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丰城一连多日都是阴雨天,驻扎在城外的将士们并不太习惯这种潮湿的气候,无论衣物还是吃食,总觉得有霉味儿。铁甲军跟随宇文彻多年,再困难的环境都能适应,但其余七八万大军的将士俨然有了抱怨之声。
“皇上,长此下去并不是办法。天气久不见晴,有些将士已经起了湿疹。”说话的人事此次随宇文彻一切出征的一品大将军申佟,他一直在沈琥的手下做事,却是宇文彻早先放在他身边的暗线,直到沈琥落得那般惨败下场,他便在第一时间接任大将军的位置。于公,可堵天下人悠悠众口,于私,兵权可以尽落在宇文彻之手。
宇文彻闻言,不紧不慢将京城快马加鞭送来的奏折认真处理完,然后难得的伸了个懒腰,抬手轻摁眉心,双目血红,倦色浓烈:“时不与我。”
这一声轻叹让营长里的众人都有些不适,所有了解宇文彻的人从未想过他也会有这般无奈失落的时候,曾经他们跟着他风里来雨里去,出生入死,就算是刀刃架在脖子上也依然难掩胸中的壮烈。
“且再等两日,周洛安一直没有动静,朕相信他绝对不是个轻易服输的人。”说到周洛安,宇文彻忍不住有些烦躁和头疼,此人心机深沉,手段毒辣,正如芍药说得那样,他的光明磊落反而容易成为自己的软肋。
“是。”
申佟等人俯首领命,气氛刚刚陷入宁静时,便见十四匆匆来报,神色间有着鲜有的焦虑和担忧之色。
“皇上!有士兵中毒了!”
一语激起千层浪,这事儿可不是闹着玩儿的,行军打仗一半的胜算看得是士兵的精气神,中毒这么严重的事情还是破天荒头一回。
“到底怎么回事?”宇文彻挑眉,跃上眸光的怒火分外明显,“好端端的怎么会中毒?”
“启禀皇上,起初有两个小兵肚子不舒服,军医以为是吃了不干净的食物,所以开了几味草药止痛,但不想昨儿个半夜两人竟活活痛死。凌晨时候又有许多将士出现同样的情况,军医诊断后发觉是中了毒。”
十四神色凌然,完全失了往常淡定的神采,申佟咬牙,一拳捶在案几上,恨恨道:“混蛋!一定是周洛安那个卑鄙小人干得好事!老子这就带兵剿了他的皇都。”
“申将军别激动!”
“是啊,眼下最要紧的事赶紧想办法替将士们解毒,否则周军一旦趁此机会进攻,我们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几人纷纷上前劝说申佟,后者忍痛压下胸口的怒火,转而将目光放在了一言不发的宇文彻身上。
十四跟随宇文彻多年,自然熟悉他的做法和心思,眼看他凝眉沉思,方又补充道:“属下已经命人封锁了消息,并且派了铁甲军日夜在城楼巡视,故作轻松之态迷惑周洛安。军医已经尽力查找毒源,但是解毒恐怕不是一日两日的事情。”
这正是十四担心的问题所在,周洛安不是傻子,这个办法只是拖延几日时间,如果始终找不到解药,不用等周军宣战,他们就已不战而亡了。
“到底是什么毒,竟这么厉害?”宇文彻沉眸,对于两军交战而言,兵不厌诈是常事,但用此卑鄙下流的手段实在有辱他们周国的风范,更而且很不给他面子!
十四凝眉,连连摇头,十分为难:“不晓得。军医的医术毕竟有限,何况周洛安既是用毒,必然不是为了吓唬吓唬咱们,还请皇上早日定夺。”
“这……这未免也太卑鄙了!”申佟怒骂一声,在原地顿足捶胸,却愣是没有一点儿办法。
“连夜将毒素送回京城给太医院看看,也给芍药一份,她以前跟过皇后,说不定也懂些医术。”
“是,属下遵命。”
打发了营帐中的人,宇文彻才总算清静了片刻,他闭目休憩,可惜脑海中一片混乱,此时此刻他多么需要楚若安在他的身边,就算她不懂医术,不懂权谋,也没有智慧,总之怎样都好,他只是需要一个想爱的人陪着他,不至于寂寞的时候举目都是空洞洞的一片漆黑。
……
周国皇宫。
赫连冰儿已经很少见他露出笑颜了,这几日为了齐军的事情他几乎彻夜不能安睡,让她也总是担心他的身子吃不消。
“皇上难得龙颜大悦,今日臣妾亲自下厨做些小菜给皇上享用可好?”她从身后轻轻拥住周洛安得腰身,闭上眼深深吮吸着他身上淡淡的龙涎香,便觉得身心舒畅。
“有劳皇后了。”
周洛安轻轻拍了拍赫连冰儿的手,她脸上的笑容便越发浓郁起来,只可惜她繁复妖娆的美丽让他觉得疲倦了,甚至在这一刻骤然想起楚若安那张清丽无双的脸,于是他眸低那一点点的厌烦感让她猝然心惊胆战。
“臣妾听说皇上在齐军的饮水里下毒,如今可是大功告成了?”
原本是替他高兴,谁知她话音刚落,他便骤然转身两指死死扣住她的手腕,痛得她忍不住轻呼出声,如此阴翳可怕的周洛安,让她觉得陌生害怕:“皇上……您弄疼臣妾了……”
“是谁跟你说得下毒一事?”
“是……是哥哥啊。”
赫连冰儿眨巴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她不明白自己做错说错了什么让他忽然像是变了个人一样,分毫不见曾经的温柔缱绻。
“该死的赫连铁生!”
周洛安低眉咒骂一声,松开了钳制着赫连冰儿的手,她被重重推倒在地,这一波接一波的惊讶几乎让她不能控制自己的情绪。
“下毒之事传了出去只会让天下人耻笑朕是个下九流的胚子!他赫连铁生打不过宇文彻已经是在朕的脸上抹了黑,如今还要将如此隐秘的事传扬出去,他到底有没有脑子!”
周洛安怒火中烧,那般狰狞的模样吓坏了赫连冰儿,饶是她再坚强,再想得开,此时也忍不住落下了眼泪。
“皇上息怒,是哥哥无知!臣妾一定会好好说他的,请皇上息怒。”
“下去吧!”
周洛安长叹一声,拂袖撵道,也许他真的是太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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邀月山庄。
楚若安又犯病了,在措不及防的时候,在她几乎要相信老天爷不会再折磨他们的时候,某一个晴朗的午后,她忽然发觉自己又一次失去了全部的感知和力气。
不过还好,所有人包括她自己都能言笑晏晏地谈论着这个事情,大家都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似得,但那种粉饰太平的笑容,楚若安真得特别不喜欢。
“夫人,今天好些了吗?萧堂主一早就煎了药,他害怕您嫌苦不肯喝,特意派人买了蜜饯回来。”海棠将一碟子蜜饯端上来,闻着那香味儿便馋得楚若安直流口水。
“好多了,基本恢复了。萧风的医术越来越精湛了呢。”楚若安笑说着,边挽起袖子捻起一块儿蜜饯就放进口中解馋,像个不懂事的调皮孩子,“对了,寒冽呢?”
“庄主天不亮就醒了,听说丰长老带回了周齐两军对垒的新消息,他怕吵着您休息,所以不让属下伺候。”海棠如实汇报了今天早晨的情形,说起寒冽,海棠忍不住得心疼,自从楚若安病发,他几乎没有一天能睡个好觉,时常为了哄她入睡而假寐,等她睡深之后,他就傻傻一瞬不瞬地看着她,生怕一眨眼她就会消失不见。
他们的爱情,已经成为了比白纸还要脆弱的东西,爱得越深便越怕分离。
“有什么消息么?”
海棠一向是个话多的开朗孩子,所以不管寒冽怎么对外下命令,任何的消息楚若安都能从海棠的嘴里听到,就像现在。
“周洛安果然卑鄙的很,竟然派人在齐军的饮水中下了毒,现在那毒无人可解,宇文彻派人送回了太医院做研究。庄主在太医院也有人,所以好像是取了些毒素回来。”海棠说着,忍不住鄙视周洛安一句,“真是卑鄙下流!”
“带我去看看。”
“不行!”海棠为难地蹙眉,“那怎么能行?我要是带你去了,庄主还不得把我大卸八块啊?”
“海棠!是你的性命安危重要,还是大齐数十万将士的性命重要?你跟随寒冽这么多年,难道不知道他一向将天下人的生死看得比自己更重要吗。”
话虽如此,但楚若安又何尝不是这样?按理说,宇文彻那样待她,数不清的恩怨还不曾化解,她其实根本没必要理会他们的生死。但事关人命,她和寒冽一样,在骨子里有一种宁可天下人负我,不可我负天下人的倔傲。
言毕,她也不等海棠,就匆匆罩了件外衫出去,待海棠反应过来后已是欲哭无泪。
书房。
院子里的梨花已经凋谢,满树清脆的枝叶在日头的照耀下青葱油绿,满地的梨花瓣掩盖昨夜雨打风吹的痕迹,那些浓郁的花香,久久还不肯消散。
楚若安踏着满地的梨花而来,清风扬起她的衣裙和长发,她从半开的窗户上看到寒冽疲倦的背影,像有滚烫的蜡泪滴在自己心头,瑟瑟酸痛,却还要不顾一切靠近他的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