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七章 亲疏远近

背对藏镜人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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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一十七章亲疏远近

    院落后身。

    顺着一路上留下的清香淡雅的气息跟过去,走出很远才见到靠在枯树上紧闭双眼的莫绍兰。侧脸上泪痕早已凝结成冰,在稀薄的阳光中透着一丝浅色的光影。

    “殿下。”蹙眉低语,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殿下。”须臾,再次开口,凌紫沁十分平静的走到莫绍兰面前,伸手将薄冰拂去。

    莫绍兰依旧如同木偶泥塑一般,没有任何反应。

    “绍兰太子殿下!”声音蓦地上扬,带着金石穿空的凄厉,星眸中浓郁的不悦毫不掩盖。

    “紫沁,你来了。”莫绍兰终于回神,脸色微有狼狈。

    叹息一声,嘴角上扬,再次伸手仔细擦去他脸上凝结不散的冰泪,再怎样也还是个小孩子,她将他推上没有退路的前方,不知是对还是错。莫绍兰也不躲闪,由着她安抚他的不安。

    太多复杂难明的情绪在胸中涌动,每一个曾经与莫少白相处的美好回忆,在此时都变成辛辣的嘲讽。如玉君子的外表下,竟然是人面兽心都不如的妖邪!

    如果说在凌紫沁一面之词轻描淡写的过往只会让他对曾经的皇兄开始厌恶,毕竟她是心殇至死的人,况且她也没详细说起过程。那么慕月殿血雾混战中两人交手时莫绍兰才真正意识到这位皇兄的阴险狡诈,几乎没有正面对敌,完全取决于偷袭。

    此刻回想起来,莫少白只有在血雾散去后,才对他正面出手发动攻击。就算他赢了这场较技又是如何?他的名声就算此刻没有被侮辱,之后也势必会被文武百官猜忌。

    时日越长,许多细节的东西就越是会被事后思虑清楚。在场所有人都看到莫少白出手,一招一式都是规规矩矩坦荡磊落,而莫君墨是世子府上的庶子,侥幸取胜第一场,没有高人指点的他不可能制造那么多的惨剧。斩首,血骨消融,这些他从未见过的杀招次第上演。他却无能为力,甚至连阻止也无法阻止,每一个枉死的魂魄都成为记在他名下的朱砂。

    她在他掌心叠加的护身法阵足足有近百个,可是当他获胜时,只剩下不到十个。每一个法阵护住的都是死穴和要害,如果不是紫沁,莫绍兰不知道已经死过多少回。惨烈的厮杀对于莫氏皇族而言,只是势力重新洗牌的最初,看不懂的人会成为最早的血祭贡品!

    慕月殿中当日对决时的亡魂,会被一丝不落的算在他莫绍兰身上,他是胜者,未来帝君。

    代人受过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不了解真相的人对莫少白不会有所提防。文武朝臣看到的都是他莫绍兰只守不攻,他成了他们眼中无恶不作的凶徒。

    他为何要藏起招式?他若非突然修习邪魔外道,如何会比国师最着力栽培的皇嗣还要厉害?他莫绍兰——一直以来都只是个扶不起的纨绔子弟!沉迷女色的风流虽然可以借由紫沁第一美人儿的名号洗刷干净,但是取而代之的则是暴君之名。

    暴君,与亡国之君,往往只有一线之隔。

    最后,便是莫君苧的血书,一个受尽折磨知道命不久矣的女子,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无法解脱的痛苦。罪不至死却惨死在莫少白手下!想也知道莫君苧最后一刻是被何人处决!流光。

    高高在上皇族嫡系,备受宠爱的云陌玉王,他眼中庶出女子的一条贱命又算的了什么?

    所以可以无所谓的折磨致死,所以可以勾结卑鄙之人做尽肮脏事,就因为莫少白非常清楚,皇族的荣耀会为他洗刷掉一切污秽不洁。善弄权势,也善用人心,肆意而为。

    为何五皇子会这些年来会装傻远逃?为何六皇子会借着大丧之礼躲开主殿?他们都在他发现异样之前,看清莫少白的真面目,保命的手段却再一再二没有再三。周旋和厮杀中,只能选择一个,绝没有一方向另一方投诚这种可笑的事情发生……

    他莫绍兰就是璟月宫中被人一看十年的最大的笑柄!

    原来,他自以为是的美好回忆,全部都是一场精致华美到看不穿的骗局。

    “绍兰太子,告诉我,现在你在想什么?”凌紫沁收手,柳眉微皱。

    她可以千变万化,她是女子,天生的喜怒无常,世人也不会觉得怪异。

    但是他不行!无论世人如何看待云陌太子不够光彩的金殿较技,但是太子已定,他必须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儿,才能招揽为他所用的人。

    他若瞬息万变,即便有理有据,也绝对不会是被效忠的好目标!复杂的指令会让下属很难理解主人真正的意图,从而铸下无法扭转劣势的大错。

    凌紫沁知道他此时心中的痛苦,但是没有人是从一开始就知道如何将感情从杀戮中剥离出去的,她会一路将他辅佐成她想要的模样。心底冷意飘散,她怎会为云陌培养明君?

    “想起很多过去的事,越想就越想不清楚,”莫绍兰苦笑摇头,“思来想去,大概是我自己太蠢,才能被一个人骗这么久,一直都没有他身后的血色阴影,甚至将他奉为神祗,欠缺的就只是焚香膜拜。其实,回想起来,他露出破绽的地方实在太多,是我这些年来障叶遮眼。”

    苦涩的笑容持续蔓延,莫绍兰颓废的靠在树干上,背心处的冰寒却无论如何也制止不了他内心狂热的念头!除掉莫少白!在太子大典上,他要宣告莫少白不可饶恕的重罪!

    “莫君墨已经死了,到此为止,我不想再听到殿下与任何人说起此事!这世上,绍兰太子殿下从未听说过有莫君苧这个人,世子府上无论发生过什么,都是家丑不可外扬。太子殿下不要忘记臣女当日说过的话,请殿下谨言慎行,殿下所说的每一个字都代表天威浩荡。”

    四目相对,莫绍兰十分疑惑,他是不是听错了?紫沁竟然会为那个禽兽遮掩?

    “紫沁!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一把抓住女子双臂,狠狠摇晃。

    “臣女非常清楚,自己在说什么!倒是太子殿下,您清楚吗?”冰花凝结,冷意森然。

    莫绍兰看出她绝非玩笑,更是难以置信,她不是说过痛恨莫少白吗?她竟然改变心意?

    “我当然清楚!紫沁,你为何要替那个禽兽争辩?他就是死一万……”

    “莫少白就是个死一万次都不足惜的畜生,他也是殿下血脉相连的皇兄!他是莫氏嫡系,这是永远都无法改变的事实!圣上已经不复当年春秋,太子你可知,此时天下动荡,何人能够为你驻守一方太平?何人能够替准备登基的太子御驾亲征?太子!你要知道,从今日起,你只有一位皇兄可以仰仗,而这个人就是我恨之入骨的莫少白!如果这世间有第二个人选,那我今夜一定会去伏击他,哪怕是同归于尽也在所不惜,可是没有第二个人!上苍根本就没有给我选择的余地!我不想保他,可是为了殿下,我不得不这样做!”

    声嘶力竭的吼出声后,凌紫沁猛地转过身去,瘦弱的双肩簌簌发抖,她无法在雪地中停留过久,久了便会有勾起寒露共鸣的可能。可她偏偏喜欢严寒刺骨,冰封会让人保持清醒,她不能迷惘,不能奢侈的驻足不前,刺鸟一样栖息便是死亡。

    头顶上方是弥漫的雪雾,而远方的天际开始变得越发灰暗,似是暴雪前凝结成山的压抑。精羡鸟突然嘶鸣着从远处飞过,伸展开的羽翼带着无尽的寒冷,声声凄厉。

    莫绍兰站在纷飞的紫衣身后,艰难的消化着那些字句。

    “紫沁……”没问出的问题被立即打断。

    凌紫沁没有转头看向他,“金殿较技只是幌子,帝君痛下杀心屠戮皇族旁支正统血脉,为太子日后继承大统铺陈,世子府却不都是痴傻之辈,有一些嫡系以各种名目躲过一劫,早晚会凝聚成一股暗势伺机反扑,所以你现在应该去联合那些嫡系死绝的庶出子弟,辅助他们成为新的力量,同时将皇族嫡系仅存的莫少白保护起来,不能让任何人伤害他。”

    “他不是一个好帮手,更谈不上对你忠心,但是在大敌当前的情况下,他为求自保必须与你联手。所以会不遗余力的将你的太子之位保全,他想做一国之君,就不能眼睁睁看着大权旁落,被外人夺去。一旦世子府出现反扑,他就是最好的将领,将功补过平叛有功,你可以恢复他的封号,作为你仁慈的象征,也是开恩于他,一举三得。”

    “但是凡事有利就有弊,莫少白重获封号之后,你必须压制住太皇太后的垂帘听政。湘月殿内吃斋念佛,慕月殿中大开杀戒,圣上慈爱,太皇太后却是铮铮铁骨。倘若庙堂因皇族家事而动荡不安,是何人挑起事端想以你少不更事为名行禅让之事,再明白不过。直接罢免所有文臣,打入死牢,三日一餐,留下活口!武将若有零星反叛,诛十族火烧府邸寸草不留!”

    “可是无论云陌即将乱象如何,都绝不能杀掉莫少白,最多只能软禁终生,他一死,云陌必乱!太子殿下,国师重伤在身,今日却仍出手相助,绝非源于师徒之情!绍兰你懂吗?”

    莫绍兰从身后一把抱住女子,紧紧搂在怀中,无声点头,却是心乱如麻。

    为何他想不通的事,她却能说得头头是道!没有她,他活不了多久,谈什么坐稳江山?

    凌紫沁一双微冷的小手搭在他的手背上,“知道我为何要杀莫君墨吗?”

    “因为他的出现,让殿下的心乱了。莫少白日后会是殿下唯一的至亲,唯一的助力,唯一的敌人。亲情是最不可动摇的,不能因为一个外人的挑唆,就变得不信任。换句话说,对莫少白这个人的喜恶,应该源自殿下与他亲自接触的感觉,而非第三人的添油加醋。有时候对的人会做错的事,错的人偏偏又做了对的事。世间没有绝对的好人坏人,只是立场不同。”

    不止是对莫绍兰说,也是在提醒她,只能对凌偌寒的所作所为视若无睹。

    第一次他将她送给世家少主,龙倾从此变得更加忧郁深沉,她不愿去试探龙倾城府多深。

    第二次他背着她和敌国太子做了见不得人的交易,因为他不相信她可以不靠别人脱身。

    结果连累她的死士变成废人。自从楚烬与烟彤两人交缠过后,就被送去将军府南院调养,翀白素出手废掉他们的修为,在她的授意下。而这一切无法回头的错,都是出自她最亲近的哥哥,一心想要保护她的哥哥,那一抹落在她手背上的热泪,是凌偌寒给她的禁制。

    彼此保护,何尝不是彼此伤害?

    所以她不相信那些摸不到边际的感情,她只相信各方势力的恐怖平衡。

    简单到直白的互相利用,机关算尽却并不伤心耗神,这是于她而言最好的自保方式。

    “紫沁,你是要我现在保住莫少白,然后推他去替我送死……”莫绍兰不敢肯定理解的是否正确,“可是我并不希望自己引动天下浩劫,又怎会有如此机会?”

    “谁说你会引动天下浩劫?”引动天下浩劫的应该是她。

    “不要再想他了,绍兰答应我,今日回宫之后,你去面圣求情。”笑容泠泠凄清。

    “为谁,求情什么?”莫绍兰打横抱起女子,臂弯里的分量就是一套紫裙。

    “为莫君墨,求圣上将他赐给绍兰做贴身侍卫。”抱着她的人闻言停住脚步,眸色迷茫。

    “他不是已经死了?”九死一生后依旧干净得如同初生,唤醒她心中不多的怜惜。

    “你知,我知,别人却不知,世子府要如何交出一个死人来?”轻笑连绵。

    如玉的指尖一下下点中男子胸膛,“交不出人,便是谋逆,抄家灭族,趁机除去这颗毒瘤。世子府数年根基一夜拔除,彰显帝君之威,却也是太子殿下杀伐之厉,杀鸡儆猴震慑宵小。何人还敢私语殿下少不更事时的一些小小嗜好?”

    “日后站在慕月殿中辅佐云陌帝君之人,都是太子未登基前便培养出的国之栋梁,怎能留下此时就在帝都呼风唤雨撒豆成兵的旧臣?殿下看看他们日日所为可有一件是为国为民的好事?十有**都是雁过拔毛剥削民脂民膏!本朝百年来未再有大灾,因此盛世天下,可是殿下不要忘记,百年前本朝天灾不断,一度险些为大启所灭,山地丘陵终不是长久之计!”

    “紫沁?”她到底是怎样的人,莫绍兰抱着女子的手不自觉的颤动。

    “绍兰,天下不会永远是太平盛世,云陌百年交缠的旧势力白蚁漏堤已有积重难返之势,三国皇族齐聚莫倾城,太皇太后每隔几年便会大寿一次,就是为震慑他们,云陌虽富却不够强大。皇族安稳度日已久,早已忘记马背上征战的颠簸,因此现在才会被别人惦记!本朝不尚武,又无天险可以依仗,数年也只出一位将军,倘若镇国将军遭遇不测,后果……”

    “要么趁早天下一统,要么苟延残喘数年之后,江山断送。”几乎所有的武将都在掌控之中,她要驱使镇国将军并不如何困难,困难的是师出有名。

    她若打着凌辰赟的旗号领兵,对内是权臣作乱,必会引动三国围剿;若是对外征战,除永夜形势不明外,兰若汐夷都绝无结盟可能。只有莫绍兰登基之后,借由平叛之名安内攘外。

    “紫沁,为何要这般助我?”怀中的女子祭起柔柔光彩,将风雪挡在身外,无穷无尽的心疼从心底最深处涌上。他在她身边越久,就越是想要留住她,越难以面对日后注定的分离。

    “殿下说过要许紫沁一个安宁无忧的未来,城池失火殃及池鱼,紫沁再也不想做无辜受累的池鱼。”曾有人说,若肯为一人遮挡风雪,那么这个人一定会成为守护者。

    她不需要他的守护,她只要他信守承诺。

    轻巧的脚步声迅速靠近,两人此时已走回院落侧门,莫绍兰放下女子,再抬头看去只见一个俊美的陌生人出现在侧门附近,手上还拿着一张薄薄的宣纸。

    “殿下,此人是你的近侍,手脚麻利又很勤快,我想向殿下讨要他。”扬起小脸儿,轻声开口。

    “好。”莫绍兰心知此事另有隐情,转向侍卫开口道,“何事?”

    楚鸢立即跪地,双手捧起一张宣纸递向凌紫沁,上面工工整整写着一行小字。

    “你去将那脏东西扔到山下,倒些灯油烧一烧,之后直接回太子府上休息。下去吧。”凌紫沁皱眉,将军府再生事端,她不能此时将他带回去。

    楚鸢立即起身离开,片刻之后扛着半截残尸的身影消失在莽莽雪色中。

    宣纸突然开始无火自燃,莫绍兰侧目,“他是你的人?”凌紫沁低应一声,星眸再次看向远方,“他是无法开口的人偶,没有过去也没有未来,我豢养他,他却不是活人,只是没有灵魂的人偶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