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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五章红锦寸断
酬剑山庄,后山剑池。
酬剑山庄今日盛况空前,族人扶老携幼,除了禁地中闭关的两位长老无法中途出关外,其余人等皆是携家带口赶到剑池门前。眼看人越聚越多,却少有几人知道其中内情,族人议论纷纷,脸上俱是一片喜色。这些天来他们想的念的都是少主龙倾随圣女奔赴东海这件极为荣耀之事,按时日计算,少说也还有月余才能从神殿露面,东海此来酬剑山庄不远万里,星夜兼程赶路最少也要半月方能到达。如此竟然一大早将他们招来剑池面前,莫不是喜事提前?这是即百年之前最后一任天师傀儡道人封印天炉之后,整个酬剑族最为引人注目的盛事,每一个族人都为了有生之年能够有幸见证世家复兴而倍感幸运。
在喜庆的人群中,只有一个人例外。大长老的神情格外严肃,一双锐利泛着寒芒的鹰眼仔细从每一个族人欢乐的脸孔上扫视而过,越看越觉得悲从中来。相较于其他人的一无所知,他知道的实在太多,向来以知己知彼为己任的大长老这一次却尤为难受。
要守住一个攸关全族的秘密,哪怕只是守护它不到一日,对他而言也是极致的折磨。
族主已经尽量在分担他的压抑,早在昨日将他扔回前院时,就用咒术封住他的口舌。开口对于大长老而言就是眼下最为痛苦的根源,将一切秘密沉浸在心底,再压抑也好过一开口就将全部族人的希望打落粉碎。半个白昼,生不如死,一夜辗转,难以成眠。
天色微明时,门外传来族人唤早的声响,大长老从床榻上起身,眼圈略微发黑。他早至暮年,如今知天命,却不能善受。避开族人的问好,从小路抄近道最早到达剑池门前,想要阻止一切发生,却不得其门而入。剑池门外守护此地的族长亲侍告诉他,龙雪焕昨天夜里就在剑池安歇,根本没有踏出剑池一步。大长老的设想全部落空,剑池入口落下的无形之风,根本不是世家咒术,而是天书的仙法。飘渺如烟的法术,看不到从何而起,更无从谈起破解。
剑池内室,月澜煽从天炉下方的茅草上面起身,身上的衣衫一丝不乱,侧头看去,天书坐在一旁正翻看着一本薄薄的书册。龙雪焕背靠石墙双眼紧闭,脸上带着浓浓的疲倦。
他二人俱是操劳一夜,对着拆解历任酬剑天师留下的种种阵法符咒,一夜之后天书神清气爽,龙雪焕却是操劳过度。仙人之身,不历红尘艰辛,在天书身上表现的尤为明显。
月澜煽的思绪却飘向远方,小仙的宝贝徒儿翀白素当日在巫山神殿强压仙云大阵,震碎神殿凝神玉珠,小仙说他至少已有地仙修为。如此修为在世间当属一流,此去东海……
“我向你保证,翀白素这一次奔赴东海绝对不会有失,你不必暗自忧虑。他福泽绵延,并非短寿之象。”天书从书中抬起头来,似笑非笑,“澜煽是担心他还是担心神族骨血?”
“他是小仙唯一的徒儿,一旦出事我也不好向小仙交代。紫沁必不会有事,神族故地再多磨砺,也不会致命。但是白素这孩子心太实,难说不会自投罗网。毕竟已过千年,谁知道东海海底……”月澜煽的话没说完,天书已经起身握住她的手,莹白如玉的大手同时将温热的力量带给她,霎时间流向四肢百骸。
同样的安慰,仙不留也会在她最需要支持时做出如此举动,但是带给她的却是全然不同的感受。天书的话,更有难以抗拒的信服感。
“东海当年未必会比今日更好,你应该相信她,她比起封坞守护的那人要强大得多,她身边之人,十有**都会平安归来。我向你保证,翀白素一定会活着回来。”
因缘早定,天书露出浅淡的笑意,余光扫过此时睁开双眼的酬剑族长。
“仙人,我儿龙倾此去如何?”龙雪焕声音微哑,他的担忧一直压在最深不见底的暗色中,在诸位长老之前不能显露半分,在族人面前就更是只字不提。
龙倾是他的子嗣当中最出色的一个,天赋虽然并不是族里登峰造极的小辈,但是论起心计没有一人能与酬剑少主相提并论。龙倾的隐忍不发一鸣惊人在当年都是任何人猜想不到的。龙雪焕知道儿子受了很多苦,才有今日的成就,爱才惜才之心,让他更多的疼爱龙倾。
“自然。”天书转头面向他,笑意内敛,“我若说龙倾一生之中美眷半百子女无数,龙族主如何谢我?我对红尘名分黄白之物皆尽没有兴趣,我要的是何物,昨夜龙族主已然得知。给与不给,都在你一念之间,龙少主的生死,仙人可断,他只是一个凡人,我相信你懂。”
“那样东西就在天炉之中,龙某绝无半点虚言,否则甘受天打雷劈魂飞魄散之难!”龙雪焕站起身来,仔细抚平衣衫上的皱褶,倦意被多年身为世家族长的威严压制下去,“只要天师传人将天炉开启,其中种种不示人之绝色,甘由仙人取用,龙某此言既出当可立下字据。”
“字据自然不必,黑纸白字做不得真,既然将此物予我,不如就将诚意表在天炉之上。”龙雪焕闻言心头一震,再看天书脸上的笑意一如他的仙法一样飘渺,总带着几分摸不准的意味。但是天炉之上,如何能将字据刻划?此物并非他一人之私!何况让天书悄无声息的带走一些东西去,只要族人不知晓就不会引起大的动荡,一旦闹得人尽皆知,岂不是他酬剑山庄一战未战就怕了手无寸铁不知来路的仙人?仙法是真,可是再真也只是他一人见得,不是人人都会拜服于天书手下,可是要他劝说天书在族人面前演法,似乎又是极不可能的事!
仙人演法,自古从不曾有。以他族长修为在天书面前尚且不值一提,寻常世家子弟怕是在仙人眼中只是猢狲,演法岂不就成了耍猴戏一般?龙雪焕越想越是头疼。
天书却没有给他过多的思索时间,转身面向尘封已久的天炉,挥袖间令人牙酸的声音响起,苍劲有力的字迹跃然镌刻其上。龙雪焕不由自主瞪大双眼,不是因为仙人手笔举重若轻,却是看到天书出手字迹竟与他所书一般无二!
字迹在天炉上闪过一阵青紫光芒,随即迅速消失,天炉依旧黑如墨色,半点异样也看不出来。龙雪焕眉头紧锁,一时间没有出声,不知天书这一手究竟是试探他,还是另有玄机。
“等到天师传人开启天炉,如此字据自会浮现,龙族主若是不好与族众交代,便只与天师传人一人交代清楚其中种种即可。龙族主亲口应下此事,在下必不会舍而不取,仙人眼前没有不能取一说,只有不可取。”天书转身,回看向月澜煽的神色极为温柔。
“等我得手那样东西,倘若他仍旧不至,你便随我走吧。”月澜煽神魂有缺,在灵脉之外时日拖延得越久就越是凶险难料,天书早在重逢时就有将她带离之心,可是她心心念念的都是小仙如何,让天书知道事不可为。
神族骨血,终究不是寻常人能够占据,仙不留命中劫数未过,当年那一场神力被夺的灾难于他绝对不是唯一的一场。红尘中从未有一人能够真正将已至巅峰的力量永远隐藏,修到山穷水尽处必有九霄雷霆动,仙不留再藏,也躲不过终究会有的那一劫。反不如他徒儿翀白素年纪轻轻历尽劫难,之后命途缓缓,少有波澜。
在天书看来,世家弟子中最出色的一人就是翀白素,心机手腕都不是旁人可比,唯一的弱势是他自己早就,他一身修为因圣女而得,可为成败皆有一人,十成十圆了神子之名。
“他一定会来。”月澜煽眼角跳了几跳,随即将被他握住的手抽回,“我不能再有负他。”
“所以,这一次澜煽是打算负我?”天书的目光温润有力,却隐隐透出三分暗色。
龙雪焕微感错愕,难道仙人下凡后竟然动了尘心?但看月澜煽神色如常,却不见暧昧,心中更加惊异。世家崇尚强大的力量,越是不容违背的强势就越是勾动神族人的注目。
没理由月澜煽会选择样样不及天书的仙不留,除非她还另有打算,半百之年仍旧心系东海,看来神族死灰复燃只是时日早晚之事。世家早已不比当初,龙雪焕早已不指望独立门户,反倒格外期盼起神族嫡系卷土重来。神族骨血日渐稀薄,酬剑天师不再转生,就连天星石上的光芒也黯淡失色,长此以往世家最终会变得形同世人,到那时皇族岂会容他们在世外幽居?征服与被征服从来都是抢占先机的人更有把握赢取最终的胜利。
世家本就出自神族,再次依附也在情理之中,但他绝不接受被凡人指手画脚!
两害相权取其轻,当年叛离的如此容易,今日的投诚却根本不被故人接受。骨子里流淌着背叛者的血,即便千年已过,仍旧不被原谅。可即便是自取其辱,也要奋力一搏。
世家耽搁不得,他龙雪焕一人的脸面可以不要,酬剑山庄也可以付出代价,唯有存续下去才是重中之重。若是龙倾此次真如天书所说平安归来,龙雪焕就将他推到圣女怀中。
亲手将他最欣赏的儿子送与别人,龙雪焕就是有再多不舍,也没有别的办法。
这都是命,神族与世家的分分合合,总有一日会做一个彻底的了结,但不是在此刻,不是在他手中,更加不是以一方的永久消失为结局。他今日还没有能力去验证这番推演,但是总有一日一切都会成真,酬剑山庄,甚至整个世家的重担都压在他的儿子龙倾肩上,他就是知道这一切,因此只能忍痛将亲儿推向神族身边。如果龙倾的牺牲能够换得神族圣女一半信任,世家就不会绝迹,到那时无论酬剑族为此付出怎样的代价都值得。
千年之间风水流转,天意无常,**绵延,世家不足最初离开东海时的半数,神族骨血稀薄,族中能够习得咒术的子嗣越发匮乏。龙雪焕担心长此以往,世家熬不过下一个百年。
龙倾的委曲求全曲意逢迎一定会在百年之后被后人铭记于心,龙雪焕自问儿子并不是真心垂青于眼高于顶不假辞色的神族圣女,但是除了声色之事于她而言尚属新鲜之外,世家再无长物可以用来吸引圣女。三大世家不约而同的采用同样的手段,各自派出的都是族中精锐。
巫山老怪只有一个儿子,却自幼身虚体弱宝贝得像什么一样,少主白羽骄纵成性顽劣癫狂,不是能成大事之人。因此老怪不得不再让好不容易才从神殿驱逐出去的来历不明的神子出面,翀白素也不负众望从一开始就横冲直撞一直留到此时。
墨书族昨日则遣使者送来一封族长南宫缎的亲笔,心中只字未提近来传得沸沸扬扬的关于少主南宫尘出山的传闻,三言两语只说两件事,一是南宫洛在山庄叨扰,烦劳诸位长老多照看她,二是酬剑盛事将近,但南宫缎闭关业已迫在眉睫,恐难以出席,届时会派人送上厚礼一份。使者没走,被人引领到前院客房安歇,龙雪焕在月澜煽天书二人看过信后,怒火中烧将字迹奔放如碧海潮生一般激荡的亲笔信撕得粉碎。南宫缎何时不能闭关,偏偏选择在此时闭关?分明就是不认可酬剑山庄成为三大世家之首的地位,除此外他想不出其他理由!
但出乎意料的是,月澜煽在看完信后,态度骤变,原本去意坚决,却最终决定留下。
龙雪焕不知道她在里面看出什么门道,但是她既然决定留下成为世家供奉,就距离留下圣女更进一步。东海神族最看重骨血,虽然这一世的圣女是妖心还转,但总归还是人身。只要她稍懂情字,就会明白留在酬剑绝壁之上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神族的选择往往是耿直不屈服,带着不可一世的固执,无论是千年之前那场浩劫还是千年之中每一次的交锋,嫡系都吃尽苦头不得善终。龙雪焕深知如此,更是觉得龙倾才是最适合圣女凌紫沁的人选,因为他在这位出身将府的嫡女身上看到过去千年中无数位圣女身上都不曾有过的回转。她的固执在于目的,而不拘于小节,一步步埋伏逼退云陌玉王,手段隐藏得十分巧妙,不同以往的横冲直撞。虽然她处处不露痕迹,但龙雪焕经历过十七年前的乱世,早已知晓这其中种种手段,就是因为知道,才深知这出独角戏唱得何等不易!
里应外合栽赃陷害并不难,难的是身边众人敌友难辨时的布局,兄弟阋墙,结盟反目,红颜败絮,以退为进。她走得每一步都是险中取胜,却是步步都有惊无险。这样的圣女,如果得到心思缜密的龙倾辅佐,两人应该是最为般配的一对璧人。
龙雪焕不将翀白素考虑在内,不因其他,命由天定,巫医神子向来短命,没什么可说。
“你一定要在此时问我?”月澜煽深吸一口气直视天书,若是如此,她也只能当即拒绝。
天书挑眉,退后一步,与她保持一段不远的距离,“不必如此。”
月澜煽的目光并未移开,四目交缠片刻,天书笑得格外温柔,主动打破僵局,“今日另有要事,澜煽不要误了吉时,你要坐稳世家供奉的位置,不能一直冷脸相对。他们不久之后将会成为你的族人,不是你的仇人。善之忍之,方能长远。”
“族人。”狠狠的敲击在心头,月澜煽齿间咬着这两个字,许久寒眸如星,在背叛神族逃出东海苟且偷生的千年之后,他们成了她的族人?一派荒唐!
目光落在龙雪焕脸上,压抑的呼吸声,眼底沉韵的暗色,现实格外讽刺。不被需要是一脚踢开,等他们不得不倚仗时卑躬屈膝,没有她们,世家就会渐渐蜕变成红尘俗人。
龙雪焕屏住呼吸,心知对于月澜煽,最难的就是迈出这一步。
他们各有所求,却都是为了生,否则她也不会在坠崖的五十年后九死一生而还。她比任何人都更懂得活下去的意义,世间还有未尽的心愿,红尘尚有不能断的情结,一切尚未结束。
“好!”月澜煽不再动摇,脸色渐渐回暖,寒眸却依旧锋利,她转向等待多时的酬剑族长,“想要我成为酬剑山庄的供奉,不是不可以,但我要你红锦相迎!以师礼侍奉!”
“本该如此。”龙雪焕脸色不变,悬在半空的心终于落回胸中。
天书挑起笑意,挥手将剑池门外的禁制撤去,龙雪焕大步离开,两人紧随其后。
不多时三人来到剑池门口,人声鼎沸人头攒动,场面十分壮观,族长现身顿时声音渐止。
靠近剑池入口的多是年轻的世家子弟,只见族主身边伴着一名姿容艳艳的年轻女子一并出现,顿时目光一亮。纷纷对视,却无人知道此女来历。大长老骤然皱眉,转过头去。
月澜煽的目光飘向极远处,远处一片艳丽的正红色,那是酬剑族驻地前院,红锦缠绕,层层叠叠。红锦相迎,他以为他真的能够逼得凌紫沁就范吗?何其可笑,又是何其糊涂。她为世家千般筹谋觉得不值,更为神族骨血觉得惋惜,千年前后,被人算计,终是未改。
世家千算万算,可曾知晓她名义上的徒儿根本就不是神族人!
龙雪焕无声叹息,红锦,怕是再有十万丈,也要悉数毁于此间。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挥手使出灭神咒,浓墨凝锦直冲向前,扑向准备多日的大红喜绸。族众不知这一举何意,目光纷纷追随而去。但见红锦如云似霞一般从前院被墨缎卷起,浓墨重彩于苍穹之上高高舞动,一赤一墨宛若龙凤交缠风姿绝美。族中长老演法倒是常见,但是族主龙雪焕自从继位之后就再不曾当众出手,一时间众多族人都看得聚精会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