怔住了。臭丫头,和我平起平坐也就罢了,竟还敢抢我的酒喝,乌天安究竟是从哪里找来这么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来?不过,她倒真是特别,越看越有趣。乌子峥瞧着百灵儿喝酒的豪爽模样,忽的哈哈大笑起来,从她手中把酒坛子抢了回来,也是仰头猛灌,胸中先前郁结的愤怒一扫而空,瞬间觉得畅快了。他二人你方喝罢我方喝,不一会儿功夫,满满一坛子酒被喝了个精光。乌子峥喝干最后一滴酒,随手将酒坛子朝地上一摔,“哗啦”一声,酒坛立刻粉身碎骨,乌子峥的精神也为之一振,他仰面躺倒在青石上,扭头望着百灵儿甜美的笑容,觉得舒坦极了。
百灵儿支着下巴瞧着乌子峥,微醺的面颊如两朵娇柔的云霞,散发着诱人的香气,乌子峥不觉竟看痴了,心中一颤,抬手轻抚过她的脸庞,柔软的触感竟让他心底莫名升腾起一股渴望。
百灵儿咯咯笑道:“二公子,我能解了你的相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