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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五章密室毒发
玉王府地下,密室。
密室的复杂程度远远超过凌紫沁的预计,原本以为见到的会是她曾经数次出入的简陋的地下室,又或者是通向外面的逃生通道,但事实上玉王府地下的密室应该说成是一座庞大的地宫。饶过最靠近地表布满机关陷阱的第一层之后,第二层则完全是按照方位时辰建造,每个时辰都会有所变化,一甲子的次序轮转完毕后,新一轮的变化又会衍生,生生无穷之下,就算能强行闯入,也很难在有命再活着出去。
但是这些奇怪都比不上第三层,当莫少白一把抱起她喘着粗气吃力的走过第三层天罗地网般的法阵时,凌紫沁从他或轻或重的步法里惊讶的发现,这是她从未见过的法阵,如此布局奇妙的难以想象。每一步落下,法阵就会瞬间扭转做出相应的变化,生路的后背是杀机,四方方位亦是杀意弥漫,身处其中只觉得似是被强敌环绕,忘记脚下只是一座无人掌控的死阵。凌紫沁缓缓吐出一口浊气,也许这是活阵,龙倾曾经说起过,傀儡道人当年曾经在一朵花下面留下一个精妙的法阵,于是这朵花历经百年而不凋零。
活阵,是法阵中最难被破解的,因为是与当年的布阵之人虚空神念交手,谁对法阵的理解更精深,谁就能成为法阵的主阵之人。凌紫沁轻皱柳眉,她此时神力元灵同时耗尽,就算看出活阵阵眼所在也无法破除,更何况,她直觉此阵的阵眼就在莫少白身上,破阵等同于杀掉他,如果她要他死,那么刚刚就不会现身救他。
收在袖中的双手攥到骨节发白,希望莫少白被她预计中的伤势要更重一些,不然她随时都可能会被他困在大阵之中。突然心生才脱狼窝又落虎口之感,她要的自由,不知何日才能真正得到,心底微冷,也许她终此一生也无法得到她想要的一切。
莫少白眼底酸涩,每走一步全身的骨骼都疼到像是被铁锤敲碎,从未有人进过这第三层,即便是他,也从不曾来过这一层,因为他娘生前说过,这一层非神族骨血不得入内。
但他今日终于还是闯了进来,再精巧的机关也有被毁掉的一日,再难解的法阵也有被破解之时,唯有这一层的光影重重是以血脉为信,若非今日抱着她前来,他甚至连看都看不到。
法阵终于走到尽头,凌紫沁抬头看去,只见尽头是一座暗金色的大门,上面精雕细刻的花纹是一条沉睡的黑色巨龙,巨龙双眼紧闭,盘形似蛇。栩栩如生的雕工,不是寻常工匠可为,甚至根本就不是人间工匠可为,太过细腻的雕工没有半点刻刀的印记,完美得如同天作。
“后面是什么?”仰头问向莫少白,她靠在他怀里,耳边传来他的心跳声越发沉重而紊乱,似乎是他在担心着什么。这是他的王府,这是他无数次出入的密室,他在怕什么?
或者,折扇门后面,有着匪夷所思不见天日的东西?
莫少白摇摇头,鼓荡的体力渐渐到达极限,只能将女子轻轻放下,“我不知道。”
女子冷冽的目光打在脸上时,莫少白只得开口解释,“无论你相不相信,我是第一次来到这里,这里……或许是她当年特意为你准备,不是我该来的地方。”
“你不打算跟着我一起进去?”挑眉,冷声,或许他这一次的话的确不假,但她不信他会放弃一探究竟的机会,除非他一直都知道里面藏着什么。为她准备?素心影和惊雷的亲密,无论从哪一条她得到的传言中看去,都带着浓重的怪异之感。她们的亲近异乎寻常,颇有相见恨晚之意。
“我当然会跟你一起进去。”莫少白低头对上那道直达心底的清泠目光,“我会陪着你,无论你要不要我,是不是还恨我,我都会一直陪着你,直到你将我亲手杀死为止。既然不能被你继续爱着,那么被你恨,也好。”
落寞的笑容伴随着同样微寒的目光,凌紫沁侧着头,被凤目中积郁不散的寂寞感染。
莫少白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在做尽天下卑鄙龌龊的事情,双手都沾满别人的鲜血之后,竟然还能流露出清泠的寒光,如夜如星的冷寂并不适合他这样的人。一个想要成为帝君的人,对于心中杀戮激荡的无能为力应该是天生的亲近,而不是这样的寂寥。
恍然只片刻,星眸再次凝聚的光彩绝对冷然,在他做下那些事之后,再认识到错,已经晚了。错到永远无法纠正的错误就不再是错误那么简单,认错是对他自己的救赎,并不是对所有被他残害的人的弥补。他补救不了的过往,正是他日后要为之付出性命的理由。
“玉王殿下,君子会虔诚的认错,但不会卑微的强求别人的宽恕。”如果此刻打碎他最后的美梦也是她报复的手段之一,那么凌紫沁毫不介意扮演一个狠心的女人,杀手不是狠心而是无心,所以他永远也不会猜到她对他能使出怎样的手段,因为在他心中所有关于她的回忆,现在已经通通成为害人不浅的假象,那些美好的过往最终会将他推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你曾经做过的那些事,永远都不会得到别人的原谅。你不配,因为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话音未落就看到他眼中碎裂的希望,成功的在他心上刻划下一道心伤,直到鲜血流干。
痛却依旧蔓延在无法医治的伤口中,暗地滋生。再痛,他还活着不是吗?没有痛到自尽的那一日,他就不会明白曾经的那个人为了他受过多少伤。她丝毫不同情他的伤痕累累,因为就算他受尽折磨而死又能怎样呢?曾经的凌紫沁已经死得彻底,再也回不来了。
就像曾经的那个排名第二的杀手,被唯一的至亲杀掉之后,仅存的温暖一夜尽碎,再也回不来了。她不是重生,因为重生是旧的灵魂换了新的外衣,而她当日连灵魂都被打碎。
被粉碎过的灵魂,重新粘结起来的这一个,与过去彻底断了羁绊。
她是谁,她又会成为谁,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仅有的念头便是毁灭,像他们对她做过的那样,百倍千倍的偿还在他们身上。至于偿还完那些之后,也许这世间也不会再有她这个人。
本来就不该有她这个人,她只是巫医神子罔顾禁忌制造出来的粘合怪不是吗?
死去的尸身加上不再完整的三魂七魄,这些东西是应该被人毫不犹豫抛弃的废物。
世人眼拙,天心蒙尘,甚至连高高在上的帝君也看不情她的原身,她骗过所有人,皮囊一具天姿绝色,于是才有了天下第一美人儿之名。
讽刺至极,凭她,竟然也能成为天下第一美人儿?不如干脆说是天下第一的活尸!
莫少白低下头,半响又抬头,凤目中闪过无数复杂的光芒,最后都被浓重到无法化解的悲伤所取代,“我知道你恨我,我也知道无法奢望你的原谅,你来救我,我真的、真的……”
“你不必感谢我,因为这场暗杀就是由我引起的,他告诉我龙玉扳指是你莫氏传国之物,一定会引来无数人的觊觎,所以我将这种大凶的杀机强送到你手上,而不是交给绍兰。因为我不想让他死,但是你的生死与我无关,你死,也许我会开心到出去畅饮千杯不醉。”
凌紫沁轻笑着,如果能将他的心刨开看看,会不会是和她一样的黑?像他这样的人,身体受再重的伤,也比不上心伤来的刻骨铭心,他是高高在上的玉王,除了江山谁能在他心中占据一席之地?所以她以江山为名,送他以无穷无尽的折磨。
“你想要我死,为什么还来救我?”全身脱力,伤口泛起酸涩,不及心底的万千之一,莫少白缓缓蹲下身,痛得无法呼吸。为什么每一次在他刚刚兴起一点温柔时,她都出手打碎?
“玉王殿下果然是贵人多忘事,臣女说过无数次,我不会让别人杀了你,因为你只能死在我手上。这是你欠我的,血债血偿,我不是仁慈的人,妇人之仁在我这里,半点也没有。”
对着莫少白伸出手,凌紫沁面无表情,“你留在这里不安全,跟我走,至少活着出去。”
莫少白望着那只莹白如玉柔若无骨的小手,想握紧却不敢再伸手,“既然恨我,不如就在这里杀了我,明日一早人人都会知晓玉王府遭人纵火,皇权之争向来残酷,我死在里面不会惹人注意,你也可以趁此脱离干系,没人会怀疑到你头上。紫沁,动手吧。”
低沉的笑声泠泠而起,凌紫沁仿佛听到天下最有趣的笑话,伸手将莫少白从地上拽起,“你这个人怎么说不听呢?这不是怀疑不怀疑的事情,要我说几次你才能懂?你,就算贵为云陌皇子,也不能插手凌府妾氏谋害嫡女的家务事。我,就算身为拥兵一方战功赫赫的镇国将军之女,也不能仗势欺人干涉莫氏皇族的太子之争。这不是我的分内事,我为何要趁机?”
莫少白难以置信他听到的话,“可是金殿较技,你在众目睽睽之下出手相助绍兰……”
凌紫沁闻言,看他的眼神瞬间变色,以看痴傻之人的目光看向莫少白,“莫绍兰是皇榜贴出昭告天下的云陌太子,无论皇族内部有着怎样不可告人的卑鄙秘密,那都是你们的家务事,外人不会知道!在别人看来较技也好比武也好,那只是为了给年纪最小却被封太子的莫绍兰的抬举!闹出人命是意外,他最后的胜出,是预计之中的必然!我,是先皇指腹为婚的太子妃,无论谁头顶太子的名号,都是我未来的夫婿,难道我要眼睁睁看着他身死人手?”
莫少白脸色难看至极,“家务事?你觉得皇权更迭,只是我莫氏的家务事?”
“不然你以为是什么?皇族嫡系也好,世子府歌姬庶出的野种也好,还不是都姓莫?无论是谁胜出,云陌的江山由始至终还是姓莫不是?没有交在外姓人手上,皇权也没有落在权臣手中被玷污被染指。任何人都会觉得,这只是一场名为假戏真做的清洗!”
凌紫沁轻笑,手指一下下戳在莫少白黑衣胸前,“较技一方面是为了让年纪最小的皇子被满朝文武和天下百姓认可,另一方面也是校验皇族旁支谁在暗中蓄积可以作乱谋反的力量。以金殿较技为名,屠戮旁支嫡子,然后帝君铁血雷霆手段,一夜清洗势力最强的世子府,为太子继承大统扫清障碍。这就是外人看到的真相,无论莫氏死伤多少,都不过是皇权的纷争下的牺牲品,天下依旧是莫氏股掌之中的玩物。不是家务事,难道会是别的事?”
“少白,你想成为太子吗?”凌紫沁伸出双手,温柔的捧起他的面颊,“我要听真话。”
莫少白全身一震,不只是那双小手带给他的触动更多,还是太子之位更加重要。
“绍兰年纪太小……”连他自己都知道这句借口无力至极。
“他总有长大的一日,别用这种话敷衍我,我要听你的真心话。”
入手微暖,熔阳之人。凌紫沁在心中暗暗笑道,或者她有天真的会顺了她娘亲的希望,将莫少白连皮带骨吃得连渣都不剩,他的温暖是克制她体内寒露的最好药物。只可惜他太脏,或许她该让白素将他炼制成丹药,每天化在清泉香茗内服用。
他是害死她的人,最后却成为救她一命的药,命运如此荒诞不经,她无话可说。
恨他却要救她,逼死她之后他才爱上她,到底还要纠缠多久,他们才能老死不相往来?
莫少白却在清冷目光的注视下,早忘了她刚刚问他的话,视线落在不着情分的薄唇上,着魔一般缓缓靠上前去。他要她,无论她想不想要他,他已经被她吸引。
凌紫沁猛地皱眉,知道他被她身上的寒露迷惑,立即伸出一指点在他眉心正中,“即便是太子,在未行大礼之前,玷污太子妃,也会被施以极刑。莫少白,如果你不想死,就别做这种事。人在吹熄蜡烛之后都是一样的,白骨盖肉而已,没什么特别,更何况我相信以玉王的身份,绝不会要一个被别人碰过的女子。”
莫少白猛地惊醒过来,“你说什么?”
“我让你看,你却不看,既然不看就不必再看。”凌紫沁噙着冷笑,“玉王殿下对臣女的好奇并不是爱,而且一切都源自那场雪夜验身,所以为了摆脱你……”
凌紫沁直视莫少白,缓缓拉起堇色长袖,两条手臂上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
莫少白疑惑的看着她的举动,不明白她为何要这样做,只见到女子的笑容如水波荡漾。
“要臣女解释清楚吗?”凌紫沁挑眉,声音低沉至极,“守宫砂不再,此事为何意,玉王殿下,需要臣女解释清楚吗?”
莫少白一把攥住凌紫沁的手腕,用力之猛,片刻便留下数条青紫交加的印记,银牙咬碎,凤目冷凝。玉臂泛着莹白的珠光,却内外都不见那一点鲜艳的朱砂。
“是谁!告诉我他是谁!”形若疯癫,凤目眨眼间赤红一片,“是不是翀白素?还是龙倾?还是那个夜无殇!到底是谁!告诉我!紫沁你告诉我!我要杀了他!”
“你觉得如果是别人的话,你的父皇,云陌之主,他会容我活到今日吗?”骗死人不偿命的鬼话说得尤为顺畅,凌紫沁抽手冷笑,“玉王觉得,我是如何拿到龙玉的?偷?骗?还是无耻至极的魅惑帝君?若非帝君钦赐,以我一个外人之身,就算得到龙玉,敢示人吗?”
莫少白似懂非懂,却心若油烹,“你为什么要把龙玉给我?难道不是父皇他的意思?”
凌紫沁伸手在他肩头轻拍,“这是父皇的意思,在我成为名符其实的太子妃之后,他说天女的赐福重于一切,先帝的传承不值一提,所以让我用龙玉将你——逼入绝地。玉王殿下,听我一句劝,你离开云陌吧,跟朝纭公主去到兰若,然后以小皇子篡国夺权的名义挥师北伐,或许还有一较高下的机会。留在这里,如今只有死路一条。你的命,应该死在我手上,而不是死在这种阴沟翻船一样的暗算里。”
莫少白,只要他一离开,叛国罪的帽子就会无可厚非的落在他头上,然后他身为皇族的最后一点点的名誉也会被随之剥离。众叛亲离并不是她给他的最后的惩罚,他可以慢慢品尝。
莫少白心口剧痛,真相向天雷一般砸落,将他仅存的一点点希冀瞬间灰飞烟灭。
凌紫沁俯身耳语,“今夜,太皇太后被父皇拿下,你在朝中再没有一点助力,逃走吧。”
再也经不住打击的莫少白全身一震,一股热气从体内直冲天灵,被邪医强行压制的热毒终于发作,支持不住倒在地上。凌紫沁冷眼看着他在地上挣扎,须臾伸手拽起莫少白推开面前的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