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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九章兰帝亲征
入夜之后,寒月城墙。
“报!将军!汐夷大军前来,此时距离已不足百里!”侍卫快步走近,身上的盔甲在尚未天亮的晨风中显得格外冰冷。他带来的消息却比盔甲更冷上几分,与兰若僵持数日形势古怪,如今加上汐夷二十万大军兵临城下,三方鼎力之势已成,不知又要带来何许变数。
“何人领兵?”凌辰赟并不觉得意外,汐夷早晚会来分一杯羹,如今距离沐璇太子挥师已经过了十日有余,他们若是不来那才真是奇怪。唯一能称得上好消息的就是永夜那边依旧闭城不出,与这些年来的选择并没有什么异样。
凌辰赟还记得数年之前,往往春荒之时闹得最凶的都是永夜,夜氏会趁着流民扰城时一并攻打,不过那是许久的事了。少说也有十几年,从何时开始永夜变得如此安稳?他眯起眼睛,慢慢的回想着,似乎是从紫沁出生的那一年起,当时他还同心影说起过,他们的女儿为云陌带来祥瑞。心影只是笑笑没有说什么,后来拿出一枚紫色的玉环戴在女儿身上,玉美却不及人美。凌辰赟叹气一声,可惜玉环在女儿于金殿自尽后便落在地上摔碎了。
说来也是奇怪,慕月殿每逢大事,都会铺上一层厚厚的地毯,紫沁的玉却还是碎了,还有当年心影留下的琴和扇子,都不是凡品,如今不知去了哪里。年前他返乡后也听老管家提及过一些杂事,府上的女人们手脚不老实的散碎言语时有传来,但当时太忙没来得及处置。
后来紫沁当家,自然没给她们好脸色,不过东西却难以追回。心影留给她的,最后一件也没能留下来。也许她自己就是最大的祥瑞,能够化险为夷绝处逢生,因此俗物无用。
神族后裔,他的女儿,是传说中的东海神族之后,心影在世时告诉他要保护她远离世家,而今她却与皇族闹翻渐行渐远。如果她能得到普通人寻常的幸福该有多好,如果她不是名冠云陌的美人儿该有多好,凌辰赟望着远处渐渐靠近的零星火光,不知何时才能结束这一场没有硝烟的征战,这是他有生以来面对的最难的一次围城。因为那后面不只是云陌千万百姓,更有莫氏皇族的动荡局势和远赴东海生死未卜的紫沁。
怀揣着刚刚从帝都送来的家信,凌辰赟终于知道这些天来都发生了什么事,也突然弄清楚那日为何突然会有使者捧旨召他临阵而退。皇权动荡不安,他手上的兵权就会成为玉王的眼中钉肉中刺,幸得当日没有将紫沁嫁与他,否则以他种种行径,今日必会将她作为人质。
凌辰赟猛地闭上双眼,心头微凉,心影留给他的一双儿女,就在他前脚离开凌府不到一日,双双出事。一个远赴东海,另一个身陷宫中。偌寒病得那么重,不知此刻如何,有没有脱身。他还能不能在有生之年再看他们一眼?不知为何,这几日总觉得发冷乏力,上了年纪就该告老还乡,他原本也是这样打算,可如今,混战在即,他能躲得过一时,也躲不过一世。
少时总想着一身肝胆涂地,为国为民为天下安,后来再想抽身而退,却发现无处可退。凌辰赟不知道是不是每一个武将到老时,都像他这样私家心切,但他真的是不想再战。
功高震主,盛名难却,这些都比不上儿女绕膝的天伦之乐。凌辰赟长叹一声,他如今有了这般念头,确是当真该脱下这身甲衣的时候,为将不能怯战,越是有所顾忌就越易有危险。
“探子回报,大旗上只有一个兰字,没有其他旗帜,似是御驾亲征之意。”
贴身侍卫再三与探子确认过,探子都说只有如此,旗帜是汐夷帝君的旗帜,但主帅未必就是兰氏帝君。没到国之将破的危难之时,御驾亲征几乎是不可能的事,因此探子也有些犹豫,反复侦查三次才回来报告。侍卫只得如实上报,让将军做主应该如何行事。
两军交战其中一方以帝君为将,若非要杀个国破家亡,都很难真正下杀手。不轻不重的打一场,有私通叛国的嫌疑,打得重了,一旦之后两国结盟,当时主战的将领定会被严惩。
侍卫背心一阵冷汗,突然察觉这里面有不少门道,只怕这一次将军真的是凶多吉少。
“兰佩。”凌辰赟眸色发暗,冷风吹动他的披肩,将他冷峻的脸色吹得更加冷酷。
“将军,倘若汐夷加入战局,不知会帮助哪一边。”侍卫也望向远处的火把,他总觉得那些火把有些怪异。摸黑行军无外乎想要暗中偷袭,竟有人点着火把大举前行,侍卫不知该做何想,只道是汐夷或许有其他部署,可是迟迟不见他们有其他动作。
“见机行事,汐夷向来诡诈,不能掉以轻心。”若没有紫沁一事,凌辰赟能十分确定汐夷大军此来必是助兰若,汐夷与兰若素有往来,虽然当今太子交情十分寻常,但只要汐夷仍是三位公主把持朝政,太子兰臻即便登基也拿不到多少实权。
“将军,西城门有战事!”凌辰赟话音未落,传信兵快步登上城墙,大军尚未到来,兰若大营一片寂静,汐夷火把也在百里之处,难道来的是永夜流寇?
“我这就过去!”凌辰赟再看一眼远方的火光,百里一个时辰肯定无法到达,先将西城门的事端解决再来查探汐夷大军也不迟。
“吩咐下去,不许出城应战,无论城外发生什么,也无论领兵的是何人,都不许应战。倘若汐夷率军助我方,就让他们驻扎在城外二十里左右,不得靠近城门。”凌辰赟边走边嘱咐侍卫,“立即传令下去,让黑甲加强巡逻,一旦古灯有异,就敲锣告知百姓,做好逃亡的准备。但是,尽量不要如此。若无异动,任何人不得走漏风声,否则按军法处置!”
侍卫领命,立即离开。凌辰赟也向着西城门走去,却在走下城墙的一刻,突然眼前一片眩晕,幸得一旁的守城将士眼疾手快将他扶住,这才没有摔倒。
“快扶将军回去休息!”赶来通报战况的副将,正好将凌辰赟接回营帐。
医者赶来时,镇国将军已经从床榻上坐起,脸色如常。床榻边上副将忧心忡忡,医者仔细问了几次症状,但症状实在没有什么好仔细说的。将军头晕,踉跄一步,说来说去也就只有这八个字而已。被扶回营帐后,喝了几杯热茶,已经没有大碍。医者觉得仍旧不放心,又是诊脉,又是验毒,足足折腾了大半个时辰也没有查出什么异样。
或许真是他多心,将军自从返回寒月之后数日不曾修习,就是再健壮的身体也扛不住日夜操劳。医者仔细斟酌,写了两副药方交给副将,一副安神定心,一副滋补益寿。
凌辰赟趁机支开副将去配药,留下医者,犹豫半响沉声开口,“有人对我下毒。”
此话一出,医者脸色骤变,凌辰赟挥手示意他不要声张,“你还记得那天你我二人去看哑女吗?她身上有不少毒血,我去扶她时,沾上一些。虽然立即用了黑狗血涂抹,但是没有起效。连你都验不出,看来这毒蛊真的很不一般。”
“将军!这如何是好?”医者听他如此确定,脸色更加难看,他又伸手去探凌辰赟的手腕,脉象依旧平稳有力,“将军为何当初不说!老朽,这、这耽搁越久就越是凶险,你让老朽怎么办?蛊毒一旦入血就再无可救,都怪我当日太过大意,如果当日送将军回……”
“不必自责,军中本就缺医少药,就算我当日回去帝都,云陌向来不兴此道,未必就能治得了。何况临阵换将,也会动摇军心,此前帝都一道圣旨召我回朝复命,被我拒绝。之后便弄出这个女子来,世事哪能如此巧合?留在这里或许还有一线生机,回去却是必死无疑。”
凌辰赟躺回床榻上,异样的平静,“功高震主,从我成为镇国将军的那一日起就知道,倘若儿女双全之后还没有死在沙场上,那么这一天早晚都会来,只是没想到会来的这么快。”
“将军!别说了,赶快离开寒月城医治去吧,老朽虽然无能,但天下医者千千万,未必就不能解开巫蛊之毒!”医者长叹一声,伸手去扶将军,却在碰的一刻顿时向后缩去。
凌辰赟手上刚刚被医者碰过的地方,一小块血肉正以骇人的速度干枯脱落,却没有多少血流出,坏死的肉皮不多时就掉在床边,乌黑打卷散发着一股腥臭的怪味儿。
“将军!这!”医者此时已经脸色惨白,不知该如何是好。
凌辰赟脸色也变得难看,却比医者好上许多,毕竟是见惯生死之人,知道大限将至反倒没有那么惊惧,“取一条干净的布巾来,将这里包上,那些药也不必再吃,留给需要他们的百姓吧。你去抹抹脸上的汗,这件事不许告诉任何人,一会儿我先去支开侍卫,你随我到小帐那里去,将她除去。此女不能再留……”
话音未落,营帐里灯火突然猛地一闪,角落里的古灯射出极其刺眼的明黄色光芒。
“将军,灯、灯……”老者连退几步,看着古灯就像是见到妖魔鬼怪一般,只差没有立即夺路而逃。凌辰赟从床榻上坐起,全身冷汗连连,古灯明明灭灭,明黄色的火焰顶端,不时闪烁出几分浅淡的桃红色。与此同时,营帐外围,突然狂风大作,妖风透着怪异邪气。
“来人!”凌辰赟起身,长袖掩住手腕上的伤痕,营帐外除了风声却无人应答。
医者缩在大帐书桌一侧,全身发抖,一动也不敢动,不多时大帐里的烛火在妖风的肆虐下忽的灭去,只剩下角落里的古灯忽明忽暗的闪着光。
凌辰赟没有再开口,镇定的走到古灯前方,将古灯抱在怀中,他还记得古灯在百里之内无妖物可以靠近。也就是说只要灯在,至少寒月大营不会被妖物入侵。那么营帐外的妖风,就不可能是从城外入侵而来,他身体不适不过半个时辰,消息传得再远也超不过大营。
除了小帐篷中的那个哑女,他实在想不出第二个人,也许那些伤都是装的也说不准。凌辰赟望着那一抹桃红,突然悲从中来,想他一生忠心护国,最后竟然就落下这么个下场。云陌玉王心狠手辣的作风,不像是莫氏之人,莫氏不重情,但莫氏皇族像来以国事为重。莫少白如今为了争权,不顾三国对阵一触即发的战事,也要将他至于死地,实在太让老臣寒心。
“走,我们到她那里去,这定是她动手,她的目标是我,我要亲自解决她,不能让她害了戍边将士。”凌辰赟怀抱古灯向医者走近,帐外的妖风此刻略小,却依旧没有人声。静的可怕的黑夜中,从极远的地方偶尔传来一两声不甚清晰的叫声,听不出是什么野兽。
医者点点头,抱起从不离身的药匣子,一咬牙跟着镇国将军向外走去。
凌辰赟一踏出大帐,帐外的妖风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巡夜的士兵和营中来来往往的将士此时在地上东倒西歪,悄无声息。医者俯身去探,发现脉象仍在,却不知为何都背过气去。整个寒月营地出奇的安静,除了火盆中噼啪作响的焦木外,就只剩下两人粗重的呼吸声。
两人赶到小帐篷时,女子正坐在床榻上舞针弄线缝制着一件外衣,凌辰赟见状,俊眉皱起,她手上拿着的,正是他的衣衫。那件衣衫是几日前操练时损坏的,当时贴身侍卫拿去修补,之后没有拿回来,他也没觉得有什么奇怪,毕竟那件外衣从肩膀一直坏到袖口,缝补不了也不意外。不知此刻为何到了她手上,他看着她的脸,脸上黑黄相间的伤口依旧没有愈合。
平日里为她换药的老妇此时倒在地上,身体连最轻微的起伏也没有,医者连忙去搭脉,心猛的向下一沉,老妇没有营中的将士那般幸运,脉象已无,确是死了。
“夫君,你来了。”少女捧起外衣,贝齿咬断废线,将针插到一旁的线团上放好,“衣衫我缝补好了,夫君试试合不合适,若是不合适,我立刻拿回去重改。”
“谁是你夫君?”凌辰赟立即转头去看医者,却见医者惊惶摇头,可是此地除他二人外再无第三名男子。莫非此女已经疯了不成?再看地上的尸体,上面没有打斗的痕迹,更不见血色,心知其中有异,转念便想到如此死状倒像是被毒杀的!
“镇国将军凌辰赟,会在今日夜里续弦,迎娶第二位正妻,筠妱。”女子的声音很甜,可是配上她脸上狰狞的伤口,只会令人作呕,“夫君,距离今夜子时,只剩下不到两个时辰。夫君可以仔细考虑,不过大营中的将士等不等得了,就不是我能说得算了。拖得太久,他们就会和她一样,寿终正寝。这倒也是修来的福分,不是每个人都能这样没有痛苦的赴黄泉。”
“将军使不得啊!”医者闻言大骇,正要开口阻止,却听女子轻笑一声,“倒!”
医者身子一晃怀抱的药匣子立即摔在地上,里面的东西滚落一地,他也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又挣扎几下,倒在地上抽搐,七窍流血眼看就是活不成了。
“住手!”凌辰赟脸色发黑,上前扶住医者,“他们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如此?你是兰若派来的妖人吗?要攻城就光明正大的挥师!如此卑劣的手段算什么?四国旧盟仍在……”
“嗤!夫君是在说笑吗?”筠妱娇嗔的抱怨一声,“什么兰若,什么旧盟,我只是一名小小女子,不懂夫君那些大道理,我只要你娶我,光明正大的续弦,许我一世荣宠疼爱。”
“你到底想要什么?”凌辰赟怀中医者的身子猛地向下一沉,“快救救他!他死过去了!”
“只是他一个,夫君紧张什么?你营中万万将士,不是比他一个区区庸医重要得多?也不见夫君如此情急?”筠妱拿起外衣,轻移莲步向凌辰赟走去,“夫君还是试试我为你缝补的外衣,别的事我们以后再谈也不迟。来日方长,夫君急什么?不过,若是凌将军不愿娶我,就准备为这数十万大军一个个挖坑送葬吧。哦,对了,我怎会将那件事忘了?边关寒月城,大营与百姓俱在一城之中,夫君可要受累了,那些百姓平日富足的很,个个吃的肥头大耳,夫君要埋他们,坑要挖得更深更宽,拖动他们也必然十分沉重,可惜将士死绝,无人帮你。”
“我娶你,你放过他们,戍边将士和城中百姓。”凌辰赟将医者放在地上,起身向女子迎去,“筠妱小姐,请你高抬贵手,成全辰赟护国之心。”
事已至此,不得不为。他一个人死不要紧,但是要牵连整个云陌为他的拒绝承担后果,他做不到。无论此女是谁,她既然出现在这里,又能不能声色的投毒整座寒月城,就绝不是一般人。她想要什么,也许很快就会露出马脚。
凌辰赟心中再次回想起素心影的模样,不由得悲从中来,他曾以为这一生只娶一妻。
“好,你与我洞房,他们就会立刻醒来。”筠妱娇笑一声,伸手环上他的脖颈,“小女子垂涎将军已久,夫君不要怪我用这样的手段,怪就怪你实在太过迷人,让人难以忘怀。这是我们的新婚夜,夫君要温柔些待人家,别弄疼了人家,不然人家可不依呢。”
凌辰赟心狠狠一沉,不得不伸手抱住女子。筠妱露出一丝温柔的笑,牵动脸上的伤更加恐怖,怪就怪他有个天下第一美人儿的女儿,怪就怪他的女儿抢了她的男人又弃如敝履,要怪就怪他时运不济命该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