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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章洞天滚水
东海神殿一层。
“沁沁!”翀白素挥手打出无数小符,将夜涟怜和楚幕白定在半空之中,他则飞身向随着箜井一起向地下陷落的女子扑去。
“别过来!”凌紫沁十指连弹,顷刻间勾勒出无数莲花,金光四溅,宛若天女散花一般向着半空中飘飞,将身形定在原地,只下落不到两步就停稳。
翀白素见状反应迅速,立即扭转腰身,生生止住下落的趋势,挥手祭出莹白柔光缠住其中几缕金芒,随即挥出不知名的小阵如皎洁玉盘稳稳的接住双脚。
两人的身形刚一站稳,神殿一层的箜井就连着地面一并轰然沦陷,下方无尽的黑暗之中升腾起无数热气,热气泛出浓重的腥苦之气,升到半空中未及消散却屡屡炸裂发出异样声响。
“下面有东西。”夜涟怜屏住呼吸,眼力极佳的她不多时就看出团团热气下面有一道两人宽窄的东西正在黑水中飞快的游动,这些热气正是它不时露出水面时从口中呼出。
“主人,不要去!”楚幕白脸色微变,似是懊恼,又似有些惊慌,“那是脏东西,主人。”
凌紫沁挑眉,不时勾勒出新的金芒取代光芒黯淡的莲花,“你知道它是什么?”
“它是芙蓉。”男孩咽下一口口水,目光不时落在滚沸的水面上,看着黑色的波涛层层涌动,心有余悸声音微颤,“幽冥之境的怪兽,主人你不要去招惹它,它翻腾够了就会离开。”
“它是怎么进来的?”黄泉入口已然开启,东海神殿底层遭到幽冥怪兽的侵袭,可是神殿之威仍在,护阵也没有完全残碎,按说不该如此不堪一击。
凌紫沁不由得担心起其他人的下落,不知道龙倾他们去了哪里,如今竟然听不到半点声响。如果他们遭遇黄泉怪兽,能不能逃出升天。
“东海海底当年被砸出一个大洞,每过一段时日,就会从那边冲出来一些食尸的脏东西,不过近二十年来已经不常出现。”楚幕白咬着下唇,将下唇咬得发白,“主人别下去碰它,它过会儿就会沉回幽冥,芙蓉是幽冥阴兽,相传是幽冥鬼府之主禤鸾的坐骑,能听懂人言,但是只要不去招惹它,它就看不到活物。”
正说话间,翻腾的黑水骤然消退得无影无踪,神殿里万籁俱寂,巨大的压迫感让楚幕白无法再继续开口向下说去。俯身下看,幽深的黑暗无穷无尽,不知道那里是不是直通幽冥,他说的话会不会已经被幽冥之主听到。爹说禤鸾是与他一样的开天之物,后来不知为何避世远遁,最后躲到三界最底层的幽冥深渊离群索居。千万年已过,如今世人只知有黄泉,不知黄泉只是幽冥之主的障眼烟云,其实是为了将幽魂散魄隔绝在真正的幽冥深渊外另建的一处孤城。什么枉死,什么鬼府,什么阎罗,无一例外都是毫光幻化的摆设。
爹说只要没有殒身,神兽永世长存,他永远也不需要到幽冥之境转生,自然不会遇见禤鸾。爹还说禤鸾似乎对血统不纯极为憎恨,却不知事出为何。千万年前的旧账,不是楚幕白一个小兽可以插手的。最好是不听闻,不知道,不好奇,躲得越远越好。
虽然他不懂为何要如此,但百年间他听到爹太多次的叹息,慨叹天地早已不是当年光景。
“它离开了?”凌紫沁没有继续问下去,为何近二十年不再出现非常简单,就是此地的尸体已经被分食一空,猎物灭绝,捕猎者自然不会再大驾光临。
“还没有。”夜涟怜小手紧紧的攥住光华,目光向下,“它还在那里,只是不再吐热气。”
不要靠近,不要看它,以神力结印为桥,靠着石墙的边缘走到黑暗中。不要看它。
脑海中蓦地出现邕冗低沉的警告,目光四处打量,却没有找到哪一处相对隐蔽,可以称之为黑暗。凌紫沁转头看向男孩,“它说的黑暗,在哪儿?”
楚幕白显然也得到同样的告诫,闻言立即收敛目光不再去看暂时蛰伏的黑水,目光横向距离几人最远的第一面石墙,“在那。”
此时第一面石墙上的隐隐闪烁的暗红血色已经不见,随着旨情被灭的瞬间石墙上的阵法也一并消失得干干净净。石墙上精雕细琢的上古异兽,此时真的成了普通的石刻,上面承载着的神族先祖对于后世子孙的希冀化为千年光阴中一缕飞逝而过的散乱光亮,一闪即逝。
凌紫沁心口冷若万丈冰封,邕冗所说的黑暗,不是真正的黑暗,而是丧失光彩后的绝望。
东海故地不是神族乐土,早在神族无法重回此间的千年以来,这里早已成为天界磨灭神族存在的巨大坟茔。倾塌的神殿早已被幽冥和天庭暗中瓜分,海底的断瓦残垣之所以还没有被完全销毁得找不到一点踪影完全因为那本是他们布下的天罗地网,以复兴神族为由,吸引着每一代转生的神族后裔艰难跋涉到东海故地去送死。
漫天诸神为何要假借上古异兽之手除去神族?如果生杀予夺都要师出有名……
念头急转直下,额间慢慢渗出一层薄薄的汗水,借刀杀人的真相已经近在咫尺,她不想知道,也不愿意再向下推测。真相就在神殿底层,邕冗驻守千年,最终等来的只是悲剧。
知道的越多,就越是知道事不可为,明知不可为也要为之,这就是她的命。
相较之下,凌紫沁渐渐接受既定的事实,过去无法更改,能够着手的也只剩当下。
她想要的自由,不再是一人一世沉浸山水,尘世的纷繁再难缠,也不及居高临下的桎梏。
九天之上,有人窥探,有人筹谋,有人暗算。无数目光掩盖在铅云之中,投下歹毒的阴影。生离死别,悉数被人操纵在股掌之中的滋味,一方的快感,另一方的屈辱。
倘若命不由己,生与死又有何分别?骨骼寸寸浸入寒冰潭底,她要终结这一切!
“白素,助我。”声音又低又轻,凌紫沁扬手拖拽金线将夜涟怜拖到身边,“抓住我。”
“紫沁姐姐,不要乱动,我觉得芙蓉一直在看着我们!”永夜小公主此时脸色十分难看,苍白里依稀透着怪异的冷青,仿佛是在冰天雪地中久站的人,温暖早已被风雪剥离。
“别去看它,你不看它,它就不会看你。听话,抓住我,我要结印,无法分心。我们不能一直停在这里,必须尽快离开。我要找到你兄长他们,神殿异变,久驻不安全。”非常清楚就算不看它,芙蓉也在下面窥视,区别只在于有没有拉近距离。只食尸体的黄泉怪兽芙蓉,这里早已没有尸体,为何会突然出现?不祥之兆,或许是预示着此地即将出现新死亡魂。
夜涟怜无法再说什么,周身冰冷,僵硬的拽住女子的衣衫,兄长他们不会有事,从进入东海那一刻起她就有这样的预感。天眼之境一过,鲛人族就有知天命的天赋,真正的危险只会绕着凌紫沁一人打转,东海故地的云气也是随着她的脚步变幻。可是这样的感觉却无法对凌紫沁说,站在拥有纯正神力的圣女面前,她的天眼比不过嫡系的未卜先知。
“沁沁,让我先来。”翀白素将楚幕白一手抓起来扔到背上,随即双手连连结印,向已经黑下来的第一道石墙送去,“抓紧我,你要是掉下去喂鱼,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你要是敢把我扔下去,我爹不会放过你的!”楚幕白惊恐的瞪大眼睛。
话虽如此,但是楚幕白抓住男子肩上的衣衫不敢有丝毫松懈,唯恐真的被他晃落到黑水之中,芙蓉食尸是没错,但从这么高的地方掉入滚烫的黄泉死水中,不死也熬不了几时,一旦被芙蓉缠上就更是必死无疑,连获救的可能也没有。
“你爹在底层蹲着,有本事就出来一较高下,本公子可不会怕它什么!哼!”翀白素嗤笑一句,手下不停,无数结印飞出,在半空中勾结出一张巨大的莹白阶梯。
凌紫沁眯起星眸,伸出左手,食指凌空虚点,点点金芒融入阶梯各处关键。
目光虽然没有落在一片沉寂的黑水之中,但是心神却始终一念相牵,没有丝毫松懈。
下面的芙蓉蠢蠢欲动,不是真正的沉入水中,而是随波逐流漂在水面上。鼻尖传来的腥风没有淡去,证明芙蓉至少有半个身子露在外面,黄泉死水随时都有暴涨的危险,而停在这里她们连躲避的地方也没有。芙蓉在等待时机,她们也在等待机会,一步逃窜的机会。
两人同时结阵,不同的是翀白素结印拼凑而成的阶梯,并没有真正踏上去,凌紫沁出手的金芒在莹白中一闪即没,看不出去了哪里。翀白素暗中磨牙,看出她出手的阵法正是他刚刚迎战旨情时使出的半边巫医残阵,御雷咒最后的杀招早在巫医族从东海逃命出来时就已然失传,千年来神子修炼的都是不万全的至尊咒术,不过这件事只有神子知晓。虽然是残阵,但是威力巨大,若是在红尘之巅,能够引动九霄雷动,因此不会有人知道真相。
再这样下去,等不到出东海,巫医族的绝学就会被沁儿给学个干净,到那时不知翀宇潼那个老顽固会不会以此为由寻他的晦气。但同时他也十分喜悦,她多学一分,就强大一分。
他乐得见到她站在人世巅峰,即便从此以后的经年累月他都要伸着疲惫的脖颈仰视她,也好过随便一个从草坑里蹿出的猫猫狗狗都能威胁她的性命。他会用尽一切保护她,但绝不会自私的想要将她软禁成为只能躲在他背后的弱不禁风的娇花。如果有朝一日他不能在她左右,翀白素只希望她能平安喜乐的度过一生。
凡人的一生,最平淡而短暂的一生一世,数十年间生老病死悲欢离合,就是最大的幸福。
他生于世家,经历四国围剿之乱,又入东海眼见神族覆灭之悲,看穿**就是永无止歇。
长生久视原本就是一场空梦,太过漫长的年岁,一切失败都可以无止尽的重来,如此这般,又有什么意义。飞升也只是换一个地方,再行争夺,占山为王与抢夺一处洞天福地,本质上没有任何区别。凡人,仙人,区别只在寿数。成仙与相伴之间只能取其一,他选厮守。
酸甜苦辣,在他心中远胜索然无味,他百般求索,挣脱束缚,再调头重陷,都是为此。
凌紫沁之前结出的金色莲华浮在半空中忽明忽暗,不是发出轻微的爆裂声响,然后碎成无数光痕落下下方的黑水之中,阶梯已成,两人却都没有动弹。
没有一丝光亮的黄泉死水静得让人心惊,随着时间的推移半空中的金芒已经越来越少。翀白素渐渐屏住呼吸,连隔着白衣传出的微弱心跳声在这一刻听起来都格外刺耳。
无声无息中,金莲化作金丝散落,光亮渐渐熄灭,照亮整个神殿一层的亮光只剩下一条莹白阶梯,阶梯随着不知何处而来的微风左右晃动,晃动的幅度很小。
凌紫沁缓缓合上双眼,黑暗中再好的眼力,也比不过听觉的敏锐捕捉。几不可闻的风声,正从三个方向吹面而来,最微弱的那道风正是从石墙后他们要去的地方传来,石墙虚掩,其中有不少缝隙,风穿墙而过格外微弱。第二道风是从神殿上方吹落,当年东海神殿地面上的建筑都被摧毁,神殿一层的顶部正是海底平面,理所应当会有地缝。第三道风却是从地陷之处而来,腥风虽然已经压抑,但是热浪却未能全部遮掩。
芙蓉正在窥探,她们只有一次机会,神力若与幽冥交战,胜负难测,凌紫沁没有把握。换做三个月之前,或许她有很大可能去冒险一试,当日孑然一身,无牵无挂,她可以放手一搏,而今她决定留下来,留在他身边,就不能在全力出手。总要留有一线翻身抽手而退的余地,因为直觉告诉她,翀白素为了她可以将生死置之度外。她不当生生死死当做一回事,只会拖累他以身犯险。因缘动念,就是牵绊,她不想要时,谁也不能强迫她接受,如今她想要,也不会畏畏缩缩不敢上前。既然想好要在红尘浊世中历尽情事,最好的对象就是他。
他要她的真心相待,她也要他的长相厮守。或许她还是不懂情为何物,但是她对公平两个字的含义,比任何人都理解得更加深刻。如果他对她做的那一些,撒娇,耍赖,纠缠,温柔,顺从,宠溺等等叠加在一起就是感情,那么她也会同样的反馈给他。
也许当她做过所有他为她做的事,就会明白他心底浓烈到炙热的感情究竟是从何而来。
热气突然从黑暗的绝境窜起一缕径直向上,凌紫沁猛地转头向翀白素低吼,“跑!”
翀白素二话不说,卷起疾风凌空向半丈之遥的莹白阶梯腾身跳去。
就在此时,坍塌的神殿箜井下方的阴影中,猛然涌上一道幽黑的热流,热流浪尖簇拥着一股古怪的水柱向白衣胜雪的人影袭去。凌紫沁看准时机,脚下生莲,一步腾空,在半空中划出刺目的金芒,同时手中打出数道齐发的绝杀阵,吸引它的注意。密布的法阵脱手而出的瞬间拼凑在一起,却没有如同每次一样彻底从掌心脱离,而是隐隐被一丝暗色的黑芒牵引。
水柱被绝杀阵阻挡在外,凌紫沁不停的挥出新的绝杀阵从后面拦截,黄泉死水凝结成的水柱虽然只有一人粗细,但是威力十分惊人,不多时就冲破六道法阵。凌紫沁仔细看去,双手不停补上新阵,但是即使被法阵暂时阻挡去路,水柱的势头也没有减弱的意思。
她拦不住它,每一次绝杀阵被冲破,黄泉死水就会将距离拉近,最多还有九道,它就会冲到她面前。与她所想一般无二,它的出现正是为她而来。
翀白素此时已经跳到石墙边上站稳脚跟,转头正好见到她的阵法被水柱击碎的瞬间,顿时心向下一沉,高声喊道,“沁沁,快跳过来!别跟它缠斗!”
凌紫沁来不及阻止他开口,果不其然,正在强攻不下的水柱闻声立即转向翀白素。
霎时间金光大盛,翀白素尚未来得及看清发生了什么,就被一阵劲风卷入其中,径直向失去护阵的石墙砸去。轰隆隆的声音震天动地的响起,金光刺得睁不开眼,翀白素和楚幕白两人撞穿石墙后,继续向里面不知何时出现的暗道滚落。凌紫沁鼓荡全身神力出手,星眸冷凝,额角青筋绷紧,与强势逼近的水柱不足三寸,正对上水柱中央那一双突然出现的流光墨绿足有拳头大小的鱼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