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勾魂摄魄

江姝渃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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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厮将王子恒引入牡丹厅,奉了茶后便退了下去,只留王子恒独自一人等待着梦婴姑的到来。王子恒打量着这个不算很大的厅,没什么特别巧妙的布置,只墙上一幅半截的画很是引人注意。他凑近了细看去,见那幅画是被硬生生一扯为二的,留下来的是下半部分,上面撕过的痕迹仍在,被人重新裱好了。画上只一仙鹤,单脚而立,翅膀半张,脖颈优雅地扬向天际,似是在舞蹈一般。王子恒只觉这只仙鹤栩栩如生,着实令人喜爱,不料看得久了,竟感觉仙鹤从画纸上一跃而下,围着自己翩翩起舞,他不由自主伸出手来,仙鹤的舞蹈便停了,它冲着王子恒娇鸣一声,闭了眼睛将脑袋放在他的掌心厮磨着,痒痒的感觉沿了他掌心的纹路攀沿而上,他感到全身都酥软了,不由低低呻吟了一声。

    “婴姑来迟,让王公子久等了。”

    张扬的笑声自身后传来,王子恒猛地一惊,眼前的景象便生生消散了,他定睛一看,自己仍在牡丹厅里,梦婴姑正站在面前,笑吟吟地看着自己。

    “王公子对婴姑的这幅画感兴趣?”见婴姑问他,王子恒想到方才的情景,脸不由红了,不好意思道:“在下不懂赏画,只是觉得这幅画中的仙鹤传神得很,是以多看了几眼,没注意到姑娘的到来,真是失敬了。”

    梦婴姑请他入了座,毫不在意地道:“不妨事,我从不拘谨那些繁文缛节,王公子喜欢我的画,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这幅画是姑娘画的?”王子恒惊讶地问。

    “王公子真是抬举我了,我哪有那样高的水平,”梦婴姑笑道:“此画是一位故人的手笔。”

    “原来如此,”王子恒点了点头,又问:“这样好的一幅画作为何只剩下了半截呢?真是可惜了。”

    “是发生了些变故,此事说来话长,”梦婴姑只简单作了答,便转移了话题,问道:“倒不知公子师从何处?”

    王子恒答道:“子恒并无师父,因喜爱音律,便苦心钻研,是以今日也小有所成了,只不过与名家相比,也只是略懂皮毛,尚不敢媲美。”

    “王公子谦虚了,”梦婴姑笑道:“还请公子为婴姑演奏一曲如何?”

    王子恒点头应允,起身坐于琴前,略一沉吟,一曲《高山》自指尖流出,梦婴姑始终面带微笑倾听着,不发一语。王子恒兀自弹得陶醉,闭了目沉浸在优美的琴声中,待一曲终了,他的双手才依依不舍地离开了琴弦,得意洋洋地看向梦婴姑。

    梦婴姑依旧笑着,摊开了双手说:“王公子见婴姑舞了吗?”

    “没……没有……”

    “那婴姑的答案想必公子也已经明了了吧?”

    王子恒面上一阵发白,他自诩琴艺了得,哪知梦婴姑竟压根儿看不上眼,这事情若要让别人知道了,岂不取笑他不自量力么?他越想越觉得丢人,起身告了辞便逃似的向门外奔去。

    “公子且慢……”

    梦婴姑赶忙叫住他,王子恒只觉颜面扫地,只想赶快离开这里,但听到梦婴姑叫他,仍不由停了脚步,一时间,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好不尴尬。

    梦婴姑道:“公子怎的就走了,婴姑的话还没说完呢。”

    王子恒慌忙俯首道:“姑娘请讲,子恒洗耳恭听。”

    梦婴姑见他恭恭敬敬的样子,失笑道:“公子不必太拘束了,婴姑又不是洪水猛兽,难道还能吃了公子不成?”

    王子恒忙解释道:“姑娘哪里的话,姑娘的美名天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子恒今日见到姑娘实属三生有幸,每说一句话都要掂量再三,生怕冒犯了姑娘,子恒心中全是对姑娘的尊敬,绝无半分恐惧害怕之意。”

    梦婴姑松了一口气,道:“原是如此,害我担心半天,还以为自己今日做了些什么不妥当的事呢。”她见王子恒放松了些,才又道:“婴姑方才说的话,公子只听去了一半,另一半婴姑还没来得及说呢。公子如若不嫌弃,就请在这牡丹厅里小住上些时日,待看过婴姑舞蹈之后,或许能作出一首让婴姑满意的曲子来,到那时公子再决定是走是留也不迟呢。”

    王子恒听梦婴姑说要让他留下,心中狂喜不已,迫不及待点头应允了。梦婴姑当下唤了几个婢女小厮来给他收拾房间,王子恒只觉做梦一样,呆呆地看着梦婴姑指挥着下人为房间添置些日常用品,房间里婢女们来来回回忙忙碌碌,他浑然不觉。待一切收拾妥当,梦婴姑问他:“公子看看如此布置可否?还可曾有漏下的?”

    王子恒只管傻傻地点头,梦婴姑见他一脸痴傻模样,心中暗骂了句愚钝的家伙,面上却依然带着笑,她朝王子恒盈盈一拜,道:“那公子先歇着,婴姑就不打扰了。”

    王子恒听她说要走,这才缓过神来,才想要挽留,梦婴姑已然出了门口了,王子恒心中正暗自懊恼,不想梦婴姑回过头来深深地望了他一眼,冲他娇羞一笑,才行得远去了。王子恒只当她是对自己有意,心中暗自窃喜,脑海里梦婴姑的容颜始终挥之不去,他想一会儿梦婴姑,便痴笑一阵,如此痴痴傻傻反反复复,不觉竟将大半天耗费过去,他还只觉时间过得太慢些。这一日折腾下来,他像是丢了魂儿,眼里只有梦婴姑一人,就连自己是谁都快要不识了。

    百灵儿攀着牡丹厅的窗子向里面张望,见王子恒一会儿叹气一会儿傻笑,实打实一个呆木头的模样,忍不住咯咯笑起来,梦婴姑见她如此放肆,恐被王子恒发现,于是掩了百灵儿的嘴把她拖回了房间。

    百灵儿一进房间便肆无忌惮放声大笑,直笑得眼泪都出来了,肚子疼得躺在床上打滚儿,梦婴姑见她如此开心,也不阻拦,任由她笑够了,才拉她坐好,问道:“这个如何?”

    百灵儿狠命摇了摇头,叹道:“唉,一看就是块木头,没甚特别,不过毕竟是个活的,也可以了。”

    “那今晚就开始吧?”梦婴姑问她。

    百灵儿敛了笑,问:“你想清楚了?”

    梦婴姑点头道:“想清楚了。”

    百灵儿道:“一旦开始了可就由不得后悔了。”

    梦婴姑凄凄然一笑,道:“我早已没有后悔的权利了。”

    “那好,”百灵儿对她粲然一笑,道:“今晚就让王子恒尝尝醉生梦死是个什么滋味儿。”

    黄昏时分,天开始下起缠绵的雨来,空气异常闷热,王子恒将外袍脱了,只着里衣,仍是觉得燥热难耐,索性将窗子大大敞了开。从他住的牡丹厅里向外望去,恰可以看见夜色中的醉月河,千百年来,河水始终如一静静地流淌,淌过世人的悲欢离合,淌过春熙城扑朔迷离的往事,亦淌过朗朗乾坤恋恋风尘,它默默注视着凡夫俗子的贪嗔痴,却只选择了不听,不说。

    哒哒的马蹄声自远处传来,只听得马儿嘶鸣一声,在隐月楼前停了下来,随着马车上第一位客人的到来,隐月楼一天的热闹便真正开始了。

    王子恒看着楼下络绎不绝的车马,那些世家子弟的纨绔模样让他觉得恶心。隐月楼门前的客套喧哗声,大厅里不绝的欢呼叫好声一气儿传来,搅得他心烦意乱,“砰”地一声将窗户关了,再不去听那来往如梭的靡靡之音。

    他静下心来坐在琴旁,想要好好为梦婴姑谱一支曲子,一支足以匹配她绝世美貌的曲子。

    他手挥五弦,几个音涤荡而出,如山林里自在嬉戏的溪流,清脆悦耳。他摇了摇头,自语道:“不对,不该如此欢快的,最适合她的曲子里,应该有种雍容之感……”

    他又试了几个音,这次好像对些了。他闭目,想着梦婴姑白天留在这里的一颦一笑,不觉笑意舒展,手指自如地在琴弦间游走,一曲《蒹葭》便瞬间成形了。

    他歌道:“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蒹葭萋萋,白露未晞。所谓伊人,在水之湄。

    溯洄从之,道阻且跻。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坻。

    蒹葭采采,白露未已。所谓伊人,在水之涘。

    溯洄从之,道阻且右。溯游从之,宛在水中沚。”

    在他心中,那个叫做梦婴姑的女子便是这样的,绿草苍苍,白雾茫茫里,她一身素衣立于河畔,虽未施粉黛,却愈加动人,她时隐时现象轻云笼月,浮动飘忽似风吹落雪,徘徊徜徉,且行且戏。而王子恒则是那个不小心窥探到她美丽的人,他二人之间始终隔着连天弥漫的大雾,他不惜逆了湍急的水流对她追逐,却始终寻觅不到她的芳踪,多么令人慨叹。

    一曲毕,王子恒的心中悲恸不已,他竟不知不觉间被自己即兴而作的曲子感动了,他慌忙寻了纸笔将曲谱记下来,准备好好改动润色一番,明日演奏给梦婴姑听。

    待这一曲《蒹葭》完完整整地创作出来时,已至深夜了。

    夜阑犹未寝,人静鼠窥灯。

    王子恒满意地搁下笔,伸了个懒腰,这才发现,桌上的蜡烛竟快燃尽了。大厅里的乐曲声早就歇了,各个房间也都熄了烛火,只偶有一两声私语传出,整栋隐月楼里,也只牡丹厅还亮着了。

    已经这么晚了么?王子恒只专注着作曲,竟忘记了时间,现在也终于觉得困倦了,于是吹熄了蜡烛,准备歇息。

    “子……恒,子……恒……”

    他还未走至床前,却听见一个幽魅的女声在唤着自己的名字,他吓了一大跳,警惕地环顾着四周,喝道:“谁?”

    “子……恒……”没有回答,女子的声音只一直不停呼唤着他的姓名,寂静的深夜里,这原本细如低语的声音如被放大了数倍,直叫得人心惊胆寒,王子恒想起自己年幼时在爹爹书房中偷看的鬼事奇谭,一桩桩怪力乱神的鬼事涌上心头,顿觉毛骨悚然,一骨碌滚到床上,胡乱扯过被子将自己裹了个严严实实,再不敢看向外面。

    “子恒……嘻嘻……子恒……来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