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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九章惑乱南宫
建木远郊,暗林外围。
一队鲜衣怒马的女子有说有笑的向着暗林策马而来,少说也有二十几人。她们停在距离暗林不到十丈远的地方,不知在等什么人。
为首的女子一身明丽的鹅黄长裙,长裙上绣着一双针脚细腻的鸳鸯,随风轻摆那鸳鸯也像活了一般。女子一头青丝绾成一个鸳鸯髻,向一旁微微倾斜,似乎随时都会披散开来。
美虽美矣,但是女子脸上的神色极冷,一双水眸更是阴森冰寒,只怕被她看一眼,整个人都会被冰封上。因此这样的女子不是人见人爱,相反却是人见人怕。
她的坐骑是一匹通体血红的骏马,骏马不是中原常见之物,比起一般武将的坐骑还要高上半个头有余。如果此时有见多识广的贵人看到这匹马一定会立即逃命似的飞奔离开,但是此地除了她们自己人外就只剩下三三两两偶尔路过此地向着远方行进的商旅,因此除了好奇的目光倒也再无其他。
几名女子的交谈声往往就不小,更何况二十几人同行,她们个个又都是极为漂亮的二八佳人,正是好动好说的年纪,因此声音更是隔着好远都能听到。但奇怪的是她们交谈得再欢畅,为首的女子也没有调转马头与她们同乐的打算,而那些女子看向那人的目光十分敬重,根本不敢上前搭话。
“小主,附近的脏人都被我们姐妹几个杀的精光,如今只剩下暗林里面的脏东西还没有清理干净。”没耽搁多久,五名女子策马从远处飞驰而来,五人翻身下马齐齐跪在女子马前。
“哦?”女子挑眉,一开口声音比神色更加冷凝,“四国精英竟然如此无用?被你们杀个精光?这倒是奇了,看来这天下他们确实不用再坐,你们五个上山刚两年就比日日操练的皇族影卫更厉害。被他们保护的皇族杂种至今还没死绝,倒真是件天下奇闻呢!”
“小主!不是这样,哪有什么四国影卫,我们姐妹过去,只看到那个汐夷荡妇的手下,一共一十八人,身上还都受了不轻的伤。”女孩立即小心翼翼的开口继续说道,“我们立即查探附近,发现有一处泥土颜色不对,挖开之后是兰若太子的贴身侍卫,一共十二人,全部死于毒杀。想来是汐夷的人杀了兰若的人,然后又被我们杀死。”
“永夜太子的人不在?”为首的女子皱眉,有些不解,拉扯着手里的马鞭,“没道理,永夜不插手。当年之事夜洛城一直耿耿于怀,还不知道他被人骗得极惨,今日好不容易逮着机会去弥补错误,难道他还会放手不成?”
“回小主,没有永夜的人,倒是暗林那边发现的一些碎布看上去像是云陌皇宫里的侍卫才会穿的。那些布料又贵又丑,除了皇城侍卫会穿,普通商旅没听说有卖那种东西的。”女孩起身,从衣袖里翻出一些破布碎片,双手捧起恭恭敬敬的送到女子面前。
“眼力不错,下去休息吧,明日黎明穿过暗林,去见识一下神族圣女的姿容。”女子瞥了一眼,随即挥手碎布立即烧成一团火焰落在地上。
“是!”女孩得了赞赏,立即满心欢喜带着其他四人向队伍最后走去。
不多时天色就黑了下去,女孩们升起一堆堆篝火取暖,她们笑着闹着,一直到深夜才睡去。领头的女子在她们睡着之后,独自离开,向着暗林走去。
女子在暗林里走了小半个时辰,这才停下脚步。
“既然来了,为何不现身?”女子闭上眼睛,静静的听着暗林中冷风过境的声响。
他是聪明反被聪明误,暗林不该如此寂静,厉鬼阴魂没有出来索魂,在这里实在反常。
“南宫小姐咒术大成,实在可喜可贺。”油腻的气味儿传来,让南宫洛皱眉。
仙不留一边啃着鸡腿,一边从高高的树杈上跃下轻巧落地,“南宫小姐来一只鸡腿吗?”
“心领了。”南宫洛退后一步,上下打量一番,发现眼前这人没有一点仙家风范,整个人像是从油锅里面刚捞起来的一样,从他的白胡子到衣摆,无一处不是散发着鸡腿的浓香。
顿时脸色略变,据她所知,力量越强大越是接近神祗,对于凡间的取用应该越发减少。
“你不要就算了,正好老夫也不够吃。”仙不留不顾形象唆了着鸡腿骨,然后将啃干净的骨头随手一撇。南宫洛下意识看去,只见那骨头啃得比狐狸啃得还要干净上几分。
“前辈拦路,有何见教?”这也是她为何将行程推迟一夜的原因,她不想让手下有无谓的死伤,早在刚一靠近暗林时,南宫洛就察觉有人埋伏在暗林里,并且没有掩盖形迹。
此前一度以为是族主派来锁她回去的掌刑长老,后来才发现来人的气息十分陌生。
“老夫好游山玩水不理红尘俗事,不曾参与三大世家盛世,因而与旧交多年未见,不知南宫族长如今修为如何,特地赶来向南宫小姐打听。”尽管眼前的女子身上察觉不到一星半点的咒术,但是仙不留还是十分警惕。
一个从禁地中成功脱逃的女子,没有根骨尽毁就已经是奇迹,更别说南宫洛如今以大摇大摆前呼后拥的排场出现在世人面前。凡夫俗子当然不知道她是何许人士,但是她这样做分明就是在向世家示威。当年龙倾大错铸成,担心名誉有损,三大世家无一例外的选择缄默。
将原本是受害一方的墨书族圣女人选之一的南宫洛直接打入禁地,并美其名曰为磨练。
时过境迁,原以为旧事已然成为过去,墨书族也许久不问世事,从众人眼中淡去,世家的威名在红尘中依旧受人景仰,一切都向着他们希望的那样发展。不想神族骨血出现之后,墨书族再次插手红尘,如果说南宫洛的出现此刻还只是试探,那么之后会来到此地的,会不会就是哪个传说中久负盛名的墨书少主南宫尘?
仙不留心中打鼓,毕竟没有人比他知道得更清楚,墨书族并不像传言一般只有一个少主。
“前辈想从我嘴里问出来的不是族主的近况吧。”南宫洛刚一开口,早已外扭的发髻松散开来披散在肩头,她的发是真正的三千青丝,一直垂落到脚踝,如墨色瀑布。
“前辈想知道,我是自己从禁地偷跑出来,还是族主违背当年的约定将我放回红尘。”
南宫洛的神色在清冷的月色下显得有几分落寞,也有几分孤傲,“前辈若想动手捉我回去,怕是族主不会感谢你的一番劳苦,反而会责怪我办事不利。”
“世家同气连枝,不是南宫小姐三言两语可以打发过去的。”仙不留又啃干净一只鸡腿,从衣袖里拽出一条绣着雪莲的丝帕胡乱的擦了几把,“还是你觉得我很好骗?”
“这么说来,前辈认定我是从禁地偷跑了?”南宫洛长叹一声,“可惜啊可惜,我没有像你们希望的那样委委屈屈的死在禁地中,而且我还记得当年立下的誓约,任何人被流放到禁地自生自灭后,如果侥幸能够逃脱升天,从此就和世家脱离干系,两不相欠。我如今不再是墨书族人,连族主的恳求都可以视而不见,又何况是前辈一个不被巫医族认可的外人。”
仙不留闻言点头,但是随即又摇头,“话是这样说没错,不过那是他们的希望,跟老夫半点关系也没有。我今天来,也不是为了世家那些狗屁倒灶的破事。世家向来说话不算数,发誓立约如同放屁一般臭不可闻,老夫不屑与他们同流合污。我只问你一句话,要你的一个保证。你不相信世家人,我也看不上他们的歃血为盟之类的赌咒毒誓。”
“前辈与我谈条件?”南宫洛挑眉,“前辈还不知道,当年的南宫彩云已经成了废人吧。”
一句话勾起无数前尘往事,她的陨落在那时一如天际最美的云霞被阴云遮挡。
身份再尊贵,也敌不过一句天命如此,没人知道她当年的占卜可曾提前知晓最终的命运,但是三大世家对那件事的讳莫如深,平添几分古怪。被篡夺的力量,让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子从派不上号的角落子嗣,一夜之间成为世家少主。龙倾的崛起是踩在一族成名已久的圣女人选身上的,这件事本身就充满不可思议。试问天下能有几人如他一般,从平平无奇的病秧子一跃成为心思缜密善弄人心的人中龙凤?
相比之下,从降生之日就倍受瞩目的墨书族圣女人选反倒成了可有可无的配角。因为力量可以从一个人身上到另一个人身上,但是心机和算计却完全不能。
在世家眼中,血脉骨骼,三魂七魄,荣华富贵,都如指间烟云,是可以被有心人篡夺的。
唯一不能被篡夺的就是心机算计。龙倾是个中翘楚,而南宫洛则是蠢人中的蠢人。
她败在一个不大的孩子手里,而且是以最让人鄙夷的姿态,向来被视为圣洁的圣女,在剑池中与人苟合。更何况,是她强迫了那个孩子,至少在当年的种种痕迹看来,确实如此。
如果真相并非眼见,那么只能从侧面说明,龙倾确实有成为少主的资质,心智远胜旁人。
三大世家虽然对外都各有各的专长,但是当问题向内,力量就成了唯一的丈量尺度。
仙不留轻笑,同时挥了挥满是油腻的大袖,“你是何人,为何事来此,你自说自话,老夫自然也有老夫的想法。不过当年剑池之事,老夫不在场,因此总不算是迫害过你的帮凶。”
“前辈如果也是那十五人之一,今夜我拼死也不会让你离开。”南宫洛亦是笑得清清淡淡,但是眼里却透出冷然的光芒,“前辈不是故人,于我而言,只是个陌生人。”
“这个,其实也不算太陌生,总是听到别人念叨南宫小姐的名讳,听得老夫耳朵都快起茧子了。”仙不留撇撇嘴,无可奈何的摊摊手,“算得上是远日无怨近日无仇,所以老夫以为南宫小姐一定是通情达理的好姑娘,会答应老夫的恳求。”
“阿谀奉承,被前辈说的这么直接,只会让我觉得更加不安好心,不如有话直说。”
夜风微温,从东海边吹到暗林中却被染上一层冷寂,南宫洛仰起头,深吸一口。
“我有一个不成器的徒儿,老夫不想看他成为第二个南宫小姐。”仙不留收起玩闹的神情,声音低沉下去,郑重其事的开口,“偏偏这小子执拗的很,我又说不动他。”
“所以?”声音高挑三分,似笑非笑,“巫医神子翀白素,被奉为近百年来巫医族第一的神子,神力通天,一人独力撑起仙云大阵,据说他已经迈入待诏之境。我曾听人说起过他的大名,据说他在幼时就得到巫山神殿的认可。这样的好徒弟,竟然被前辈贬低成‘不成器’,连我都会替他抱冤呢!能调教出这样的徒儿,前辈也不是凡人。”
“老夫看来他蠢到家,不然也不会如此担心。”仙不留长叹一声,似有无数烦闷。
南宫洛上前一步,“至少他不会如我当年身入险境而不自知。”
仙不留摇头,脸色凄苦,倒不是装模作样,“南宫小姐有所不知,他根本无法与你相提并论。当年剑池之事,你是被骗,错不在你。但他是自寻死路,明知结局,还一头扎了进去!”
“他做了什么?”南宫洛并不当真,传言之所以是传言,背后无外乎虚假。
早在她来到云陌之前就听说过一些捕风捉影的东西,但在她看来,那些事情根本不可能。
世家有世家的使命在身,也许普通的世家子嗣会被外界的干扰迷惑,陷入无尽的缠魂迷雾之中,但绝对不包括他们。比起当年的龙倾,今日的翀白素绝对比他更加深思熟虑。
真相掩盖得再好,也有被揭穿的一日,因为他们总归要动手,蛛丝马迹迟早会露出端倪。
“他爱上了神族圣女。”仙不留低声开口,赶在女子讽刺的神情出现前,“老夫绝没有说笑。神子归位,爱上嫡系圣女。这意味着什么,我想没有人比你更清楚。”
南宫洛咬住下唇,不住皱眉,一时间没有开口。
“老夫事后曾到过酬剑山庄,也查探过后山剑池上的血迹,如果我料得不错,你之所以会被龙倾暗算,是受到天星石的蛊惑,在剑池的阵眼上动手占卜所致。”
仙不留的声音如一线冷水,将南宫洛带回数年前的禁锢之中,她猛地颤抖,冷哼一声。
“你还知道什么?”不易察觉的痛苦,在经年累月的折磨之后愈发深刻。
他比她想象中的还要难缠,那么遥远的事情,就算查得清楚也说明不了什么,再说她也不想知道那是龙倾的算计,还是酬剑山庄的预谋。无论是哪一种,酬剑山庄都会葬送在她手中。她会亲手捉住龙倾,然后一点点将他撕裂,让他好好品尝她当年受过的痛苦。
“龙倾并没有做到最后,他没有真正占有你,他不敢,或者说做不到更加合适。”
“够了,”南宫洛突然冷笑出声,“你想让我如何保护你的徒儿?”
不愿再翻出旧伤,于她,无论那日过去多久,永远都像昨日。
她被困在禁地中的每一夜,在厉雷的折磨下饱受凌辱几番生死时,回转在脑海中永远都是那一日的场景。美到极致,同时也残忍至极。熊熊火光中,一身黑衣的少年褪下周身的衣衫,露出里面完美无瑕的身体向她走来,说愿意以身祭天。鼓动着她体内的不安,用他的美好吸引她的目光。她为他着魔,然后被蛊惑站到天炉前的玉石基座上,准备将他献祭……
南宫洛猛地回神,将思绪从回忆中抽离,没什么美好,没什么值得去念念不忘。
龙倾的身体是剧毒的仙草,以其为饵,勾她上钩,然后在她受困时,篡夺她的力量。
仿佛抽筋剥皮一样的剧痛,将此前所有的美好撕裂,也将她的魂魄寸断。
越是美味,越是剧毒。
她曾经占卜过酬剑山庄之行,会有一番血腥,星象上显示出致命的威胁来自于酬剑族未来的少主,因此她怎么也没有想到会是他。他当时那么年幼,在她眼里还只是一个毛没长齐的孩子,而且他在山庄里并不受重视,资质也十分平常,丝毫也不引人注目。
她的轻敌,让她万劫不复。
他的阴险诡计,却让他成为真正的酬剑少主。
“我恳求南宫小姐毁掉龙倾。”仙不留深吸一口气,身上顷刻爆发出的寒意,较之月色更冷上几分,“龙倾不除,天下难安。此人心思太过阴险,白素不是他的对手。”
南宫洛挑起唇角,缓缓摇头,“天下与我何干,我不会让他死,但我会让他生不如死。”
“你打算如何?”仙不留心头一紧,“带着人马冲上去,硬碰硬不是好办法。”
“我答应你,一定让你徒儿得到他想要的,至于如何处置龙倾,那是我的私事。”
南宫洛转身离开,向回走,“我保证,龙倾不会想活在有我的中原大地,他会跪下求死。”而她,绝对不会让他如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