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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一十章一世长情
黄泉地府,洛川。
凌紫沁甫一离开扁舟,幽冥之主就十分熟稔的走上前来,一一解开她的疑惑。两人并肩而行,与身后的四人拉开一段距离,倒不是翀白素等人留给他们空间,而是禤鸾在扶她下船时就施法,咫尺天涯的招数被禤鸾用的出神入化,四人使出浑身解数也无法再进半步。只能维持着一丈开外的距离,不远不近的跟着。翀白素通过魂引告诉凌紫沁,她与禤鸾的交谈,他们听不到一个字,他们说的话禤鸾能够听到,但是她听不到。
“他们以后会成为你的部下,紫沁应该知道,帝王家的私事,不是每一件都能与臣子分享的。”耳边传来禤鸾好听的声音,温柔却不失力度。
凌紫沁转过头去仔细打量着幽冥之主的眉眼,不可否认他是非常有魅力的男子,周身都散发着浑然天成的感觉,让人很难去一点一滴的打量他的五官。视线往往会停留在某一个地方,再也无法移动。双眸深邃,暗色中泛出悲伤,薄唇抿成一丝上扬的弧度,不是真正的笑容。魅人心魂四个字用在他身上,正是再合适不过。
“我没有问鼎天下之心,何来帝王,何来臣子。”凌紫沁收回目光,禤鸾五官精致器宇轩昂,但这不过是个空壳,幽冥中央为虚空,她在他身上感觉不到半分生气,一如黄泉。
他很好,却不是她喜欢的模样,她看到他,就像是看到当年只会猎杀目标的她。太过熟悉的空旷,没有灵魂,他的人站在她面前谈笑风生,心却并不在此地。
让幽冥之主亲自来迎接她,这份礼遇未免有些太过,禤鸾话里透出的意思,更是直指她为红尘之主人间帝王,要开口否定他的话,就需要拿出足够的证据,偏偏她就是没有证据。
她不想,不代表最后一定不能,事不由人,命就不由人,不顺意十之**或许太多,但是半数总是有的。神族的未卜先知在东海中缘何没有发挥出应有的作用,如今她已然了解。
“你不想,也只是此时不愿意去想,总有一日你会成为红尘之主,无论你愿与不愿。命数皆有定论,你也是日后要独当一面的王者,不能像我一样,不顾大局,最后落得如此下场。”
凌紫沁驻足挑眉,目光中带着疑惑,她是略有耳闻,不过为了一场意外兴师动众,似乎也不是明智之举。以禤鸾的面向来看,他不是莽撞之辈,除非其中另有她不知道的原因。
禤鸾伸手挽住她的手臂,表现得甚是亲密,“自擎岚离去之后,幽冥再无年月,你不必担忧在这里耽搁,就算停驻于此,东海神殿也还是那个神殿。三界时日不尽相同,等你回到东海就会知道,你在这里停留再久,也不过就是东海一瞬罢了。安心。”
转身回看后面脸色各异的四人,禤鸾低声说道,“送一句天机于你,你自不必多说,心里有数便可。这四人之中,翀公子是你这一世的爱侣,他心性坚韧非常人可及,切莫负他。”
凌紫沁颔首应允,似笑非笑的盯着他的手臂,“禤鸾大人既然知道白素是我的爱人,如今这般亲密,就不怕白素那个小气鬼会在枕边吹风说你的坏话吗?”
“他有地仙修为,何事能做何事不能做,自会有所感悟,否则也不配活到今日。你身边诸般众人,只有这一个将来能辅佐你成大事,只是他这一世福缘匮乏,早年间多有耗损,天长日久,你早晚会知道我指的是哪件事。”禤鸾并没有收回手臂,反倒是侧头低语更是贴近。
“永远不要做让自己后悔的事,一次都不能,一步错步步都是荒唐,万劫不复。”
两人沿着河流逆流而上,禤鸾终于在漫长的沉默之后说起幽冥之境时光停滞前的旧事。
凌紫沁安静的听着,不置一词,别人的过去,往往都比传言中的更为繁复,也更为详尽。禤鸾面河而立,河面上吹过的凉风卷起他的长发,青丝纷纷化白雪,旧事却比河水还要绵长。
落水为川,是禤鸾的爱人擎岚曾经为这条河起的名字,当时这里还不是如今的模样,而是真正的黄泉鬼蜮应有的白骨尸骸,但是擎岚每一次渡河去红尘时,都会皱眉不喜。后来更是说下那句没头没脑的话,于是禤鸾索性从了她的意愿,以**力将此地化作凡世的模样。
湍急的河流,怒浪滔天的黑水,化为如今的涟漪荡漾,碧水清波。河两边原本哭嚎不止的亡魂也被施法,变得痴痴傻傻。成堆的尸山也被一一化作种种景致,掩盖在幻象之下。
擎岚原本另有其名,那个名字是她从降生在幽冥之境时就戴在身上的,可是禤鸾并不喜欢她的那个名字,就干脆将她唤作岚,一如她出现在他眼前初见的那天夜里,漫天流岚飞火。
她是不应该出现在幽冥之境的存在,她也是千万年以来唯一一个降生在黄泉地府的活人,她的到来打破了黄泉只收阴魂的惯例,也在瞬息之间夺走了禤鸾从未为谁动念的一颗心。
从那时候开始,禤鸾心中就升起强烈的不安,她不应该在黄泉,不该以这里为家,更不该生长于斯,她的出现就是逆天。他从天庭殒身下到幽冥之时,立下的规矩就是黄泉不留活人。三界各有秩序,一为长生久视,二为生老病死,三为神灭形消。可是他为了岚,不顾身边鬼将鬼臣的阻止,不顾天意不该有这段情,一意孤行与她厮守。快乐的时间远远比不上痛苦的年月,一切都源于岚做了一件不可能的事,她怀上了他的骨肉。
十月怀胎,岚给他的不只是惊喜,更多的却是担忧。幽冥不见时日,她的腹部隆起之后,却始终没有诞下胎儿,从那时起禤鸾就知道一定出了什么问题,于是将她远远带离幽冥,以行游天下的名义,隐姓埋名寄住红尘。就像凡世寻常的夫妇一般,门前的树叶绿了又黄,黄了又绿,反反复复到第六个年头,岚才开始出现即将分娩的痛觉。
七年光阴,她孕育的却不是一个他们殷殷期待着的婴孩,反倒是生下一团黑水。
从那之后,所有美好一夕沦亡。岚一夜疯癫,时而昏沉,时而清醒,昏沉时一语不发,披头散发,躲在床榻里,只会说看到有人抓她。禤鸾想尽办法,才问出抓她的竟然是鬼兵,顿时觉得十分头疼,她就是在鬼使阴差的照料下长大,如何会怕那些?清醒时,便是以泪洗面,甚至几次寻死。她的不正常终于惊动了左邻右舍,人人都说院子里住了一个疯妇人,劝他将她送去疯人塔自生自灭,甚至还有热心的七婶八婆开始张罗着为他介绍新妇。
最后忍无可忍的禤鸾带着岚回到出生的地方,幽冥深渊,在那里度过漫长无尽的年月。安抚她的伤痛,竭尽所能的取悦她,向来不苟言笑的他为她学会了说笑,可是在她脸上却始终没有再见到过哪怕一丝丝笑容。岚整个人垮下去,不再昏沉之后,生活变成一潭死水,她时常站在窗前望向外面的繁花似锦,数月不说一句话。
不知又过了多久,禤鸾被她的沉默折磨得快要崩溃,他想听到她的声音,哪怕是责骂他。可是什么都没有,她的不言不语,终于换来他一次醉酒后的怒叱,他问她是不是恨他想离开!
话一出口,禤鸾就从宿醉中彻底醒来,酒意全消,他抱着岚无声的落泪。
就在那时,岚终于开口说话,她说她想离开,去人世红尘,再也不要与他相见。
他疯了一样,恳求她,哀求她,甚至跪在她面前,完全将尊严名号抛之脑后。一切都是他的错,他早该知道,以他当年除去仙籍殒身下凡主掌幽冥的身份来看,阳世根基早已被毁。
就算岚是天赋之身,也难以为他生下一儿半女。他二人,一是阴神,另一个是天地造化所生,本就不是同一界之人。是他太过奢望,如果从一开始就告诉岚真相,她就不会吃尽苦头,最终疯魔。可是就算他是一界之主,也无法回到曾经,更改已经发生的事实。
在屡屡哀求未果之后,禤鸾抵挡不住岚以死相逼的威胁,终于答应将她送去红尘。
到达凡世之后,喧嚣渐渐温暖了她的心,她脸上露出久违的笑容,也偶尔会有三言两语。
但是禤鸾知道,那些过去一直被埋在她心底最深处,没有离去,永远也洗刷不掉。因为她和他一起返回人间的第三个月,她要求他离开,回到他的幽冥鬼域去,他不属于这里。
禤鸾当然不放心她一个人飘零在外,但也没有强留她的资格,她从不是他的什么人。
于是拉锯战再一次开始,最后两人各让一步,岚容许他留到一年期满,之后他去哪她不再过问,他也不能再出现在她面前,两人天各一方,从此永不相见。
失去孩子的痛苦,没有任何方式能够弥补,禤鸾知道为时已晚,再痛苦也只能接受现实。
时间一天天过去,他越来越焦躁不安,心事无法与人分享,于是就全都混进酒中。浊酒入腹,原本酒量很好的禤鸾在即将离开的半月前,终于醉倒在一家酒肆,被人抬回他们共同住的小院里。朦胧中他只知道岚那天夜里没有拒绝他,几近落泪的疯狂之后,次日醒来她却没有在身边,也没在小院里,禤鸾彻底死心,收拾东西打算回幽冥去。
留给他们的时间顷刻间就从十几日变作最后一日,岚从那日傍晚回到小院后就一直足不出户,到得最后那天夜里,禤鸾拎着行囊向她告别,大门紧闭,他只好站在门外低声开口。
他当时说了很久,却不记得到底说了什么,门里只传出一句轻得如同烟云的低语。
岚说,她近日总是渴睡,身子疲倦得很,无法为他送行,这些年来感谢他的照料。
禤鸾与她道别,一直走到小院门前,才突然惊醒,她疲倦的理由,会不会是因为再一次怀上他的骨肉?飞快的冲进她的房间,刚好看到她按着胸口干呕。
医者很快被请来,岚再次受孕的消息很快被确认,二人的关系一夕回到过去,剧变让禤鸾恨透了他曾经的君子模样,早知道受孕可以医治好她的心病,他也不会在那之后为了让她将养身体而一直不与她同房。岚坚持说原本的名字只有一个单字,太过单薄,听上去就是福薄之象,于是就变作擎岚二字,出生时的本名反倒越发无人记得。
红尘十月,在黄泉中只是一夕,擎岚很快诞下一个健康的男婴,这个婴孩甫一出生,就是半阴之身,算是半神半人。夫妇二人准备将他带回幽冥之境进行占卜,然后为他择选名字。
但是这一切到最后也没有变成现实,悲剧就发生得让人措不及防,将禤鸾刚刚得到手的幸福,尽数抹杀。
就在擎岚回到幽冥的第二日,她就生了一场没来由的病,一病就是数月之久,等她略有好转能够起身下地,就立即安排占卜,准备为儿子择名,然后再回人间。禤鸾那日本是要与她们一同前往,可是赶去的路上因为一点小事耽搁片刻,吉时不能耽误,擎岚一人抱起儿子向外面走去。他赶过去时,一步之遥,亲眼见到她们娘俩被从天而降的灾祸重伤。
他还没有起名的儿子,在那场灾祸中魂飞魄散,而擎岚身受重伤,一直沉睡不醒。
悲愤交加的禤鸾顺着穹顶的裂口冲入三界汇聚之地,打算为妻儿讨回公道时,却发现东海神族死伤殆尽,这才记起数月之前鬼使送来的书信上提起过天人两界的乱象。但是当时他还沉浸在初为人父的喜悦中,无暇顾及其他世界的异变。
他重新返回裂口处,仔细打量着所有痕迹,确认神族人在上古异兽的袭击下无人幸存,儿子丧命的灾祸正是异兽击穿海底所致。擎岚没有法力,受此重伤之后,一息未绝,便是挂念儿子。因此禤鸾不敢冒然将她唤醒,这些年来也严禁任何人在擎岚的病榻前,提起儿子的死。他深深的知道,再来一次打击,擎岚就会毫不犹豫的离开他。
鬼差四下打探,最后禤鸾总算在一个月之后弄清天庭与神族间恩怨的来龙去脉。
根本没有天庭所谓的争斗,有的只是天庭单方面对神族人进行的残忍杀戮。自天地初开之后,三界划分已久,本是各司其职,如今却变成天庭自视甚高,奴役人间,蔑视地府。
“我担心,再这样下去,天庭总有一日,会动心将人世与黄泉一并毁去,以全他们独一无二之名。”禤鸾的担忧并非毫无道理,当年那一场浩劫中丧命的儿子,在他看来,完全就是天庭阴险的暗算。理由再多,也抵不过一个担心幽冥做大反攻天庭的猜测。
无数细节迅速在凌紫沁脑海中飞旋交叠,三界不可同日而语,但是总会在一些特定的时刻,三界交叠。擎岚遇害时,正是东海神族被异兽灭族的浩劫。那么她降生时,会不会是在神族从天界迁徙到红尘之时?听上去就如禤鸾所说的那样,像是一场阴谋。
如果天庭的阴谋,就是灭掉人间与幽冥,那么一连串的灾难倒是找到一个合适的理由。
可是根源在哪里?就算是天庭的阴谋,这阴谋又是为何?凌紫沁想不通,就算是众仙全部下界开坛说法,红尘中又有多少人能够顿悟成仙?让高高在上的天庭如此在意红尘的理由到底是什么?她实在看不出,如果纷争再起,凡人有何本事能与漫天诸神相争,凡人寿命最多不过百岁,百年里无论做出怎样的惊天之举,百年后也只是一捧白骨。
在长不过百的寿数的前提之下,凡人不过是诸神与天同寿的漫长光阴中的一个树影,这一刻再美,也没有下一刻。他们在忌惮什么?红尘走遍,也不过生老病死,悲欢离合将太多人的目光定格在身边人眼前事什么,离世清修想要超脱的,恐怕不足万一之数!
“不懂,没关系,很快你就会知道他们在担心什么,我带你去看一样东西。那是下一个千年之后,三界重轮到来时的景象,也是三界之主起初都知道的事实。”
禤鸾听完她的不解,立即轻笑摇头,提起一件凌紫沁从未听说过的事。
九星临位,主天翻地覆,每隔万年,就会出现一次,这一次,将会成为三界顶端的存在的,就是令诸天忌惮的红尘。“当年红尘之主手中的摩天宝鉴就在东海神族手上,他们原本应该成为人间巅峰,但是天庭为了打破命运,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百般算计于神族人。你随我到深渊走一遭,就会明白。”禤鸾大袖卷起两人身形,顷刻消失不见,身后的四人追赶不及,堪堪看着两人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