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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三章万念俱灰
入夜,巅云阁。
顺从翀白羽的劝告,凌偌寒除去一开始入席时略微寒暄几句,就再未说其他。翀宇潼不得其门而入,试探几次都被儿子以其他话题岔开,终于看出儿子对贵宾的维护之意,当即不再多问。席间丝竹管弦不绝于耳,音律悠扬,听在凌偌寒耳中却没有日暮时分半山腰处风中琴声那般畅快,几名女子在大厅中央起舞,舞得轻柔娇媚,没有世俗的烟火气,轻灵脱俗,十分讨人欢喜。只不过,舞得再美,今夜也注定得不到在场众人的注视。
族长翀宇潼见时机不适,不多时就离席而去,他在午后已经听说来人被天岁老人收入门墙,本打算去过问究竟,不想他未去,草庐那边已有童子送来口信,说他不必去。
算是吃了闭门羹,但是入夜之后,白羽的突然出现,让他不得不紧急撤换掉墙角的早已备好的香炉,佳酿菜肴也都另行筹备一番。安排在偏房的女子匆匆忙忙卸下妖艳的妆容,纷纷来到大厅中跳舞,所有的安排都被打乱。这一夜,于翀宇潼而言,可谓万事不顺。
只除了一样,凌偌寒低声唤着年纪比他略小的白羽为师兄时低眉顺目的模样,让翀宇潼神情为之一变,有些若有所思。白羽与他相处一日,这一日来探子回报的除了闲情野趣就是吟风颂月,只有日暮将沉的那一会儿,探子说眼见白羽嘴角微动,似乎在说着什么,但是并无声响传出。凌偌寒的底细尚未清楚,但是这两人在云陌时未有接触,此时突然变得这样亲密无间,让人捉摸不透其中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族长离席不久,趁着贵客尚未倦怠,几位长老却按捺不住,寻了理由轮番敬酒,女子舞动得也越发妖魅起来。音律为之一变,凌偌寒低头看向酒杯,见其中清波慢慢泛起涟漪,立即收敛心神。将靡靡之音隔绝在外,只是把酒却并未言欢。眸色清明一如冷月,未见晕眩。
酒过三巡之后,大厅中央女子已经舞得香汗淋漓,席间诸位长老也开始面红耳赤,翀白羽不胜酒力,已经有些微醺。两人坐得极近,毫不避讳的侧头轻倚在凌偌寒肩上,直看得长老们三魂不见七魄,顿时酒醒大半。眼见少主的身子是越来越歪,凌偌寒却是一副淡然处之的模样,长老们喝下的酒不多时就化作冷汗,顺着脸滑落。
将府嫡子身姿挺拔,坐在席上,动作没有半分暧昧失礼之处,偶尔侧头与少主低声交谈,少主的笑意灼烧着众人的眼。当日翀白羽被送回巫山时奄奄一息,再那之后虽然被天岁老人医治痊愈,却性情大变,变得少有言语又不爱说笑。他在这一夜里,笑得比起之前一整月还要多。长老们开始担忧,难道大病一场后,少主竟然转性喜欢上文雅公子?这可如何是好!
单看凌偌寒身上的幽雅贵气,自是不会输给任何名门望族,比起四国皇族也不遑多让,温存又不失力度,但他与少主同样都是男子,就这一样便是绝对不行。而且眼下这一出郎情妾意的戏码,也让长老们甚是头疼,少主徒有诱人之心,对方却无半分朦胧暧昧之意。
“配合我,否则你过不了今夜。”翀白羽的声音不高不低的传来,凌偌寒的目光刚巧与一位长老对上,从对方惊愕又惊惧的神色中,他迅速明白过来,巫医少主的本事。
有些话,翀白羽只是说给他一人听,其他人虽能看到嘴唇翕动,却听不到半点声响。秘术中千万分支,他所学只是其中之一,虽然也有这样的法门,运用却不如白羽这般娴熟。
“如何配合?”腹语并不难,难的是将腹语以半藏之法送出,凌偌寒不动声色露了一手。
说来两人都是秘法一门,虽然所学不同,但终究是有相同之处,凌偌寒的出现算是解了翀白羽多年以来的孤独。若非当日凌紫沁之事,也许他在遇到凌偌寒时,就会动心结拜。而今他们两人中间横亘着世家命运,他就是再有意,也不能妄动。
当他知道得越多,就越了解世家千年不衰的不易,红尘纷扰,凡世喧嚣,相较之下世家久居深山幽谷,冷清到寂寥。每一个曾经出山历练的世家子弟,面对的第一道坎儿都是如何在心思被凡尘侵扰之后,再冷静下来安心修炼。正因如此,不是所有族人都能拥有去巫山之外见世面的机会,修为不到定心不足,就永远也无法离开。单是天梯那关都过不了,更不用说巫山之外繁复万变的护山大阵。传承不能断,翀白羽知道他肩上的重担有多重。
世家不比皇族,龙椅上坐的人姓甚名谁都不重要,朝代可以更迭,单是世家一旦衰败,就只能灭族。当年的拜月族就是最好的佐证,所以翀白羽宁可放弃权势,也要保住一族传承。
在巫术强大时,医术只是摆设,族人虔诚且谦卑的一心供奉神子,神子以己身侍奉圣女。那是巫医族最强大的年头,当族人对巫术的尊崇渐渐变为对医术的依赖时,巫医族其实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开始走向弱势。酬剑山庄却渐渐凭借威力强大的血煞凶器称霸于世家,时间持续数百年,其间墨书族与酬剑族多有往来。后来墨书族渐渐从众人眼前淡去,巫医族偶尔还会派出族人到世间指点医者换取好名声,只剩下酬剑山庄未从红尘退出。
他们多有插手皇族之事,酬剑天师靠着匪夷所思的法阵为皇族处置一些见不得光的丑事,同时也从国库里取得稀世奇珍。以宝剑利刃从一国辗转到另一国,数百年来有多少皇族死于争夺早已无法计数,同样的事一再上演,而酬剑山庄却并未因此落下恶名。因为歹人见财起意谋害商旅,不可能将罪名栽赃在辛苦下海捞取珍珠的渔民身上。酬剑族与皇族的交易都放在明面上进行,吸引别人的目光,却并不招摇过市。也曾有过交易不成,将利刃当场毁去的经历,没有例外,每一次毁器长老都是身受重伤甚至身死,向世人展示出酬剑族的决心。
有毒的诱饵,也是诱饵,甚至更加美味惑人,少有皇族能够放弃送上门的稀世利刃。
相较之下,巫医族能拿出手的除了延年益寿的灵药,并无其他东西。族人不擅与人争斗厮打,眼下留在山上的多是擅医不擅毒的人,翀白羽担心乱世将至,如果有天世家翻脸,柔软温婉的族人要如何应对尚武好斗的酬剑山庄?
酬剑龙氏选择了一条与其他世家完全不同的路,只要族中女子有心为族长诞下子嗣,基本上都不会遭到拒绝。子嗣之中,只有元灵心思都一流的人,才能从无数明争暗斗中活下来,然后成为新的族长。原始血腥。虽然每一任族长都有一位明媒正娶血统纯正的夫人,但是如果嫡子身上的元灵不尽如人意,族长绝不会为发妻守身如玉。而其他世家族长,都还遵循着神族最初的传统,一生只取一人。千年之前从东海神殿内取下的拓本,上面便印着只取一人。
翀白羽知道翀宇潼在动摇,但是从他身为少主那天开始就知道会成为族长,手中的权力来得理所当然。久居高位,让他突然放手,是绝不可能的。唯有一种可能,就是将巫医族的大权接掌过来,然后再亲手交还给神子。只怕到那时,如果翀白素真的伴在圣女身边,根本就不会对执掌巫医族再动心思。神子痴情,执迷不悟,千年以来一直都是如此。
所以他已经没有时间再等下去,父主犹豫不决,当年才会错失良机,这一次他要亲手将巫医族送到神子和圣女手中。最不济传承仍在,倘若圣女有心落脚此地,难说巫山不会成为神族嫡系繁衍生息的第二处。
“做我的情人。”开口的同时,伸手揽住凌偌寒闻言蓦地变得僵硬的腰间。
翀白羽知道,能骗过父主的可能,也就只有他们两人的关系非比寻常才行,没有哪种关系会比情人更亲密和值得信赖。他就是要纵情声色,而又保持冷静,才能让父主安心放手。
没有第二条路可以供他选择,凌偌寒是明白人,就应该明白师父天岁老人不是巫医族人。正如天渊异士不属于任何世家一样,他们在世家中来去自由,各怀异术,世家只能款待而不能开罪。但是同样的,这些化外之人,也不能仗着手段去干涉世家之事。
“东海。”最简单的两个字,也表示着凌偌寒的意思,两人心照不宣,这一场戏,最多也只能演绎到东海事了。只要紫沁一出东海,世家与皇族的纷争就会掀起。
他们要齐心将巫医族内已有的格局打乱,然后再另起炉灶建立他们的势力,凌偌寒必须得到族人的拥护才嫩收拢人心,然后才能在族中有立足的根基,不会被长老和族长暗中解决。
凌偌寒的腰身依然绷得很紧,翀白羽也知道尽管他们都非常清楚正在进行的事只要稍微露出破绽就会被戳穿,但是要突然接受一个陌生人变成情人还是非常不容易。翀白羽身形微晃一把抓过酒杯,将杯中的酒水吞入腹中,浅红色的佳酿顺着嘴角滑落。借着三分酒意,身子软倒在脸色微微发红的凌偌寒怀中,手环住他的腰肢,轻轻重重的抚摸示意他放松。
当啷两声轻响,不知哪位长老手中的酒杯从跌落到矮几上,然后又滚落到地面。
席间一片死寂,喧嚣的音律也蓦地停下,大厅中央正扭动着纤腰的几名舞姬纷纷停下动作,不解的向琴师看去,却见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贵客身上。
凌偌寒收敛眼中清辉,神色未变,兀自从长袖中取出一块儿方帕,细细擦去翀白羽嘴边的酒泽。嘴角微微扬起,但没有更进一步的举动。坐在最下首的长老最先回神,将愣在原地不知所措的舞姬琴师一个不落的赶了出去,整个大厅一片静寂。
“诸位如果没有要事,偌寒告辞。”靠在胸前的人发出微微鼾声,身子也柔软起来,看上去就好似真的入睡。只有凌偌寒清楚,其实翀白羽比他更加紧张,环住他腰间的手已经被冷汗打湿,隔着衣衫他也感觉到湿气寒意。一切来得太过突然,他还不知道要如何表现亲密。
凌偌寒打横抱起翀白羽,脚步略退半步,巫医少主的比他略矮一些,没想到却如此身轻。
“偌寒……”怀中人半醉半醒的模样,唇边飘出的呓语声让黑了脸的长老们越发脸黑。
“凌公子!稍等片刻!”大长老与二长老对视一眼,齐声上前拦住凌偌寒。这可让他们如何再等下去?再等下去只怕自家少主就要被将军之子带走之后拆吞入腹了!
“诸位有何见教?偌寒洗耳恭听。”凌偌寒站在原地,器宇轩昂,态度却出奇的温和。
这样一来,反倒是原本要索人的长老们被僵住,不好冷言厉色。
大长老闷声咳嗽,硬着头皮走上前来,“凌公子,白羽少主是我族下任族长,这、这……”
这种事不是不曾听闻,但是要他来说,还是有生以来的头一遭。大长老年过六旬,族人的孩子如凌偌寒这般年纪的都是他孙儿辈的小家伙,教训一下少不更事的少男少女实属寻常。但是面前的这一个来头非比寻常,凌偌寒的名声虽不及他爹镇国将军凌辰赟那般响亮,却也非等闲之辈。试想与一个头顶文渊阁第一学士名号,自幼养在深宫,舞文弄墨的本事力压所有文臣的公子去比试口舌功夫,大长老额间不多时就渗出豆大的汗珠。
“凌公子,”二长老走上前来,大哥的心思都用在炼丹上,哪是口舌如剑的学士的对手,于是他只能代为出头,“明人不说暗话,您与少主究竟是何关系?”
此话一出,众位长老纷纷伸长脖子,眼巴巴的等着凌偌寒的回答。
凌偌寒面露错愕之色,随即惊诧转为薄怒,“既是如此,我无话可说,凌某行得正坐得直,不惧各位百般揣测。凌某至此,实为受神子相邀,并非为巫医少主而来。今夜既被各位错认为人,唯有趁早离去,以免引火烧身!世家少主果然金贵,不是凌某凡人可以碰的!”
一席话将本就陷于揣测中的长老们说得面红耳赤,再看两人模样,醉酒之后不顾身份往人身上靠的可是自家少主,再往下看去,双手环住对方脖颈,侧脸埋头在对方胸前的,也是自家少主。凌偌寒眼底清明冷冽,没有半分醉意,虽是双手抱住翀白羽,但是身姿挺拔,毫无轻薄之意。小人之心妒君子之腹的名声可是一点都不好听,但是眼下不是担心好不好听的时候。距离最近的二长老硬着头皮走上前去,他比大长老年轻一些,到今年立秋,正是五十又五的年纪。可是此刻他站在凌偌寒面前,却觉得对方凛然不可侵,容不得他用激将法逼走。
“凌某就将人放在这里,诸位要如何处置,请便。告辞!”凌偌寒沉下脸来,不容长老们多说,将翀白羽放在座位上,分开众人向外面走去。
“凌偌寒!”翀白羽猛地从座位上跳起身来,一身酒气,身子也摇晃个不停,“你敢走出这个门,就别怪我不再给你留情面!现在才想起往翀白素身上推,不觉得太自欺欺人了吗?你来巫山到底是投靠的谁?又是谁当日许下的诺言,许你三千平安?让我再从你口中听到一句翀白素的名字,你信不信我、我现在就去东海找他算账!你既然来了,就别想再逃避!”
夹枪带棍的一席话听得长老们纷纷皱眉,难道他们在云陌时私下里就有往来?
听少主那番话的意思,怎么听怎么都像是为情所苦,恐怕还不是一般的交情。
已经走到大厅门口的凌偌寒停住脚步,缓缓转过身来,不怒自威。
“凌某为谁而来,少主比谁都清楚!巫山之上既然没有凌某的落脚之地,就当凌某有眼无珠看错人,未尝不可。誓言是少主你自己许下,没人逼你!你以为只要发誓,凌某就非要受着不可吗?倘若记得不错,少主不是也对舍妹提过亲吗?九转还魂据说天下不过其三,如此重聘,凌府受不起!”凌偌寒冷然开口,目光直指,“少主私情,凌某福薄不敢受!更何况,凌某另有所爱,虽然她出身卑微,但心灵手巧深得我心能歌善舞,就算是朝臣庶女又如何?”
“你还要演到什么时候去?凌大学士!”翀白羽踉跄推开靠近他的长老,眼中含泪,“你骗人!哪儿来的什么心上人?你是将军嫡子,早过了婚配的年纪,云陌帝君隆恩浩荡封你为第一学士,为何不将公主郡主许配于你?你倒是说啊!另有所爱?这种鬼话你真说得出口!我不信你喜欢女子!我不相信!文渊阁处理的都是国事军情,你们那些文臣个个都被困在其中,就连伺候的宫人也是小太监,根本不可能接触到女子。你幼时未曾定亲,连出宫留恋烟花柳巷的机会都没有没有!哪里来的什么女子?”
“荒谬!”凌偌寒的不悦已经昭然于脸上,“你以为凌某是何人,会出入烟花之地?婚姻大事,自然要遵父母命,那位小姐的丹青凌某早已看过,凌某心向往之,也已和将军提过。这些都是家事,难道凌某还要一一向少主交代缘由不成?”
思绪飞转,这一场戏真是难为了他,他确有心仪之人,只是那人宛若夜空皓月只可远观。
翀白羽脸色发白,倒退几步,“那你为何要说……”
“凌某为那日失言道歉,确是无心于龙阳一事,还请少主不要记挂心上。”凌偌寒嘴上说着道歉的话,目光却依旧冷淡,谁都看得出来他只是迫于形势。“你!”翀白羽一口气噎住,两眼一翻晕厥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