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一章 族主名分

背对藏镜人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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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百零一章族主名分

    入夜,巫山。

    密信达到的第二日傍晚,护送龙昊然的马车就抵达巫山,族长两日前突然闭关,于是迎接来人就理所当然的落在少主翀白羽身上。凌偌寒不明就里的看着翀白羽从密信到来的开始就板着一张臭脸,心中暗暗发笑。他虽是世家子弟,可是经历的世事毕竟还少。如此好恶明显的神色若是放到璟月宫中,是绝不会活到第二季冬雪降临的。越是生机勃勃,就越是会被毫不留情的摧残蹂躏。禁宫本身就是一种规矩,禁锢无时不刻不在。

    马车无法进入大阵,龙昊然被护送她来此的两位长老抬进巫山,抄近路没走天梯,只花了不到半个时辰就已经站在前来迎接的翀白羽等人面前。凌偌寒的现身没有引起长老们异样的目光,脸上的面具天衣无缝,他只是传闻中巫医少主身边极为得宠的新欢。得宠到翀白羽为了成全他,硬是让天岁老人将这个年轻男子收为关门弟子的程度。新欢胜过旧爱,宠溺自是无限。一件事再简单,也会在无数人的口中被谣传成无数模样,男宠侍者同门这些称呼传到凌偌寒耳畔,只换来一个淡若云烟的笑容,没有掀起新的风浪,巫医族人也在一件事讨论得实在没有什么新话题后,变得淡然处之。男宠的身份,在世家中并不低贱,许多长老在年轻时都是族中少主的玩伴甚至床伴。他们年轻时与少主的关系越是密不可分,到后来族中的根基也就越是坚不可摧。感情,尤其是根深蒂固的感情,在巫医族本就不是什么秘密。

    如果非要说凌偌寒与翀白羽的亲密会惹来什么忧患,那么唯一的问题就出在翀白羽的少主身份定名已久,却始终不曾与任何女子订立婚约。这也是为何当夜诸位长老初听此事时反应会那么敏感的原因,后来他们才从族长口中得知少主身体抱恙。抱恙,无药可医。

    凌偌寒神色安然的站在翀白羽身边,见到龙昊然紧闭双眼的铁青脸色之后,低眉顺目。心中却否定了之前的念头,这不是试探,如果是试探,只需要下毒即可,筋骨俱断虽然过分,但也没有必要将她身上弄出无数残忍的伤痕。多此一举,只能证明其中另有隐情。

    果不其然,两位长老将南宫洛挑衅侮辱酬剑族人后受刑一事三言两语讲得大概。翀白羽皱眉半响,命人将龙昊然送去禁地草庐,由恩师天岁老人自行处置。他已经看得非常清楚,救自然是能够救得活,但捡回的那条命,也是个无法再修炼的废人。南宫洛下手妖邪至极,不是寻常手法,更像是妖术。正与她当年占星之力为龙倾所夺后,无法动用墨书族咒术吻合。

    而后不多时,龙昊然又被从草庐抬到距离不远的一处许久不用的阁楼小厅。

    两位长老远路而来风餐露宿心若油烹,体力精神都无以为继,已经无法再跟去,只得跟着下人到客房休息。眼看族人散去,凌偌寒拖着嘴嘟得老高的翀白羽向阁楼走去。

    少年心性一起,翀白羽的少爷脾气起来,让他走一步,比让他生吞蟾蜍还要困难。

    凌偌寒好话说尽,最后翀白羽还是停在半山腰的位置不肯多走一步。

    “师兄。”就算是沁儿,他也没这样哄过,好气又好笑的握住嘴撅得可以挂油瓶的翀白羽的手腕,“人命关天,总不能让她死在这里坏了我族的名号。”

    “药医不死病,她死只能怪她阳寿将近,医者也不能医该死之人,什么名号!”冷哼一声,翀白羽甩开那只温热的大手,等真的甩开了又觉得山间的风突然冷了下来,不由得全身一哆嗦。暗恨那个不解风情的人怎么还不追过来?是不是这几日总是陪着他已经不耐烦了?

    “巫医族的名号就是师兄你的名号,族长说你在医术这一途大有可为,将来也要将族人交在你手上。医术毒术巫术,总要有一样登峰造极,族长之位才能继承的名正言顺。一年后,就是继任大典,总不好在那时被长老们难为得无法接掌药王杵。”

    凌偌寒轻声笑着,伸手揉乱了翀白羽的头发,他在他眼里只是小孩子,无法与老成持重的沁儿相比,甚至连不拿事的云陌太子莫绍兰都比不了。他被保护得太好了,没有经历过一点点波折,古怪如翀宇潼,竟然有一个心念比山泉还要纯净的儿子,果然世事无常。

    “我等不到一年后,”原本很有生气的双眸闻言黯淡下去,翀白羽转身向阁楼走去,声音中的微冷如同一层薄薄的冰霜,“你想救就去救吧,她是你的名号。”

    凌偌寒紧赶几步追上翀白羽,“师兄!你说的是什么话!巫医族是你的。”

    翀白羽转身,神色凄凉,“就算我能熬到……”

    “只要你能熬过这一年,我保证,此后你会无恙。”凌偌寒突然觉得眼前人虚弱至极,顺着心意伸手将他困在怀里,果然靠在胸前的翀白羽跟竹竿没什么区别,“连我也不相信?”

    猛地红了眼圈,紧闭双目,“我走不动了,你一点都不知道礼遇师兄!还不将我抱回房中休息!看我不让恩师责罚你?哼!”

    一轮寒暑,他真的熬得过去吗?翀白羽心中没底,他的身体已经经不起折腾,就连最普通的补药,他现在也不能服用。除了父主的元灵外,没有人能在他突然恶化时伸出援手。

    “师兄要如何罚我?罚我为你鞍前马后?还是穿衣吃饭?我倒是觉得罚我为师兄沐浴更是妥当。”低声调笑,不出意外的看到怀中人侧脸到面颊红如云霞。

    凌偌寒打横抱起他,大步向阁楼方向走去,等到阁楼门前,已经有些微喘。翀白羽过意不去,从他怀里下来,正巧迎上推门而出的天岁老人。

    天岁老人挑眉,瞥过翀白羽脸上诡异的红云自然知道他做了什么,当下没有拆穿,“你二人来得正好,为师要闭关三日,龙小姐就交给你等处置。白羽,为师教过你的针法,今夜可以一试,虚将龙小姐调神入静方能施针。偌寒从旁协助,白羽力有不逮时你可以上手。”

    话音一落原地立即升起一道青烟,青烟过后天岁老人早已不见踪影。

    翀白羽顿时冷下脸来,要他去救那个来历不明的龙昊然?凭什么!

    “进去说话。”凌偌寒牵了他的手,向阁楼大门走去,一边低声说着,“门外有人。”

    有人?在哪里?翀白羽心头一惊,立即就要回身去找,手立即被使劲攥了一下。

    凌偌寒用上七成力道将他拽进门内,随即不动声色将门掩上,“别看了,是几位长老。”

    “龙昊然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用得着他们这样鬼鬼祟祟?”翀白羽不耐的皱眉,“年年如此,一个中毒的龙小姐,也不见得就比之前那些人特别!难道她还是金子做的不成?”

    “等她醒来,我们自然就能知道酬剑山庄里发生过什么?南宫洛受刑,墨书族岂会善罢甘休?不治好她,难说龙雪焕日后不会将与墨书族交恶,算在我族头上。师兄,还是多加提防为妙。”凌偌寒向小厅走去,龙昊然全身血污,当然不会被送到草庐那边天岁老人师徒的卧房,之前送去时下人见少主没有阻止也就没有多想,以为救人要紧干脆直接抬去草庐,结果又给抬了出来,好在两处相隔不算远。

    “龙族主怕东怕西,我可不怕!墨书族多年不出,现在又让一个妖女从禁地偷跑出来,依我看,恐怕是没有多少族人再承正统!一群废物,只会躲进山中……”

    翀白羽的冷言冷语止于凌偌寒突然转身回来按住他薄唇的微冷指尖。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撇去酬剑山庄不提,毕竟是师父将她交在你我手上,死了总归不大好看。我不愿听人风言风语,说你的医术不如族长。”凌偌寒脸色如烟,几分不真实。

    “我原本就不如我爹,这有什么好奇怪……”翀白羽开口,尝到凌偌寒还没有躲开的手指的味道,微苦,一股淡淡的药味儿传来,他还在服药,如何能够插手施针?

    凌偌寒放下手,声音极轻,“你不可能永远躲在族主身后,他最多也只能护你一年半载,待你继任族主大位后,他就必须归隐,甚至连族中事也不能过问,不然不利于你坐稳主位。一如红尘中的将军之位,如果我受封成为将军,那么为了接手我爹的旧部下,之前的镇国将军往往都会诈死,隐姓埋名才是人心不转的最好方式。即便是将军亲子,也不是将军本人。威望建立不是一日二日之功,但是想要摧毁数年的努力,只要一朝一夕。或许是一段捕风捉影的传闻,或许只是三五个孩童口中的戏说,你要坐上这个位置,就不能被人暗中戳弄。哪怕一下,也不行。你太柔弱,这些年来他们不动你,不是因为族主声威,而是由于你命不久长。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你拉住我,我就成了他们的眼中钉。他们只是在等,不是怕。”

    伸手在翀白羽头上轻揉,他的阅历,根本无法与沁儿相提并论,好在那时他没有继续纠缠下去,不然下场一定十分凄惨。沁儿行事狠辣有余而仁慈不足,欠缺的感情不是短短几日就能补得回来的。原本凌偌寒应该陪伴的人是幼妹,可惜天不遂人愿。

    翀白羽艰难的消化着凌偌寒的那些话,怎么也没有想到一直与他爹齐心合力的族中长老其实暗藏其他心思!他爹知不知道此事?如果不知道,那么……

    凌偌寒在唇上轻轻做了一个不要多说的动作,他说就好,“照我看来,族主应该是明知如此,才会将你这些年来一直放在草庐。禁地不是人人都敢靠近,师父的手段,你未必清楚,有一些不是对你的,你也不会看出端倪。难道你就没发现,入夜之后少有长老敢靠近草庐两丈之内吗?世家内也不是一片固土,你要将巫医族交在我手里,只会比皇权禅让还要艰难。”

    翀白羽闻言一愣,下意识向半开的木窗外看去,借着迷蒙的月光,不远处草庐外的地上不时有清冷的银光涟漪般荡漾开来。银光极其黯淡,不时时刻都有,在月色下并不耀眼,如果不是从侧面仔细查看,很难辨认出来。两丈之外也并非绝对稳妥,阵势犹如山峦层叠,难怪这些年来他一直觉得巫山坚不可摧,原来就是恩师和爹在他不知情的暗中将一切计划好。

    “我、我不知道怎么会是这样。”掌心中一层密布的冷汗,翀白羽翕动着双唇,想要解释这一切,却不知从何说起。他被保护得太好,他从来都不知道他爹竟然为他做了这么多。

    “你不需要知道,那个位置我并不想要,但是我想留下,自然会做我应做之事。你不要太担心,想留下我,就将族主之位坐稳。你要许给别人的天下,就得先坐稳天下。”凌偌寒挑起温柔的目光落在他身上,知道不给翀白羽一些压力,他就不会真正了解族主之位的意义。

    巫医族的暗流恐怕是早已有之,只是碍于这些年来翀宇潼行事乖张,又与其他世家几番交恶,特别是酬剑山庄一直虎视眈眈,对巫山用来入药的天材地宝很有一番心思,因此长老们才不敢轻举妄动。如此算来,翀宇潼的古怪脾气或许只是镇压长老们的手段。

    翀白羽咽下一口口水,看向凌偌寒的神色突然间带上几分惊惶,他进入巫山不过几日就能看清他十几年也不知道的种种布置,这样的男子真的心甘情愿为了圣女留在他身边吗?就算没有他在,只要凌偌寒想要,也未必不能在其他地方为凌紫沁某一处洞天福地。世家虽然建在红尘灵脉之上,但他知道,有一处比灵脉更加珍奇,就是龙脉。

    如果他们兄妹两人,最后占据龙脉,一统天下,天下……脑海中响起炸雷一般的声响,翀白羽霎时间惨白着脸色,他怎么会将那件事忘掉?传说中的云陌天女,临世就是为了天下一统。凌紫沁是众望所归,一定会执行天命的那个人,可是天命最终会落在谁家?

    “瞻前顾后成不了大事,师兄,我们都没有未卜先知的能力,只能做好眼前事,你说不是吗?”凌偌寒伸手将翀白羽推了进去,这一次他没有再拒绝,脚步虽然沉重,可是眼中却隐隐生出光亮。看在凌偌寒眼底,氤氲成笑意,终究还是个小孩子,他的师兄根本看不到去路,也不知道从脚下的一方天地走到天的尽头要走多久,这样未尝不是一种好事。

    有时候看到的太多,反而会杞人忧天,想的太多,就容易裹足不前。同样的错误,他已经犯过两次,后果一次比一次严重,这一次就算是错,他也要继续下去。沁儿不会怪他,凌偌寒心知如此,他始终都是她的兄长,无论血脉的联系有多少虚假,但只要她还认定,他就不会失去她。多年修炼的秘法传给她,他一点都不后悔,千年过去,谁知道东海海底会不会藏有什么逃到三界尽头的怪兽,多一道杀招,对她总是好的。保命的法门,从来不嫌多。

    小厅中,天岁老人离开之前已经出手将定住龙昊然周身要穴的暗劲解开,筋骨重新接合在一起,并且用铁条固定住。然后她整个人都被铁索固定在桌面上,小厅里的桌椅都是玄铁所铸无法移动,不知此地作何用,浓郁的药味儿闻上去有些刺鼻,但过不多久就会飘散开。

    “再过一刻,她就会醒来。”翀白羽拿起桌边的瓷瓶,没有一种断续胶的药效比起这个来得更强,常常有人因为无法承受得住药效而挣扎,因此这种药就被称之为虎狼断续胶。

    涂抹的起初,触感清凉,随后灼烧不停,再后来就是钻心刺骨的疼痛。一刻之后,就是疼痛开始,龙昊然会在那时醒来,他们要让她安静,然后施针将毒血引出。

    说起来并不算困难的事情,真正做起来却异常艰难,调心入静,在平时只要是初入修行门径的弟子都可以很快坐定,但是在撕心裂肺剧痛缠身的情况下还能保持定境。

    恩师要凌偌寒助他一臂之力,但是翀白羽却不知道如何相助。难道,要敲晕龙昊然?凌偌寒的目光定在龙昊然脸上,眼中带着二分惊异,这张脸孔怎么会是世家子弟?龙昊然的五官几乎与他在璟月宫中看得的那张丹青没有分别,如果不是昏沉中的她眉头紧锁,应该还会更加神似。她是前朝大启皇族遗落在外的骨血?难道大启灭国时,皇族并没有全部葬身山谷?世间如何会有两张如此相似的脸庞?如果说她与前朝大启盛名在外的孙皇后没有一点骨血,凌偌寒是万万不会相信的!龙雪焕将这样一个人送到巫山,到底是何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