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妙笔生感觉到门外有人,霍地起身,三两步走至门口,一把拉开房门,正看到缩着脑袋等待一顿训斥的惊蛰,那心惊胆颤的可怜模样惹得妙笔生心中顿觉好笑,可面上仍是一副威严的样子,问道:“你不好好在房间里睡觉,来这里做什么?”
惊蛰忙不迭解释:“先生,我不是要坏了规矩,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你若今天不给出个合理的解释来,我可要按家法处置你了。莫要仰仗着我平时疼你,你就无法无天了。”
惊蛰原本不愿把晚上见到的事情告诉妙笔生,可是又怕妙笔生责罚他,从此不再搭理他了,权衡再三,只得将当晚的事情和盘托出:“先生,惊蛰没有无法无天,惊蛰只是半夜里醒来,听见门外有马蹄声,打开门来去看,外面竟真站着一匹黑色的马儿,是那马儿领着惊蛰来到落梅苑的,惊蛰见门开着,便进来了,惊蛰真不是故意要坏了规矩的。”
“黑色的马?”妙笔生觉得奇怪:“那马现在在何处?”
惊蛰抬眼看了看他,犹豫了半天,才说:“马儿领我走到落梅苑的门口,便不见了。”
说完,惊蛰也自知理亏,这样荒唐的事情,若不是亲眼所见,连他自己也不会相信,又怎么祈盼先生能信呢。看来,今天这一顿责罚是免不了了,他受点皮肉之痛倒没什么,可先生若是气恼了,从此不再理自己了,那可如何是好?想到这里,他心里难受得很,眼眶不由红了,泪珠在里面滴溜溜地转,随时都像要掉下来。
妙笔生见他要哭,抬手敲了敲他的脑袋,笑道:“这点小事就要哭鼻子,还算什么男子汉大丈夫,真真没羞。”
原本是劝慰,不想惊蛰竟“哇”地一声哭了起来,泪珠儿断了线似地下,止都止不住,简直像下了场大雨。惊蛰一边哭一边啜泣道:“先……先生……惊蛰再……再不敢……不听话了,先生你不要……不要不理我……”
原来他是怕这个,妙笔生心中顿感温暖,一把将惊蛰搂进怀里,哄道:“小东西想到哪儿去了,你是我至亲的人,我为何要不理你?准是媚娘白天趁我不在跟你浑说,你也傻,她说的话也是能信的么?”
惊蛰见先生没有生气,忙不哭了,扬起怪满泪珠儿的小脸一脸无辜地问:“先生你真的不生惊蛰的气了?”
“瞧你说的,你又没错,我生气做什么?”
“那先生你是相信惊蛰说的话了?”
“当然,你从小就不是个爱撒谎的孩子,何况这件事有些蹊跷,我是要彻底查个清楚的。”
“先生,你说那马儿是不是鬼魂?”
妙笔生将惊蛰抱起来,朝门外走:“你再胡思乱想我可就真生气了,现在给我好好睡觉去,明儿若是见你打瞌睡,我可是要打板子的。”
惊蛰乖乖地住了声,直到妙笔生把他放回了床上,掖好了被子,正要走时,惊蛰一把抓住他的手,不让他回去。
“怎么了?”妙笔生问。
惊蛰想了想,说:“先生,落梅苑里那些画上的姐姐是谁,为什么你画了那么多张她的画像?先生的朋友惊蛰都认识,只她是不知道的。”
妙笔生满脸的笑意忽地僵住了,惊蛰知道自己说错了话,不敢言语了,将脑袋朝被窝里缩了缩,只露出一双明亮的大眼睛惶恐地看着妙笔生。
“她叫百灵儿,”妙笔生抬头看着落梅苑的方向,说:“从前她就住在落梅苑里,后来先生惹恼了她,她很生气,便走了,再也不回来了。那时你还是个小娃娃呢,自然没有印象了。”
“先生如此好脾气的人,怎么会惹人生气呢,准是她自己不如意,赌气跑了的,还要赖在先生头上。”
“不!”妙笔生斩钉截铁道:“是我不好,不怪她。”
“先生你还护着她!”
“是啊,”妙笔生自嘲道:“我还护着她,很可笑是么?”
“先生?”惊蛰被妙笔生的样子吓到了,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
妙笔生回过神儿来,摸了摸惊蛰的脑袋,哄道:“你要再不睡觉,我明儿出去可就不带你了。”
听到明天可以出去,惊蛰立马乖乖闭了眼睛,不多时便沉沉地进入了梦乡。妙笔生注视着惊蛰熟睡的小脸儿,不觉笑了,其实,他也不是如此孤独的啊!
陈大胆儿夜里见鬼之后,陆陆续续又有不少人经历过和他相同的情景,都是在隐月楼玩儿得尽兴后独自一人回家,夜深人静的道路上听到远处传来马蹄声,马蹄声越走越近,径直来到自己身边,却见不到半点的踪迹。这些人都不约而同以为自己是喝多了产生的幻觉,不成想刚刚放松下来,脚边一个踉跄,一头撞在个看不见的物体上,耳边有马儿呼哧呼哧喘气的声响。一时间,这些个寻花问柳之辈无一不被下破了胆,哪个不是连滚带爬跑回了家,更有甚者,吓得尿了裤子,直接晕倒在地,还是第二天一早被人发现了,羞红了脸逃也似的飞奔回家,从此往后再不敢留恋烟花之地了。
大街小巷间的传闻不少,无论故事编得多么千奇百怪,有一点是一样的,都说这是马儿的冤魂,在人世间还有放不下的事情,是以夜夜在人间流连。它虽在夜晚的街道上游走,但却从未害过人,说明它的心是善的,既然如此,人们也应该将深夜的空间留给它,让它缅怀自己曾经逝去的生命。
惊蛰听见这些传闻,想到自己那夜见到的黑色的马,几乎可以肯定,它就是人们口中留恋人世的冤魂,只是惊蛰奇怪,为什么别人看不到这匹马,单单只自己能看见呢?是马儿有意让他看见,还是他真的有看见鬼魂的本事呢?若是前者倒好了,说明他跟马儿有缘,若是后者……算了,他想想都不寒而栗。
妙笔生见惊蛰直打哆嗦,解了自己的披风给他裹好,埋怨道:“出门前就提醒你要加件衣服的,你不听,如今果然冷了吧?”
惊蛰锁在披风里,忽然拉住妙笔生的手,恳求道:“先生,我们救救马儿好不好?”
“救马儿?”
“嗯,”惊蛰点点头:“就是我前些晚上在家里见到的那匹黑色的马儿,我听到好多人说它是流连人间的冤魂呢!先生,我们救救它好不好?”
妙笔生笑了:“救它可以,不过我没这个本事,我今日带你出来就是去找有这个本事的人。”
“真的?”惊蛰喜出望外:“原来先生你早就已经计划好要救它了,我之前还担心你会不同意呢!”
“我不单单是要救它,”妙笔生的神情忽地严肃起来:“我是在救与它结下了孽缘的人,救它,亦是在救我……”
“救先生?”惊蛰越发糊涂了,近些日子,先生总说些莫名其妙的话,他听不懂,琢磨好半天,仍是不懂。他不知道先生是怎么了,好像自那个叫千秋客的公子来了之后,从前处变不惊的先生开始变得捉摸不定,这种变化虽然微小,却没有逃过惊蛰的眼睛。
惊蛰心中隐隐有些担心了。
妙笔生牵着惊蛰的手穿过熙熙攘攘的街市,一直向东城走去,惊蛰忽然知道先生要去哪儿了,月姐姐的太平医馆就在东城,不知先生是要去寻月姐姐呢,还是去寻千秋公子呢?
谢远听到远处传来一片嘈杂的脚步声,沉稳有力的是妙笔生,活蹦乱跳的是惊蛰,另外一个脚步声如行走于云端,微不可闻,也只有如谢远一般需要长年依靠耳力辨识声音的人才听得出来。妙笔生从来没有带过陌生人来他的草庐,如今此人登门造访,是为了那天的事情么?谢远等着妙笔生给他一个答案。
“谢叔叔……”惊蛰当先一步,一头扎进谢远的怀里,谢远摸着他毛茸茸的脑袋,笑道:“惊蛰小子,客人还在后面呢,你怎么一个人抢先跑来了,多没规矩。”
“哇!”惊蛰惊讶极了:“谢叔叔好耳力,连来了新客人都知道!”
妙笔生来至门前,笑吟吟地向谢远介绍:“谢兄,这位是‘活神仙’逍遥子的徒儿千秋客,我今日带他来便是为了前几日与你说的那件事情。”
虽然谢远看不见,千秋客仍郑重地朝他施了一礼,谢远只淡淡点了点头,便邀他三人进屋详谈。三个大人坐在一起谈事情,惊蛰奉了茶也在一旁坐了下来,托着腮认认真真地听,他很好奇这位千秋公子到底有什么救马儿的法子,不过更让他好奇的是一向深居简出的谢叔叔跟这件事情又有什么关系呢?
谢远一个人独居久了,不免有些孤僻,见有陌生人来,极不自在,只盼能尽早将他打发走,于是直入话题:“不知妙笔兄和千秋公子找谢某是要做什么?”
千秋客道:“在下想找谢公子帮个忙。”
“帮忙?”谢远觉得可笑:“‘八珍图’中的动物幻化人形,祸害人间,谢某既不会捉鬼又不会降妖,如何帮忙?”
千秋客忙解释道:“谢公子误会了,千秋不是来找谢公子捉鬼降妖,只是希望谢公子见一位旧友。”
“我的旧友?”谢远越发不明白了,他来春熙城这么多年,只妙笔生一个朋友,哪里还有什么旧友?他苦思冥想良久,仍是想不出这个旧友到底是谁。
妙笔生知道谢远一时间想不出,于是道:“谢兄,这件事说来还是与我送你的那幅《耀跃青离图》有关。”
谢远的心猛跳了一下,他隐约知道那位旧友是谁了。
千秋客见谢远的神色起了变化,便继续说了下去:“不知谢兄有没有听说过,最近春熙城里出现了一匹马儿的游魂,夜夜在街道上游荡,吓到了不少走夜路的人。”
谢远的脸唰地白了,如此相似的传闻,时隔十年再次听到,每一个字都让他觉得辛酸无比,每一个字都在敲击着他的灵魂,告诉他,那个他一直在心底视如己出的人回来了。
妙笔生拿出那条宫绦坠子,放进谢远手里,说:“谢兄,你再仔细看看,这条灵犀宫绦佩和我前日拿来让你看时有什么不同么?”
谢远将灵犀宫绦佩拿在手中仔细摸索了半天,道:“那颗珠子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