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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五章璟月重现
天牢,最底层牢房。
缠绵于身的寒冷终于在又一场夜色姗姗落幕时被温热取代,星眸迟缓的张开,长长的睫毛呼扇许久,才看清眼前晃动的素白,仿佛宿醉临头。凌紫沁向着她梦中出现过无数次的人慢慢伸出手去,熟悉的暖香萦绕鼻端,却一直保持着无法触及的距离。
翀白素板着脸,看向女子的目光冷冽中带着愤怒,他已经站了整整半个时辰,她才发现他的存在。他不敢去想,如果今日来得不是他,而是别有居心的人,现在她会受到怎样的对待。他策马飞奔,一路上点中凌偌寒的哑穴,唯恐从他口中听到任何关于她的不安的推测。
此刻他全身上下每一处骨骼都在叫嚣着无法描摹的痛楚,但是任何疼痛也比不上看到她无声无息靠在墙角里的那一瞬来的心痛更加剜心刺骨。她不会了解,当他一步踏入天牢时,那种所有骨血刹那间凝结成冰的感觉,浓重的血腥味,强大的神力残存的痕迹,听不到哪怕一点点微弱的呼吸声。每一步落在牢房中,都是打碎静寂的庞大罪过。
无数不好的念头和心碎的预计在心底交织成最荒诞却狰狞的伤痕,直到他咬牙切齿几乎将整颗心都撕成碎片后,才看到她的身影,孱弱的小草一样蜷缩在最后那间牢房的墙角里。
一动不动,一声不响。连呼吸声都听不到,直到他走到她面前,将距离缩短到面对面。
黯然生恨。
翀白素恨不得立即推醒她,撬开她的小脑袋,看看那里面到底装了什么东西!
在他不在的时日里,她引动体内的寒毒,毒发至少三次,否则也不会狼狈到如此程度。
她不会爱人,他不在乎。不爱他,大不了他去爱她,去温暖她,去保护她。
可是到今日,她竟然连她自己都不爱。肆无忌惮,一次又一次有意无意的窥探着这具身体能够承受的底线,她就真的不怕死吗?如果她死了,那么她想要的复仇,她渴望的自由……
一双冰冷的小手突然贴上他气得昏头的额头上,声音又轻又冷,“你回来了。”
翀白素恨恨转过脸去,狠心不去理会她的示弱,将那双小手从头上扯下去,“是。”
也许是太古反常的冰冷,让凌紫沁猛地从昏沉中清醒过来,抬头看向面前的男子,星眸中瞬间闪过无数复杂的光芒。翀白素任由她重新变得清冷的神色审视自己,又气又恨,什么都不想说。凌偌寒在这一点上确实比他更了解她,她虽然没有用出同归于尽的招式,但她现在的行为更让他担心。
“你这么快回来,已经安置好我兄长了?”直觉其中有变,她原以为至少需要花上五天的路程,他却三日就赶了回来。
“恩。”翀白素冷然看着她,片刻之后又跟了一句让凌紫沁想掐死他的话,“他在凌府,会得到最好的安置,你想看他,随时都可以。”
“翀白素!这就是你给我的保证?”凌紫沁扶墙站起身来,脸色黑得只能用难看来形容。
“他已经没事了。”深吸一口气,翀白素转头不去看她,“你若不信,可以亲自回府去看。”
“我要他安然无恙的活下去,你之前说过你治不好他,我才会同意将他送去巫山。”一把扯住白色的长袖,神色冷若冰霜,“你现在告诉我,三天过去,他身上的毒已经全部解开,好,你说,我就信你!但是我要知道,那毒是谁解的!整个巫医族医术最高的就是你,既然不是你解的,时间算算也没有送到天岁老人身边,告诉我,是谁为我兄长解毒?”
翀白素冷着脸再一次将她的手从身上扯落,“你想知道,就留住你的命,自己去问他!”
心疼到不想再同她说话,他奔赴千里,回来就看见她奄奄一息的模样,就算到现在也没听到她跟他解释一句!难道他就不会担心她?凌紫沁,她到底想没想过他的感受?
“如果连答应过的事都可以出尔反尔,那我留你何用?”再一次被拒绝的手,凌紫沁猛地推开心底无比向往的白衣,就算她在他不在身边时幻想过无数次他归来时,想要极尽一切可能给予他的奖励该是怎样,也比不上他冰冷无情的态度。
“你走吧,不用再出现在我面前,你我之间没什么可说的。”转身背对他,星眸酸涩,仰起头瞪视着黑色的石墙上的某一处,似乎格外专心。
“我保证,凌公子此刻安然无恙。”他开口,就看见她的身子猛地抖了一下。
“告诉我,他付出怎样的代价?”滚烫的眼泪汹涌而出,而她背对着他,声音冷静。
“迄今为止,他没有付出任何代价。但是一旦他做了超出能力范围的事,就会付出相应的代价。我能做到的仅此而已,凌公子态度坚决。”上前一步,她纤细的腰身虚靠在他怀中。
只要她向后一步,只要她向后一点点,就可以靠近他怀里,他渴望着她的靠近,咫尺。
眼泪落下的同时,闷痛一波接着一波涌向心口,身子轻微摇晃,下一刻额头重重的撞在墙面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头上的疼痛让她清醒过来,醒来时她已经被暖香包裹。
翀白素的面容在眼前放大再放大,不再是之前的冰冷,取而代之的是焦急和担忧。
“沁沁。你感觉怎么样?”耳边是他的声声呼唤,凌紫沁将头埋进温暖的白衣中,疼痛夺去她身上大半的气力,伏在他怀中像是冻僵的鱼在暖水中渐渐解冻。
伸手拨过挡住她面容的青丝,清浅的吻印上脸颊,“沁沁,原谅我。我真的没办法。”
“他毒发了是吗?”她眯着眼,留着一道蒙蒙光亮的缝隙,不敢完全合上。
合上就会重新陷入恶梦中,梦里凌偌寒开始妖化,最初是手臂,然后是腰身,再然后就变成她不认识的模样。从小到大,她的梦都不是空穴来风,有很多年她甚至害怕做梦。
她成为杀手之后,最大的好处就是昼伏夜出,这样一来无论在白日里做了怎样难以承受的梦,从梦里挣扎醒来时,入眼的都是温暖明亮的阳光。破除一切黑暗的光亮,温暖的照耀在她冰冷的身体上,她就可以骗自己说一切都只是一场梦。
“路上有人劫持,刺激妖化过程加剧。”怀中人突然僵硬了片刻,又缓缓放松。
“凌公子不能见血腥,他能忍到今日,已经尽全力,沁儿别再怪他。”翀白素声音很轻。
女子应了一声,身子软绵绵的没有几分力气,他抱着她感觉与抱着几件衣衫没有分别。
“沁儿,南宫洛和龙倾的私事,你最好不要介入其中。三大世家明争暗斗不比四国皇族还要维持着最基本的和睦假象,世家为了争夺纯粹的力量无所不用其极。”
“你与南宫洛,谁的咒术更精纯?”凌紫沁抬起头,粉唇蹭过他的唇,神色清冷,让人兴不起轻薄的心思。双手自然而然的环住他的腰,他是她的,此刻她只想沉浸在他怀中。
“她的元灵更加精纯,但是论咒术,她的咒术没有多少威力,墨书族咒术的威力不在于攻击。”她脸上还带着似睡非睡的朦胧,但是翀白素知道她心里一定飞快的盘算着什么。
凌偌寒的回归将她重新束缚在将军府中,不能肆意而为,束手缚脚的另一方面却是安全。
“怎么没人抢你?难道是你太不中用?”笑着戳中他的胸口,轻声似是逗弄。
“我那时还小,离开神殿,神力使不出多大威力,所以逃过一劫。”俯身再三亲吻,眼角终于多了一分笑意,翀白素绷紧的面容总算缓和下来,“他们没有沁沁的慧眼如炬。”
“我向来识人不准。”淡然开口,她若看得准,也不会沦落至此。
“我带你回府先将身子养好,别的都可以从长计议。”翀白素抱起女子,随即肩头一疼。
凌紫沁见咬的不好用,又给了他一拳,“放我下来,谁说要离开这里?”
赶在翀白素开口之前,冰冷的玉指按住他的唇,眼底层层柔光泛起,“我若在莫钦承没有回宫之前抢先出宫,就势必得嫁与云陌太子。白素,吻我。”
啧啧水声响起,翀白素弯起美眸,迎合她所有的要求,即便是在满是肮脏血腥的天牢。
两人放肆亲吻,将没能出口的想念尽数透过纠缠的唇瓣传递,浑然忘记身处何处。
“沁沁,听话,你体内寒露未清之前,不能再动用神力,否则一旦压制不住,谁也救不回来。还有!不许你嫁给那些丑八怪,不然本公子现在就将你正法!”
恶狠狠的啃噬着她的薄唇,翀白素就是不想放开她,她嘴上说不想嫁,可是他心中没底。
不是不相信她,而是他知道她困锁皇廷,身不由己。
“你可以现在就将我正法,神子。”最后一个轻吻之后,她推开他,暖香浮动。
两人对视,一人浅笑,一人皱眉。
“沁沁,答应我,别在动用神力。”说不出口的担心,不仅仅是因为寒露再三发作,更是因为他抱紧她时,已经察觉到她体内道道翻滚的冰冷下隐隐有着灼热的推使。
神力正在即将崩溃的边缘。他却无能为力。
“好。”额头抵住额头,被翀白素的忧虑所感染,迟疑片刻还是决定答应他。
“说你爱我。”突然就想要的更多一分,唇瓣摩挲的罅隙中,低低的喘息声响起。
莫倾城,城门。
黎明来临时,莫倾城从空荡的行宫被人一路护送着赶往住了数年之久的璟月宫,浓重的黑暗包裹着通体乌黑的马车。他召唤几次,始终无人应对,只有马匹在寒夜里飞奔的粗重呼吸声,声声不断的响起。没有人驾驭的马车飞驰着冲向云陌帝都,而他却连前来接驾的人是谁都没有看到。偶尔风声四起,偶尔刀光剑影,那些都是前来围堵他的刺客。
就像他从璟月宫中逃亡的那一夜,无数贴身侍卫在马车外一一倒下,他走时带着整整五百人的御前侍卫,无一不是人中龙凤,但是当他站在行宫门外时,身边只剩下不足五十人。
每一个死在暗夜中的侍卫,都是他这些年里赖以为生的护甲,可是他们数十年如一日的操练,却比不过几句符咒几个阵法来得更加有用。强大的力量确实有着令人心动的理由,也难怪千百年来,无论换过多少皇族更迭,想要得到神族力量的心却始终没有动摇过。
而这一夜,前来保护他的人,也有着令他心中动念的力量。
在无数刺客前仆后继的围堵之下,本该是血光滔天的厮杀,最后传到他耳边却只是模糊到无法辨认的闷响。只有一次,不知何人离得近了,浓重的血腥味儿从侧窗边上一闪而逝。沉闷的倒地声几乎是在耳边响起,随即只剩下呼呼作响的风声,莫钦承挑起窗上的布帘,窗外是一双血色的双眼,看不出是何人。啪的一声,布帘落下,冷风过境,通体彻寒。
车厢里点着半根残烛,烛火昏黄,莫钦承听到心跳声越发跳的虚弱无力。
窗外是什么东西在保护着他一路前行,他已经不想再去知道,单凭这双血色的双眸,有无数个可以去猜测的可能,但是没有一种是他想要了解的那样。
借着烛火看向双手,莹白细腻的根本不像老人的手,但是掌心中各有一块枯木般的皮质。莫钦承露出一些了然的浅笑,很快,他就可以下去见她,只是不知道他现在这幅狼狈苍老的模样,心影是否还认得出来他当年的英姿。太皇太后是云陌第一的毒师,他当日虽然制服她,但也付出相应的代价,如今距离最终盘点一切的日子已经越来越近。
也许这一次他回宫之后,是该召集顾命大臣,立下遗诏。
阮丞相死后,朝中权势更迭比起皇权更迭更快,镇国将军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云陌,不是为了他莫氏,他的奋勇无畏都是出自镇守万里江山,而非像他莫氏邀功,这是最不容易安置的一股势力,却也是整个云陌赖以存在的屏障。
莫钦承缓缓闭上凤目,自从新的毒物打破他体内相持数年的平衡之后,他就常常觉得疲惫,好在身体上的疲惫没有影响思绪。靠在软垫上,脑海中无数念头飞来飞去。
最后他决定不回宫,而是先去将军府,若他立的储君不能为云陌带来太平盛世,那么最后等待莫氏的十有**就是被忠心耿耿的镇国将军推翻。莫钦承太清楚凌辰赟嫉恶如仇的心思,那个不在乎封赏也不渴望权高位重的将军,是真正的将才。昏君上位,他必会推翻。
骏马在云陌帝都门前闷声倒地,挣扎了几下终于不动。
龙倾从车夫的座位下来,他的任务完成,像她希望的那样,将云陌帝君从行宫救出来。没让他死在无数刺客前仆后继的暗杀中,刺客中有其他三国的杀手,也有世家的影卫。
至于另一些非人的东西,龙倾已经不想再去探究它们的来历,云陌皇朝已经从内里腐烂,甚至连皇嗣也违背不得沾染巫蛊的祖训,其他人还有什么好说。就算现在云陌出现名震天下的蛊毒师,他也不觉得有什么奇怪。渐渐亮起的天际,一匹骏马静静的等在那里。
龙倾挥手在马车外布下禁制,她嘱托他的事到此为止,停在城门外,不被人察觉。
与此同时,第一抹霞光从东方升起,瞬间金红色将整座马车镀上一层尊贵的色泽。
没有骏马拉驾的马车孤零零的停在帝都门前,守门的兵卒开启沉重的大门时,正想呵斥门外的马车不懂规矩竟然挡门,就见城中飞驰而出一匹骏马,马上年轻公子俊朗无双。
守门的兵卒跪了一地,无人胆敢乱动,能让太子殿下策马相迎的,除去帝君,再无他人!
“儿臣恭迎父皇回宫!”马车内的莫钦承猛地睁开双眼,凤目中一抹了然。
他最小的皇儿终于长大成年,竟能驱使那样的人为己所用,或许刚刚离去那人不能辅国,却能帮着太子镇守璟月宫。
莫钦承掀起布帘的瞬间,马车外的禁制化为无数暗芒散落一地,帝君走下马车。
马车前正跪着云陌皇朝年幼的太子,金色的光芒衬托着他的面孔,像极了帝君。
他会成为璟月宫未来的主人,身边伴着天命之人,为云陌开启不世之盛章。
“送朕去将军府。”莫钦承少见的向小皇儿伸出手扶他起身,“绍兰你辛苦了。”
莫绍兰有瞬间的错愕,随后立即会意,“父皇,凌将军和凌小姐此刻都不在府上。”
当即将发生的事前后讲过,其间讲到朝纭主持重修玉王府之事,莫钦承怒叱胡闹。
“父皇!皇兄以殿前失礼为名扣押凌小姐,凌将军此时已在宫门前跪了三个时辰。请父皇立即回宫处置此事,镇国将军是国之栋梁,凌府之名不容如此玷污。儿臣担心,经此一事,君臣离间,正中兰若舞姬之意!皇兄如此处置,儿臣认为实在不妥!”
“回宫!朕的江山不能败在不肖子孙身上,绍兰现在立刻回府准备大典,后天一早……”
莫钦承脸色难看至极,任何人为她着迷都不奇怪,但是他的皇儿一个比一个混蛋!
莫绍兰不得不咬牙打断帝君的话,“父皇,儿臣的太子府上下近百口人被二皇兄屠戮殆尽,此时还在清扫中,恐怕无法准备大典诸事,只能延后。”
“反了他了!回宫!”早有侍卫从一旁牵过马匹,莫钦承翻身上马直奔璟月宫。
莫绍兰紧跟其后,两人一前一后向宫门疾驰,后面还跟着一整队侍卫,一路马不停蹄冲进宫去。宫人哪里见过这等架势,只见帝君怒目而来,顿时噼里啪啦的跪了一地。
凌辰赟跪在宫门前三丈元,身后还跪着满朝文武,听闻身后马蹄声哒哒响起,纷纷回头。见是帝君回宫,却不见仪仗队,只有太子和卫队跟在身后,想躲却也来不及了。
莫钦承策马飞驰而过时,马鞭倒持伸手在镇国将军肩上一点,“随朕入宫!”
凌辰赟立即起身,捉过一匹骏马翻身跨上,双手发力将马背上的侍卫柔力抛了出去。
骏马在慕月殿前停下,莫钦承一挥手,御前侍卫立即将宫殿前后围了个严严实实。
“本王不是说过任何人不得……父皇!”巫医族主才离开不久,朝纭刚刚从癫狂中睡过去,莫韶南全身大汗淋漓倒在床榻上,听到门外脚步声没好气的吼道,却没想到来人是帝君。
顿时,跟进偏殿的文武百官都看到衣冠不整的六殿下与兰若公主厮混的场景,两人俱是脸色泛红,公主朝纭更是疲倦到无法起身问礼的模样深深的印在所有人记忆中。酥胸横陈,**微张,钗环散落满地,如此**美人儿,也就难怪六殿下难以把持。
细心的人已经看到床榻虽蹂躏,却不见桃韵,想来公主绝非初尝**,不知历经几人。
“放肆!”莫钦承一声怒叱,凤目有如九天艳阳,“你干的好事!”
莫韶南立即从床榻上滚下,一时面色如土,却不知该如何解释,他和朝纭之间早没了清白,可这一切都是那个妖妇陷害。要不是巫蛊婆婆百般唆使,他怎会和兰若舞姬同床!
“你干的好事你自己承担责任!待公主醒来,你立即过礼行大婚,不得有误!”莫钦承脸色十分难看,朝纭若是好人家的女儿,那兰若太子岂会将她不闻不问的留在云陌。
当日朝纭三番五次招惹玉王,早已闹得十分难听,若非有紫沁丫头护着,只怕玉王已经着了她的道儿!不想他为了抑制毒性发作,才刚离开璟月宫,就闹出这种事来!
拂袖离去,文武百官亦跟着离开,最后只剩下凌辰赟与莫绍兰两人还留在偏殿中。
莫韶南还跪在地上,全身哆嗦,不多时倒在地上。莫绍兰要去扶,却被凌辰赟拦住,镇国将军冷哼一声,“自作自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