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四章 声息杳杳

背对藏镜人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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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百零四章声息杳杳

    东海神殿,二层。

    海天一色,无风无波。层层海浪拍打着细腻的白沙,浪花一次又一次将白沙淹没,然后又再次退去。往复无止,水不知从何而起,更不知从何而终。湛蓝的海水,就是东海在凡夫俗子眼中的那抹无法磨灭的色泽,美得令人绝望。海的另一边,永远还是一望无际的海水,天的彼端,也还是漫无边际的天色。再美的景色,如果一直都是那样单调,也就成了绵长无尽的凌迟,足以将人一点一滴的摧毁。伤口很小,并不致命,可是如果这样的伤口永不愈合,早晚还是会将人拖进无望的深渊之中。

    凌紫沁等人踏入第一步,身后的暗道入口立即消失,暗示神殿没有退路可寻。

    幽蓝色扑面而来,不单是水光,就连半空中涌动的风,也是一样的幽蓝。一切都是假象,凌紫沁沉下脸来,目光落到楚幕白身上,这会不会又是他的障眼法,或者什么叫不出名字的阵法。风中弥漫的潮湿的气息,海浪波涛极其平缓,没有见过真正的海水的人一定会被骗过,但她不会。没有鱼腥气味儿的海水?她一生之中还不曾遇见过。

    楚幕白转头对着她的视线,“不是我。主人,这些不是东海之水。”

    “也不是幽冥之境逆流而回的水。”翀白素俯身掬起一捧水,清凉的水从指间滑落,徒留双手生机盎然。黄泉死水不可伪装成其他模样,这些水如果不是真的,那至少也要有金仙境界才能幻化出。东海海底可有仙人存在?答案当然是否定的。

    凌紫沁一念突起,顿时腥风扑面而来,遥远的海面上同时有游鱼跃出。

    呼风唤雨撒豆成兵之能,如果在这里可以一一实现的话,也不失为一种方法。早在黄泉怪兽芙蓉跃出沸腾的黑水时,她就觉得箜井是贯通整个东海神殿的所在。但是他们被怪兽逼回石墙内,无法去冒那个险,如今想来,也许箜井并不是唯一的一处。

    “退后。”凌紫沁拽起仍旧在研究海水的翀白素,“你们都躲到后面去。”

    “沁儿?好玩的事情可不能落下我。”翀白素起身,但并不听话后退,与她并肩而立。

    倒是楚幕白这一次听话乖巧,径直走到后面等待,两只豆子样的眼睛望向跃出海面的游鱼,不知再想些什么。凌紫沁用眼神示意翀白素也跟过去,对方视而不见,只得作罢。

    “风。”单字从口中吐出,海面上顿时微风扑面,凌紫沁微眯星眸,心中无声无息不断重复着风字,不多时,清风化作阴风绵延,又变得狂风大作。飓风在极远处天海交界之处卷起无数水柱冲天而起,由远及近,靠近的速度非常惊人,须臾已近眼前。风来雨往,龙吸水的水柱仍在天海的另一端,但骤雨却在这一边的海面上倾盆落下,水声大作,浪疾风高。

    巨大的风浪卷起水边上两人的衣裙,凌紫沁只觉得胸前一阵微凉,低头看去,身上的衣衫已经变成海水般诡异的幽蓝色,长裙及地,甚至在身后拖出十尺鱼摆。

    再看翀白素的一身素白倒是未见有何变化,只是被突然大作的风浪打湿一些,看上去有些狼狈,不过神清气爽的模样却没有变。

    “火。”心底暗道一声停,怒号着的狂风瞬间消散,同时开口的单字,海面上忽而燃烧器熊熊大火。火光冲天而起,壮阔的深邃幽蓝顿时被金红两色映衬成忧郁的暗色。

    翀白素不明所以,但还是撑起柔白光晕,护在她身前,阻挡靠近的热浪和滚滚蒸腾之气。

    凌紫沁伸手握住他的手,示意他不要担心,她还在试探,这一片海水到底能够翻起多大波浪,在这些试探之中可以得到最直观的判断。她倒要看看东海海底到底能够闹出怎样的动静,才能惊动三界。东海之主沉浸底层怕是行动不便,幽冥之主也没有真正现身只给了她一道背影,天庭之人还能熬到何时?其实她倒是很想告诉那些稳坐云端之人,此时不现身,就永远不必再现身,她没有兴致陪着他们一直将这个迷宫玩下去。

    因为凌紫沁突然发现东海海底是与世隔绝的一处,三界相汇之处没有天时,他们进来已久,并非她之前预计的一日半天的时间。再拖延下去,或许他们从东海脱身时,红尘早已数月,甚至数年飞逝。突然明白为何世人都说东海神族长生久视,或许初遇时,凡人少年,再见时,凡人迟暮,而神族容颜未改。

    火焰无边无际,从海水的这一边,一直向着天的尽头蔓延开去。跳动的火焰很快就冲上穹宇,将苍蓝碧空中的白云点燃,凌紫沁挑眉看着从天空中坠入海里的云朵。

    翀白素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此时隐隐明白,这些绝不可能发生的事都是来自她的臆想。在这里她有着生杀予夺的大权,即便做出违背天意的事,也没有什么奇怪。

    火光很快将所有的云朵一一烧光,再然后,海水明显向下陷落,足有半尺之深。凌紫沁一直没有停下,海水一直下陷,足足下陷几人深之后却仍旧没有到底。

    海水仍旧没有到底,脚下站立的白沙却开始慢慢向海边涌动,翀白素护着她向后退去。知道退出足有三丈远,海水也只剩下浅浅的一层,仍旧没有干涸,火焰大不如初,火势减弱,颜色也黯淡下去,碧空中云朵全无。一尾活鱼在白沙上扑腾着,鱼嘴开开合合,无声挣扎。

    凌紫沁脸色平静,推开翀白素走到海边,停下心底的声音,须臾海底仅剩的一抹幽蓝迅速化作一汪海水。很快,海水恢复成原本的模样,白沙也重新被推回原位。

    “沁沁,出了什么事?”翀白素走到她身边,将活鱼踢回海中,海面上溅起一朵水花。

    “没有捷径。”凌紫沁扬起三分笑意,说出违心的话,几近干涸的海底最后那一抹水色,不是海水,而是一件神器。只要击穿它,就可以直通第三层,但是下面有什么,谁也不知道。

    神器不可轻夺,这一件无名无主的神器一如碧霄一般,都是当年就被神族定在东海内无法篡夺的宝贝,因此这一场考验,是真真正正属于神族后裔的难题。

    “什么捷径?”翀白素错愕,深藏海底的神器他自然也看到,但是破除第二层大阵的关键到底在哪儿,却是一无所知。

    “破阵。”凌紫沁伸手指向海水,“左右为虚,上下为实,如果找不到阵眼所在,就只能将神器中间最薄弱的地方击穿。”

    “主人,击穿神器,同时会击穿海底。”楚幕白抬起头,豆眼充满惊悚,“主人打算直奔黄泉去见禤鸾吗?”

    “你怕他。”十分肯定的吐出这句话,星眸微寒,凌紫沁有些意外,邕冗神兽也有害怕的一日。暗叹一声,人心易变,就连坠入世间的兽也难逃其中。

    “你可以离开。”温言细语的劝说,是难得一见的好脸色,凌紫沁俯身揉弄着男孩的短发,“我没有拽着你,非要你陪我去死。”

    “主人!”楚幕白急于表明心迹,却被女子制止。

    “我没有赶你走,只是事实如此。你与我,本就毫无瓜葛。千年之前如何,我不想理会,我此来东海非为神族遗愿,只为解跗骨之毒。东海如何,神族如何,都太遥远。我未必能等到最后,你在我身边实在有些可惜,我知道你本意并不在此,所以既然你愿意奉我为主,我也不想百般拖累你。要走要留,随你心意。你我都知道,不是非在此地不可,你在与不在,它都在那里。”

    邕冗有不得已的苦衷,如果真的是它一步一步将神族引入毁灭,那么今日的楚幕白应该用尽全力让她立即到达神殿底层。但是正相反,他的种种做法自相矛盾,意味着邕冗矛盾的心情。

    直觉告诉她,楚幕白引路的方向是通向海底无疑,但同时这并不是原本位于神殿中央的悬梯,早在甫一进入东海时,她就已经知道没入地下的这部分正是神殿上层的倒影。但与上层不同的是,神殿下层是虚实相交,不似上层规规矩矩用巨大的石料建造。

    从发现楚幕白藏身的古井开始,他就避开所有大路,一直在当年仙兽和世家先祖进出的小路上前进。但是他要避开的那一些,最终还是没有避过。从旨情丧命箜井开始,天庭的监视越发明目张胆。或许邕冗不怕,但楚幕白并非真身,于是为了保护她,他幻化的虚妄之境将她圈入,企图以此躲避夜幕上无数双眼睛。但是他没料到她会顷刻破阵,因此来不及将引动大阵,将他们继续带入小路,只得将计就计开启石门后的天海,让她看到神器真正的模样。

    这就是为何楚幕白自从进入这里就不再说话的原因,这里不是考验,而是东海神殿隐藏在层层法阵后真正的结构。击穿神器的后果恐怕也不是他所谓的直通黄泉,而是将一切暴露在天庭眼前。他要保护她安然无恙的到达神殿底层,又不能被天庭窥探。

    “你知道。”楚幕白咬着下唇,直咬得嘴唇泛白,“我什么都不能说,就算是这里,也不是万无一失。我不能冒险,他等不了多久了。”

    楚幕白边说边伸出食指点向胸前各处,凌紫沁不动声色的看着他飞快的出手,所有的暗示隐藏在整理衣衫的动作下,正如她所料,那是禁锢的阵法。而且,这不是她不曾听闻的仙法,却偏偏是神族阵法。邕冗会被神族困住吗?答案一目了然。加身的未必就是眼前所见,东海幻阵从踏上白骨浮灯的那一刻起,凌紫沁就知道什么都不能真正相信。

    虚妄何来真情意?不过就是尔虞我诈。

    被封印在东海海底千年之久的神兽邕冗,它身上到底藏着怎样不为人知的秘密?凌紫沁露出星星点点散碎的笑意,东海有迷宫,亦有谜团,变得越来越有趣了。

    “别怕,我会保护你的。”将男孩欲言又止的神情尽收眼底,凌紫沁极尽温柔的摸了摸他的头,“这一切,总有结束的那天。我一定会让你们团聚,就像千年之前,温馨幸福。相信我,我一定会将你送出东海。你不是说要到世间去经历一番何为情字吗?那就照顾好自己。红尘喧嚣,比起这里不知要好上多少。”

    楚幕白突然揉揉眼睛,声音哽咽,“主人,你真的会带我离开这里吗?可是我怕她们看到我的模样,就会逃开。我爹说世人胆小,太容易被吓得……”

    凌紫沁笑着打断他,“你要体会世间多情事,就不能以真身出现在世人眼前。你若显出真身,她们或心生敬仰,或畏惧逃离,那么你想要的根本无法触及。就算有一人,当真爱上你的真容,克服重重阻碍,来到你身边,那么这也不是凡世的爱恨,你得到的绝非你想要的,得来无味。真正的尘缘,就是倾身相赴,以人身赢得旁人垂怜,但是其中种种辛酸苦辣,也只有你自己才能了解。无论你付出多少牺牲,也不能成为炫耀的资本,更不能成为以此威胁他人的筹码。这些话,你懂吗?”

    楚幕白眨眨眼,有些不知所以,半响才说,“可是,如果我以人身入世俗,就算她们爱上我,爱上的也只是一张面皮,一个假象,这样的爱,又有何用?全都是假的不是吗?”

    “你要世间情爱,还是就要爱?”凌紫沁维持着最初的笑意,心口顿生的疑虑被她悄然压下,心知翀白素一定很奇怪,为何她要与邕冗化身说这些,她自有她的打算。幼崽?化身?既然不是真身,楚幕白的出现本就是个谜。

    楚幕白挑眉,豆眼中生出无数光亮,“我要她曾经给过我的感情,那是世间最美。你知道那是什么吗?”

    “当然。”凌紫沁笑着迎合,“确实是世间最美。”

    最完美的一场贪念与阴谋的结合,神族族长只在最后走错了一步,而她,这一次将会扳回败局。

    一再修正自进入东海后的判断,在这里早已没有所谓的神族根基,所有未卜先知的天赋都是虚妄无忌的幻象,确认与否认都是瞬息万变。凌紫沁已经不记得,她推翻了多少次的定论,才走到这里。也许海底击穿直奔黄泉,也许会直接见到邕冗,只是今日的她,无法去赌这一场。

    还有人,等着与她一世繁华策马。

    楚幕白仰起小脸儿给了他一个灿烂的笑容,“主人,你真的要许我一世长安吗?我要的那一些,真的就会得到吗?”

    “当然。”凌紫沁俯身蹲在男孩面前,伸手摩挲着他柔嫩的面颊,温言细语的开口,“我现在就可以给你。”

    话音一落,指尖突然裂开一道缝隙,一道极细的血丝从中冲出,直奔楚幕白眉心。楚幕白吓了一跳,顿时向后躲去,凌紫沁双手齐出哪里荣他躲闪,立即抓住他的双肩,血线须臾尽数没入眉心郑重。

    “你!”楚幕白惊恐的叫声戛然而止,眨眼功夫脸色骤变,“主人!我,我不是……”

    凌紫沁心头微动,脸色不变,“不必紧张,只是一点骨血,你有凡世骨血,才能懂凡世之情。”

    没有故作忽略,伸手揉了揉他的短发,“你在我身边,这是我的一点心意。”

    翀白素突然有所领悟,冷哼一声,摆出不情不愿的神色,“别得了便宜还卖乖!你不愿意要就还来!沁儿的东西凭什么给你!”

    楚幕白神色恢复如常,只有眼中还透着一分惊恐,感谢的话说的极为顺口,一而再再而三。

    翀白素手腕微凉,知道沁儿的心意,楚幕白另有古怪,她暗中警告他要与楚幕白保持距离,理由却没有直接说明。或许是沁儿发现了什么,苦于无法直说。

    “主人,这片海水……”楚幕白豆眼一转,计上心头,眉心温润,自然不是坏东西。

    “只能智取,不能冲破。我知道。”凌紫沁转身面对海水,指尖萦绕的冰寒又填了一缕,即暗中控制莫少白之后,如今又多了这一个。

    “沁儿,你要如何?”翀白素不动声色的移步,挡住楚幕白的视线。

    “神器来之不易,不必毁去。”凌紫沁伸手在他手心上轻点,一个收字一笔写成。

    翀白素心领神会两人同时出手,向着海面正上方打去。

    一金一白两道光芒交汇成一张巨大的光网,光网从半空中伸展开来,无数丝绦垂落,探入海中,搅动起无数大大小小的漩涡。不多时漩涡中的海水顺着丝绦直冲光网,形成上下皆为幽蓝之色的双海奇观。

    神器显露眼底,幽幽海蓝色,勾动人心。

    翀白素转头给了她一个眼神,她要收,必须亲自动手,他的骨血不足以全然驾驭神器。

    凌紫沁双手向上托起,隐隐有雷鸣之声造作。片刻之后,一束紫芒脱手奔向光网,从正中阵眼穿出,击向天空。沉闷的炸裂声犹如滚雷从天海相接处传来,如洗碧空青玉般碎落。光网猛的收缩,将海水向天际挤出,喷薄而出的幽蓝将晴空碎片击向不知何方。黑暗不期而至,天幕破碎后只剩下一小片蓝色的绸缎,伏在干涸的海底,阵阵抽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