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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章冥冥定数
幽冥深渊,雪谷。
扬起的莹白柔光将打通坚硬的地面,飞沙走石昏天黑地之后,突然有飞花从风中出现,飞舞的风沙顿时为之一停。飞花飘零,四散开来,最后地上出现一个足有一人大小的坑。
站在最前面施法的翀白素蹲下身去,打算将擎岚的尸体拖拽上来,还没动手,突然咦了一声,低下头仔细打量。他看得那么专心,别人反而不好靠上前去打扰他。
蓼祂脸上没有半点惊异,转头看向凌紫沁,“那里没有擎岚。真的,我没有骗你。”
夜涟怜此时在他怀中睡得并不安稳,似乎正被梦魇纠缠,蓼祂说完,抱起她远远走开,同时施法为她遮挡此地的冷风。积雪已然不再,但冷风依然,蓼祂小心翼翼的抱着少女,像是怀抱着最珍贵的宝藏。
“主人,你相信他是真的爱上小鱼人吗?他是鬼使,阴曹地府的鬼怪,从没听说过他们会爱上谁。”楚幕白皱着眉头,小声问到。他讨厌蓼祂身上阴冷的感觉,在他看来,鬼使阴差和死人没什么两样,都是会觊觎活人阳寿的怪物。
龙倾也在等待她的答复,鬼怪的话,有多少值得被信任,他们没人能确定。
“重要吗?”凌紫沁伸手按住少年头顶,“蓼祂是人是鬼,重要吗?如果他是人,就更容易取得你们的信任吗?你也不是人,我是不是也应该去质疑你的用意?”
楚幕白闻言嘟嘴,辩解的话说不出口,可是无端被她怀疑的滋味格外难受。
“你不愿被我怀疑,他自然也不愿被小公主怀疑,所以才要送她走。你以为小公主离开幽冥,这件事追查不到他头上吗?”凌紫沁向远处看去,蓼祂坐在一块巨大的石头上,怀抱少女,低声说着什么,脸上的表情满是悲伤。
生离死别,情之一字,只要与它们有所关联,无不以悲剧收场。别后重逢,要有怎样的侥幸,这样的幸运,没有几人能有。不说他们之间,隔着红尘与幽冥的沟壑,就算是红尘男女,一旦分离,也再难有相遇的一日。她爹麾下的将士,就是最好的佐证,镇国将军被称为常胜将军,云陌将士是四国中最强大的人马,但是再强大,也不是不死。忠魂枯骨,是沙场上永恒不变的话题。
“他若是真爱夜涟怜,就不会想着同她分开!就算再难,只要两个人一起面对,就一定能够战胜!他是胆小鬼,不敢为爱去死的懦夫!他想得到她,却不愿意为她冒险!”楚幕白显然有不一样的看法,他也看向远处相依相偎的两个人,目光转暗。
“他们真的死在这里,就永远没有再相见的一日,他现在送走她,才能和禤鸾放手一搏,如果他成功,那么他就是幽冥之境的新主人,若他死去,至少不会拖累她。幕白,你还小。”
把生的希望留给爱的人,蓼祂比她预计中的还要强大。也许他藏起真正的实力,就是为了让禤鸾不防备。
“可是,把爱人孤零零的留在世上,一个人从青丝等到白头,在漫长的等待和煎熬中辞世。不能相伴厮守,却留着一份无人可比的情意,折磨对方。这样的手段,也是爱吗?”楚幕白扯住紫色的长袖,声音异样的低沉,“如果有天神子不再,主人要为他守身如玉,一直到此生终了吗?”
“当然不会。”凌紫沁笑着轻推少年,“我与白素的事,你不要管。他不会有事,他有红尘巅峰的修为,足以自保。”
“如果是为你……”楚幕白的话被立即打断,凌紫沁皱眉道,“不会有那样一天。”
“红尘不比你想象中那么简单,”龙倾也开口回答楚幕白的问题,“保护紫沁的人,不是只有一个翀白素。如果非要牺牲一人,才能换得她活命,该牺牲的也不是他。”
“你再喜欢主人也是枉然,主人心里只把你当成友人。”楚幕白吐吐舌头,没好气的嘀咕着,等他离开东海,就要日日跟在主人身边。
“沁儿!快来看这个!”不远处的翀白素起身,手上还拿着一个碗大的白珠。
“内丹?”两人走近后,龙倾低呼一声,就要伸手。
翀白素连忙侧身,“不要命了吗?妖兽内丹有剧毒!”
“擎岚果然是妖兽。”再无半点怀疑,一切已成定数。凌紫沁手持金芒,将白珠接过来,仔细打量。白珠通体晶莹,却在正中有一道裂痕,裂痕足有两根手指粗细。
“半鬼半妖,毕竟是得了禤鸾的骨血,算不得妖兽。”翀白素将白珠捧回,“这不是内丹,是妖丹,内丹只能夺走修为,妖丹本身就是妖兽,这才是真正的擎岚。她降生到幽冥时,就是这样。沁儿,这件事情,真的不能再管下去,再插手,只怕会另生枝节。”
“妖丹碎裂,擎岚还能复生吗?”凌紫沁伸手按住妖丹,晶莹剔透的白珠中感觉不到一点生机。
“只要有人自愿以命换命,修补妖丹,妖兽就可以复生,但是复生之后的那一个,不是擎岚,而是陌生人。不再记得过去事,一个崭新的灵魂。”
蓼祂抱着夜涟怜走来,低头看向妖丹,“人间之主,我可以告诉你,这件妖丹,是在妖兽最初降生时就被**力震碎,能将初生从中央震裂,没有金仙修为,精准不到如此地步。人间之主,你要了结这件事,还是早早离开这里,回到红尘中去吧。幽冥,不是当年的幽冥。”
“蓼祂,我要和你单独谈谈。”凌紫沁从他怀中接过夜涟怜,她还太小,确实不应该留在这里,独自去面对黄泉地府的孤寂。但是要说服她离开,几乎是件不可能的事,她要留下,一定是知道了什么。否则,全族重任在身,她不会这样放弃。
翀白素将妖丹递给龙倾,他自己则站到龙倾面前,不停地祭出一缕缕莹白神力,勾动妖丹,但是妖丹始终没有动静。
“好。”蓼祂始终牵着夜涟怜的手,跟着凌紫沁走到雪谷尽头,再也无路可走的地方。
“禤鸾逆天之事,你知道多久?”金芒在凌紫沁身后凝结成半透的法阵,法阵所过之处,所有的隐秘都无所遁形。大印在极深的地底,只是一道幽暗的黑影。
“他不是要逆天,而是要篡夺你的位置。你在这里滞留越久,他的力量也就越强大。整个幽冥,都被掩盖在大阵下。这是禤鸾布下的阵法,篡夺生机的大阵。他带你去了摩天宝鉴,看所谓的过去,其实都是幻象,你要得知真相,只能去找邕冗。他会告诉你,真正的三界。”
蓼祂的声音越来越低沉,他眼中凝聚的风霜格外苍凉,那是真正的苍凉。与他相比,禤鸾面对爱人辞世时歇斯底里的眼泪,似乎突然变得算不了什么。
“他是堕入幽冥的神仙,仙籍一除,就连登天的资格都没有,一直以来,他都在寻找各种各样的机会,为的就是诱惑人间之主亲赴幽冥,然后下毒手暗算。但是始终没有得逞,不是他的计谋不成,而是之前人间之主始终没有真正的转世重来。”
蓼祂伸手指向心口,“我在你身边,感觉不到人界大印的力量,如果你是人间之主,那么在你这里,应该有一个特别的印记。这个印记或许不是与生俱来,但一定在这个位置上。”
凌紫沁蓦地咬住下唇,这具身体不属于她,在那具被毁得看不出原本模样的尸体上面,有一团小巧的火焰。金芒四溅的火焰,是她作为杀手重生的标志。
“禤鸾无法确定你的身份,所以才会在一开始就将你引去摩天宝鉴,想要通过它来激发你的印记。那件神器原本只是天界中一件记载旧事的废物,后来被他偷下黄泉。天长日久,其中不少过往都在他的法力下,强行被扭曲成别的模样。我猜,十有**,你看到的那部分,会将神族人从天界下凡的理由归结于神魔的忌惮,不过事实远非忌惮,邕冗的离开也没有那么从容。我能告诉你的就是,当年邕冗离开天界之时,身负重伤,他为了保护神族人举族迁移,付出相当可怕的代价。若非如此,他也不会被囚禁在神殿底层千年不得离开。”
“他伤势如何?”凌紫沁一开口,就发现蓼祂看她的眼神乍现出奇异的光亮。
“你真的关心他如何?”鬼使的神色非常奇怪,让她抱着小公主的手臂微微颤抖。他为何要用那样的神色看她?难道她不能提及邕冗?还是神殿底层另有变故?
蓼祂见她不回答,又问了一次,“你如今已是人间之主,可是真心想问邕冗的伤?”
“当然!他的伤势涉及到神族当日灭族的悲剧,难道我不能问?”怀中的少女呼吸清浅,终于熟睡过去。凌紫沁放轻声音,不想惊动她。
“原来如此,是我会错意。”蓼祂笑着摇头,眼前人终究已不是当年之人,千年前犯下的过错,今日的她已经在尽力弥补,如此也就够了。
妖君历劫,尽忘前尘旧事,对于三界而言,都是一桩好事,也不枉费他追随她下凡。这一出戏里,他没有粉墨登场的机会,自然也不会有见证三界重立的机缘。能见她一面,已是不幸中的万幸,他与封坞一前一后下凡,落脚却是截然不同,或许就是为了今日,他比封坞多看到一些真相。下一世,或许能偶早他一步历劫重回。
“你错会成何事?我与邕冗之间,是不是发生过什么?”凌紫沁的敏感让蓼祂心惊的同时,立即决定将真相隐藏。邕冗之事,没人能告诉她,除非邕冗愿意提及那段伤。
“并非如此,只是我见过几位中途夭折的东海神族圣女,你与她们都不同,她们对邕冗,不如你这样关心。或许她们是不知如何开口,或许是我猜错,不过,你如此问起他,我想邕冗一定很动容。”不露声色的将话移开,目光也落在远处正纠缠着巫医神子的少年身上。
蓼祂与邕冗相识之初,邕冗就是开天神兽,当时正是如日中天的大好时节,因此没有见过神兽幼时的模样。眼前这一个,对于蓼祂而言,很是新鲜。但是楚幕白对他,不只是视而不见,而是非常抵触,从他的神情中,蓼祂知道不能继续靠近,就算他再想得知邕冗近况。
“或许她们只是不忍提及,而我,就是别人口中说的那种铁石心肠。”凌紫沁自嘲的笑了笑,伤痛总有一日会变得淡然,伤疤也会沉淀下去,变成继续向前的养分。
但是曾经丢失的心境,却永远都无法重来,一如今日的她,再一次背负起别人的情深,却也看得清其中的真假几分。神族圣女没有不敢问,只有不想提起的过去。委身邕冗换取神力,原本单纯的交易,因为邕冗的下界,彻底变了。当公平的交易,被掺入利用对方的成分,之后就变得很难区分得清,其中是否真的有两情相悦和绝情背叛。
“过去之事,你想知道的,不想知道的,真相都在邕冗那里。别人或多或少知道一些,但除了邕冗和神族族长外,外人终究是外人,不可能了解全部细节。我希望你能在得知真相后,给邕冗一个公平的处置,他已经等了一千年,一千年中受尽天庭神魔的种种凌辱。他犯下的错,他已经受到应有的惩罚,望你看在神族人的薄面上对他手下留情。”
凌紫沁紧紧的皱起柳眉,蓼祂的一番话说得格外奇怪,她就是如今存世的唯一的东海神族,为何要看在神族人的颜面上?他要她手下留情,难道悲剧的根源就是神兽邕冗?
怀中的小公主不知何时起幽幽转醒,“紫沁姐姐,我要留在这里,别把我带回去。”
“公主,你不能留在这里,幽冥深渊并不是真正的幽冥,而是禤鸾以法力幻化出的假象。禤鸾一死,此地就会立即分崩离析,活人不能留在此地。你一定得离开……”蓼祂的话没说完,夜涟怜已经站起身来,伸手向他推去。
“敢做不敢当的混蛋!好!我走!我走得远远的,永远不再烦你!占过便宜就翻脸不认是吗?很好!本公主就当被疯狗咬了一口!”夜涟怜突然转过身去,大步向翀白素等人走去。
“你不去追她,一定会后悔。”凌紫沁摇头道,暗示蓼祂不该直说,“她还太小,你最好多一点温柔。她很容易受伤,而且绝对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容易愈合。”
“我宁愿她伤心离开,至少她还活在其他地方,她不见我,就能避过这些劫数,她的命数不该在此地,也不该如此短暂。”蓼祂面不改色,只是眼底深沉的伤痕终究无法尽数掩盖。
“心死,活在何处都是行尸走肉,你要她活得像个死人,就是为她着想?”凌紫沁轻哼一声,星眸寒芒毕露,“若真的这样,未免有些太过荒谬了。”
“只要她还活着,我若能活下来,必会与她重逢,被爱被恨,都是一样。”蓼祂异样的坚持,让凌紫沁心生不祥,爱恨或许在执着的程度上一样,但是结果绝对不会相同。
“那你有没有想过,或许再见时,她与你擦身而过视若无睹。你要她安然无恙,绝不会是活成一具活尸。”柳眉皱紧,她不是不懂他的心意,就是懂才要尽力阻止他。
“若是当真如此,最好不过。”蓼祂深吸一口气,通体彻寒,他不是没有想象过,只是他们时日尚短,他相信她身边很快就会新人换旧人。她很好,生机勃勃,值得被人宠溺无边。
“至少证明我在她心中的分量并不重,留下的伤口也就没有那么深。忘了我,对她而言,就是最好的事。若非你提及,我却没有想到这一点,等她平静下来,我就去求翀公子,由他动手,令公主将我忘掉。了无牵挂的回到红尘中去,过回她原本的生活。”
“那你呢?抱着错失她的遗憾,度过漫长的岁月?看着她一次次在你面前转世,与别人欢好,难道你的心就不会痛?蓼祂,我虽然不记得你曾经是谁,但是我知道你一定也来自天庭。神魔并非无心无情,端看如何取舍,你若当真要断情绝爱,该忘记悸动的人是你,不是夜涟怜。”话已至此,她不想多说什么,蓼祂的固执自有固执的理由,不说就是不能说。
“你要做什么!”翀白素突然高声开口,凌紫沁转头看去,只见夜涟怜不知何时将妖丹抢到怀中,眼中含泪,紧抿着嘴不肯开口。
“涟怜!不要!”蓼祂向前飞奔,凌紫沁同时开口,“涟怜,你要做什么!”
“我要让他后悔认识我!后悔轻薄我!后悔拒绝我!”夜涟怜轻身一跃,抱着妖丹高高跳起在半空之中,躲过出手拦截的翀白素与龙倾。“蓼祂,你还是不了解我,从来只有本公主拒绝别人!你要绝情,就看看你我谁更绝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