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言之凿凿

背对藏镜人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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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十六章言之凿凿

    拢月殿内,率雪挡在凌紫沁的紫衣身前,挡住两人交结纠缠的视线。

    “凌紫沁!你到底知不知道……”话音未落,就被女子尖利刺耳的高音打断。

    “我不想知道!凌紫沁一介女流,什么都不想知道,也不应该知道!”星眸内敛,率雪身上的敌意,莫少白慌乱的气息,越发浓重的血腥味儿,还有拢月殿内异样的寂静。

    这一切堆积在一起,都指向同一个意思,就是今夜有异。

    率雪是来救她,可是这样的救,并不需要她领他的情,因为率雪不是为她而来。

    他想杀她的心,从见她第一面,从未有过任何改变,而且愈发深沉。

    整个殿内都是率雪欲除她而后快的强烈杀心。曾经她不知道这样的杀机从何而来,凌紫沁这个人,和率雪,应该是从未有过交集的两种人。现在,她根本不想知道。

    一个死人,就算有再多的想法,也没有付诸行动的那天。

    凌紫沁不知道的,她没有必要再去探究,他有他的杀机,她有她的算计。

    她之所以容许率雪这样类似于定时炸弹般的不确定因素在周围,就是因为时机尚未成熟。在最后时刻尚未来临之前,她绝不会暴露任何可以被别人揣摩的可能。

    在云陌皇朝说一不二的国师,受万民敬仰的程度甚至一度凌驾于皇族之上,率雪对她那种抑制不住掩盖不了的杀心,让凌紫沁心生厌恶。

    她当然也想除掉他,只是还没有找到合适的时机,时机往往比理由更合适去杀掉一个人。

    能伤到国师的时机,只会比暗算皇族子嗣更加困难,所以她只能等下去。

    等一个任何人都无法反驳的余地,让率雪在最合情合理的时机里,去赴一场明知是死也推脱不掉的大义凛然。

    率雪的结局,一定会早于莫少白。这就是她为他们师徒二人安排好的最终命运。

    云陌国师,只是她手中跑龙套的小白鼠,跑得再远,脖颈上依旧拴着松脱不得的锁链。

    尊贵的,不可一世的,将江山百姓骗得团团转的半个仙人?她要让他沦为云陌笑柄。

    “玉王救了……”率雪皱眉,沉声开口。她的恨意,比他预想中的还要多上几分。

    “国师,同一件事,不可能卖两份价钱。”再一次冷声打断,他们以为她是什么人?

    皇族搭救,国师出手,所以这就是她必须感恩戴德的恩典?呵!何其可笑!

    “如果当日死的人是庶民之女,玉王殿下会请动国师相救吗?”话音清泠,不着边际。

    “我……”莫少白被问题猛然间扯动思绪,一时间没听懂。

    “别人热烈期望的,我不稀罕。玉王殿下的多管闲事,在我看来,不是救命之恩。”

    率雪蓦地转身,凌紫沁抬头,四目相对,率雪心中一片刺骨的闷痛,她的拒绝未免来得太过绝情!星眸中霜色雪光流转,不见一丝温柔,她竟然真的对玉王半点情愫也无?

    一时间很难断定眼前女子的话到底是出自真心还是假意,爱极生恨的前提是爱。

    可是,她爱吗?他从她眼中看不到哪怕是一点点她曾经为玉王两度生死的炙热感情。

    “紫沁给我一次机会,让我说清楚,我们之间……”未完的话戛然而止,莫少白惨白着一张脸,突然觉得剩下的话说了也是无济于事。她没有误会他什么,他确是想过让她死。

    不止一次,他坐在星宿点缀的夜色里,想着与太子的权势同时接过的还有一个名分未定的丑陋太子妃,心底都会兴起恨不得她暴毙的念头。

    曾经不堪回首,今日全部扭转成他心底最为致命的殇。莫少白不知道何时起,他不能再失去她,连看到她身边站着其他人,都会让他心烦意乱。

    “够了!莫少白,我真的已经受够了。我和你之间,从来就没有我们这个身份,凌紫沁被指婚的对象是云陌太子,不是你!”凌紫沁从地上起身,推开挡在前面的率雪。

    说清楚,玉王殿下竟然还以为他们能够说清楚?他绝对是她见过的,最荒诞的笑料!

    “我受够了你一而再再而三的食言失信,受够了你自以为是的自恃甚高,更受够了你们皇族的欺人太甚!”清浅的笑容里没有任何情绪,退一步倚在棺椁上。

    “对你,我很难既往不咎。前尘后世一概不提,今夜我只要玉王兑现当日放我自由这句承诺,殿下给得了吗?我早就说过我可以隐姓埋名,可以远迁塞外,甚至一死!你以为一个人最大的牺牲能是什么?也不过就是一条命!命没了,就什么都没了!”

    看着莫少白,心中再没有半分波动,她的身体终于完完全全的归于掌控。心底尽是寂寥清冷,他当然不知道,甚至连翀白素也不知道,她这样做的目的。

    她要掌握凌紫沁的身体,不会再由着这具身体向莫少白一再的投诚。如果死过一次还是没有办法停下那样炙热的感情,那么就再死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

    直到,这具身体再也没有任何多余的情感负担。

    “你宁可死,也要躲开我。”压抑在心口的苦涩渐渐漫长无尽,难道他就不能再爱吗?

    “沧海尚能化桑田,人心易变再正常不过。”上前一步,她与他目光交接的瞬间,看到其中满溢而出的痛苦如同惊涛骇浪将他淹没,终于扬起微微的暖意。

    “殿下难道还看不出,我已经不是曾经的那个人。”说了又怎样,他今夜想不透的事情,再也没有机会再想清楚。凌紫沁极尽讽刺的看着眼前就快崩溃的人,就算她把一切都告诉他,她的心思,她的算计,她想要他不得好死的决心,他还是一样无法放手。

    这就是感情用事的愚蠢。无论现实是怎样的鲜血淋漓,感性的人还是会将心思宣之于口。

    她犯过一次的错,眼下一幕幕仿佛重演般在她面前重新来过,将别人教会她的种种手段一招一式的使出来,竟然是一件如此轻松的事。曾经的束缚松脱,每一句话都像是一个咒语,自我救赎。明知道这样的行为,无异于饮鸩止渴,还是一如既往。

    越是报复,心底的恨意就越深,凌紫沁再清楚不过,那些话不仅仅是对莫少白说,更是对那个永远不可能再见面的人说不出口的怀恨在心。应该去恨她,可是感情和回忆一样,在许多的梦魇纠缠的幻境中,根本无法顺心如愿。彻骨的恨意中另有杂质,这才是让凌紫沁迟迟无法接受的残酷。

    莫少白永远不会懂,他还想活命,此时就应该将所有的念头埋葬。

    对于他这种人,她不会给一点怜悯,他越是挽留她越如鲠在喉,她和她之间永恒的是那道解不开的死结。这一个双向的结,有朝一日会令他窒息,死亡如厄运般无解。

    “你真的……连听我解释都不能吗?”声音哑的连莫少白自己都难以听清。

    “不能。”笑意盈盈,“因为一寸光阴一寸金,我不想为了不值得的人,败坏心情又破财。”

    他是不值得她再动心动念的人。这样的认知让莫少白通体彻寒。

    凤目一片黯淡,凄楚惊惶,为什么他没有早一些醒悟,如果他在她甫一醒来的夜里将她从洛灵山带回来完婚,是不是现在等待他的,就不会是此时此刻的分离?

    “其实,玉王殿下不必如此挂怀,我所做的一切,从过去到现在,都和你没关系。”

    走出几步远,紫衣慢慢转身,“想不开的是凌紫沁的一颗心,如今生死已过,心已不再,自然不会再有什么解不开的宿怨。殿下是聪明人,应该知道执迷不悟不会有好下场。”

    “你真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心口生生撕裂的骨血,凤目悲伤,“再不想与我相见?”

    “既然这一切的起始,就是一段错误,那就没理由再继续下去。有些因缘,只是孽缘。想来这是凌紫沁与殿下最后一次见面,就谢了这份不该谢的谢意。臣女,多谢殿下救命之恩!”

    迈步离去,微凉的十指忽然被一阵暖风包裹纠纠缠缠,心口沉稳的跳动继而乱了一分。

    脚步不停,柳眉微微皱起,一道暗芒扫向不远处的树影,不多时身后一声沉闷的痛呼。

    拢月殿外,一片风飘血色,素色长衫自干枯多时的树丛中起身,低声嘟囔着什么,半响恨恨跺脚,又向着远方急急追了过去。

    凌晨一刻,大将军府门外。

    一袭天青色的长袍肩头早已覆盖上厚厚一层莹白,身影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不仔细辨认,怕是会当做石狮外的摆设。

    “殿下,凌小姐怕是回不来了。”青峰策马而回,跪在雪地里压低声音。

    兰臻瞥了眼侍卫,不置一词。所有的力气都被用来抵挡弥漫在冷风中的血腥气,骨血中躁动不安的杀意十分亢奋,他站在将军府门外整整半个时辰,仍旧无法彻底压制。

    “殿下,夜已经深了……”青峰低声提醒,仍旧跪着,他不是侍卫,而是死士。没有殿下的命令,就不能有任何一分出于个人的念头。即便殿下和他的关系,早已超出单纯的主仆之情。心底一声长叹,那夜之后,殿下对他的态度似有微乎其微的改变,不知是不是他多心?

    “住口。”杏眸直直的看向风雪遮掩中的远方,故意为之的低沉嗓音中夹杂着少许清冷。

    “只要巫医族人还没有死光,这世上就没有他们救不回的人。诈尸还阳的事,这百年间也不是……哼!”话尚未说完,远远的就看到两匹白马并行而来,素白伴着凝紫渐渐靠近。

    青峰闻声转身,惊愕的瞪大了双眼,只见女子绝美的容颜在暗夜天幕下十分苍白,浑身上下那份浑然天成的尊贵气势却没有半点折损,历经一次生死大劫后,那双星眸更加如冰晶莹。通体银色的高头大马上紫裙随风轻摇,他注视着她的同时,凌紫沁也正以同样审视的目光打量着他。青峰只觉得如坠冰窟,对视瞬间僵立当场。

    怎么可能!凌紫沁明明死了!他潜伏在紫苑阁外打探得再真切的不过,那天紫苑阁外法阵晃了几晃后骤然消散,顶层主卧中的呼吸声只剩下一人。巫医族神子脸上颠倒狂乱的神色,整个紫苑阁哀声连连的悲戚,凌大将军被云陌帝君叱责到抬不起头。

    这一切都将凌府嫡女丧命的消息再三确认,为何今夜她竟然会死而复生?

    兰臻脸色平静,扯紧肩上的披风,突然扬起一个温暖如春的笑容,看向凌紫沁的眼神带着从未有过的温柔。缓步退后,正好挡在正门前不到一丈的地方。

    “凌小姐。兰臻冒昧,请给我一刻。”笑容极尽华美,天青色染雪更添清凉。

    “好。”收在袖中的手紧了一分,兰臻精致的脸孔早已看不出被翀白素弄出的伤口,但是她绝不会天真到以为一国太子能够如此轻易的谅解触犯天威之人。

    这笔账,兰臻既然没有向白素讨要,今夜拦住她,自然是打算跟她谈条件的。

    璟月宫,湘月殿外围。

    莫绍兰一身紫衣推门而出,径直奔向殿外石阶上跪了一夜的雪人,“六皇兄你还是快走吧,太皇太后说此事再提,就……就逐出莫氏,远发边关!”

    莫韶南低声咳嗽着,零星的血迹溅落在雪地里,似红梅点点。莫绍兰边说边使眼色,一旁早有侍卫过来软硬兼施的将六殿下搀扶起身。

    “放开我!”莫韶南挣脱侍卫,踉跄着跪回原地,“不能如此!父皇不能如此对待二皇兄!”

    “父皇是云陌帝君,帝君是不会做错的!”莫绍兰脸色微变,立时便扬高了声响,同时一把捂住六殿下的嘴,压低声音警告,“父皇就在殿内,正与太皇太后对弈,你不想活了?”

    “我活不活对于云陌根本没有不同!可是玉王是先皇钦封,如何能够随随便便说废就废!”莫韶南面露悲戚,“那个凌紫沁根本就是祸国妖女!自从她疯疯傻傻在金殿自杀不成后,云陌就也没有过一夕宁日!父皇为什么不下旨除去……”

    “住口!”莫绍兰气得脸色发青,冲上前去一把揪住莫韶南的衣襟,“我不许你这么说她!她不是什么妖女!她是云陌天女!她几番生死都是因为二皇兄,如果不是当年的指婚,也许她会比现在过得更好!她……只有我们莫氏亏欠她的,她从来都没欠过我们什么!”

    “莫绍兰!我看你也被妖女迷惑了!”脸色因呼吸困难而渐渐憋红,比容颜更红的却是那双毫不掩饰恨意的双眼,“先皇赐婚那是她的福分!好!就算她清高,看不上莫氏,那她为什么不借机离开?你说啊!她为什么要在朝纭的事情中横插一刀!如果她不喜欢二皇兄,就让朝纭嫁入莫氏,她自然可以自由!”

    “疯了的人是你!”莫绍兰一把将兄长摔到雪地中,“亏我还为了你苦苦哀求父皇,原来你竟然抱着这样的心思!你到底知不知道凌紫沁是什么人!”

    “谁知道那是不是凌家人教唆游方道人弄出来的!什么金仙!什么天女!我呸!就只有你们才会被她耍的团团转!”莫韶南怒吼,“玉王才是未来太子,云陌之主!”

    “谁说莫少白那个逆子是云陌之主!圣上春秋正盛!哀家也还没死!倒是反了你了!”殿门轰然大开,太皇太后一身金色凤袍,在帝君莫钦承的扶持下踱步而出,凤目凝沉,看向莫韶南的眼神仿佛是再看一个死人。

    “云陌皇嗣不过数人,除了二皇兄早有贤名,无一不是……”莫韶南长跪挺身。

    “你做不到的,别人未必也做不到!你没有贤名,难道别人就如你一般无用?”太皇太后大袖一甩,已是十足的不悦,“哀家现在就告诉你,莫少白永远不可能是云陌太子!”

    “父皇!”莫韶南转头看向一直沉默以对的莫钦承,“父皇!这不是真的!云陌不能没有玉王!我、我……咳咳……”气血翻涌,朵朵艳红在暗夜中徐徐绽放。

    “朕已经决定,立绍兰为太子!”莫钦承沉声确认,“来人!将八殿下送去文渊阁学习大礼!”

    “什、什么?这!这怎么可以!”莫绍兰身形摇晃,脸色遽变。

    “父皇!儿臣无能!无法担任太子之位!”电光石火间,一抹绛紫色缓缓而过平添燥乱。

    心乱如麻,怎会如此?他若成了太子,二皇兄何去何从!

    “朕的江山,朕想交给谁都是由朕决定!容不得你等多言!”

    莫钦承不顾莫绍兰的狂乱,挥手间数名御前侍卫从暗处冲出将还要反抗的八殿下拖走。

    “圣上,天女之命,是命定,是凌紫沁的命,也是云陌之命。”太皇太后脸色微微泛白,呼出的热气在长夜中一片莹白。她云陌江山,不能为任何人更改!就算是她的儿孙,也不行!

    “圣上在云陌不过数载,这江山却要万代千秋,圣上可明白?”太皇太后冷眼看向帝君。“朕。”莫钦承眯起双眼,不知看向何处,喑哑干涩,“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