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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驾崩了?!”三更半夜接见不速之客,却还衣冠整齐、神情闲适的沈藏锋,让柳容看了也不禁暗叹名门子弟究竟是名门子弟,数百年底蕴孕育出来的气度,远非权势富贵就能简单的堆砌出。
而沈藏锋此刻惊讶的神色,也不像是心里有数的样子……不过对这一位来说,胸有激雷而面如平湖不是什么难事,单靠他听说消息后的神情变化判断,并不可靠。
柳容心里转着念头,道:“正是如此!因如今西南正在用兵,娘娘的意思是,暂且隐瞒住此事……待大军还朝,再公布天下!还请沈阀主襄助,以图滴水不漏!”
沈藏锋思索了片刻,方颔首道:“如今的局势,若陛下不在了,确实不宜外传。不过,我近来身体不是很好,恐怕未必承担得起这样的事情——倒是顾子阳,他本受陛下之命辅政,亦是士族中人……”
“末将说句实话。”柳容看了眼屋角铜漏——刘家两位嫡子身死的事情还没解决,天亮之后,刘家肯定又要进宫喊冤,不掐着辰光商议好隐瞒圣驾崩的对策,那他这大晚上的就白跑这跑那了。
“顾大人虽然是士族子弟中的翘楚,但要论士族中的名望,天下谁能能及阀主?更不要说,追随陛下的老人里,也不是个个都能让娘娘与大皇子放心的。”
“何况,大皇子如今还在凤州!”
柳容叹了口气,“薄大人说,圣驾崩之事能否隐瞒得住,全在乎沈阀主。您若肯允诺帮忙,此事方有可为!您若不肯,那也没必要瞒了,因为根本瞒不了!”
沈藏锋冷不丁问:“柳将军的意思,是要我立刻进宫?”
“……不。”柳容怔了一下,察觉到沈藏锋闲适的神情中划过一抹狠辣,他猛然醒悟过来——沈藏锋不是薄喜,薄喜之所以柳容一说圣驾崩就相信,一来晓得柳容的为人绝对不可能在这种大事上不经证实乱说;二来柳容拿这种事骗他那是不可能、也毫无必要。
但沈藏锋就不一样了!
柳容可是知道闻伢子早就打好主意,要在适合的时候送这位年轻阀主一程的!
而沈藏锋对柳容也没有什么深刻的信任,三更半夜的,柳容跑过来先说圣驾崩,再戴一摞高帽子,接着话里话外请他进宫去商议对策——沈藏锋怎么能不怀疑,圣驾还好好的,就是想用这个方法骗他进宫好下毒手?!
“如今夜色已深,阀主进宫想也不便——末将的意思,是请阀主为皇后娘娘与大皇子计……”柳容忙不迭的补救着。
只见沈藏锋面上疑色若隐若现,语气淡淡的打断道:“这事情太大了,我如今思绪万千,倒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你才好。”
“闻说府上四小姐尝与咸安公主殿下相交。”柳容急中生智,忽然道,“阀主若不信圣驾崩,末将可进宫与皇后娘娘说明,明日让咸安公主殿下邀请沈四小姐入宫玩耍,届时可让沈四小姐亲自至宣明宫一看——沈阀主,若非事情紧急,你当知道末将绝对不会与你把话说如此坦白!”
“既然如此,那翌日我当令侄女等待公主之邀。”谁知沈藏锋一点都不受激,
闻言摆了摆手,端起茶碗浅啜一口,却是送客了。
柳容深吸了口气,道:“但天亮之后刘家人那里,还望阀主先劝说些。”
“此事涉及私仇,又是痛彻心扉的连丧二子,纵然我家刚与刘家结了亲,眼下也只能尽人事。”沈藏锋摆明了不确定闻伢子的死讯不松口。
柳容实在没办法,只好告辞。
他走了之后,同样衣着整齐的卫长嬴从屏风后转出:“明天真让颜儿进宫去?她到底年纪小,别给吓着了!”
“无妨,柳容想当然耳!”沈藏锋不在意的道,“如果陛下好端端的,咸安公主邀颜儿进宫,倒没有什么。但陛下次日必定要传出卧病的消息,这眼节骨上咸安公主肯定要侍奉榻前——就算不到宣明宫侍奉,又怎么可能召臣女进宫?这不是明摆着告诉人宫中有异吗?”
卫长嬴一想也是,就算柳容没想到这一点,有仇宝娘在,肯定不能露出这么大的破绽。
“这么说你不打算进宫去了?”她沉吟着道,“其实我还是有点不放心——万一皇后她们没能成事,反而被那一位看破了局,将计就计……”
沈藏锋微微一笑,道:“那样的话你以为陛下还会派个柳容来好声好气的请我?”
“他不怕西南正在用兵、你出了什么事,四破军中的西凉军军心浮动?”卫长嬴皱眉道。
沈藏锋哂道:“一来如今西南势如破竹,这时候我出事,带给战局的影响,还不足以导致根本性的扭转,如果那一位还活着,他不怕压不住场面;二来西凉军已被打散编制,我们兄弟都不是领兵之人,单靠卢升平之流,很难成事,就算掀起声势……不是还有其他人正好连西南军一起镇压?”
卫长嬴叹了口气:“算了,这些东西我也不大懂,不说了。”
就问,“那么你一旦答应柳容后,却要怎么接回大皇子?柳容肯定是不会离开帝都的,也不会让你离开。”
“舒明不是回来了?”沈藏锋淡淡的道,“西南战事虽然顺利,但受制于那边的地形,不再耗上几个月,是别想打完——尤其天气转暖,这仗是越来越不好打了。到雨季没准还等往回撤到高地去……让舒明和光儿送亲回来时,顺道带上就是。”
卫长嬴一算日子,皱眉道:“这样舒明成亲不足月就要预备动身了。”
“这都是小事,等他从凤州回来,再让他们小夫妻好好团聚些日子就是。”沈藏锋不以为然道。
卫长嬴道:“我也就是那么一说——嗯,这些你既然都有数了,那么刘家的事情怎么了结呢?”
“刘家现在占着理,才好放开来闹。”沈藏锋淡淡的道,“他们理亏了自然就不会闹了。”
“我说句实话,慢说卢国公府现在已经是绝了户了。就算把郑三伢这一支赔进去抵命,老实说刘家还是咽不下这口气的。”卫长嬴蹙了蹙眉道。
东胡刘氏嫡子的命,还是刘若沃全部两个儿子的命,区区一个郑家哪里还得起?士庶之别,在士族眼里从来都是犹如云泥!
“昨天刘家人走后,那一位就不好了。
”沈藏锋淡然道,“眼下要隐瞒驾崩的消息,根本不好大动干戈的查缘故——再说,就算大动干戈的查了,一定能查出来?所以缘故既然不知道,那也不见得跟刘家人没有关系。”
“你是说,先传出陛下因为刘家人的纠缠,连累带气,病倒了?”
“再加上病情严重,到了吐血的地步。”沈藏锋断然道,“必须要这样,否则,即使大皇子弄回来了,如何监国?!大皇子不监国,我跟长风还怎么名正言顺的插手朝政?!”
卫长嬴沉吟道:“病重吐血的话……会不会有人起疑心?”
“大皇子还都,有心人恐怕就会多想了。”沈藏锋平静的道,“所以还得预备个替身,偶尔上个朝,隔着丹墀见一见人,好压住这种猜测。想隐瞒这种事情,方方面面要做的不知道有多少!这不是柳容跟皇后能做到的——但柳容还算聪明,他没有自己做主,而是去问了薄喜,柳容自己是绝对想不到来请我出面的,也就是薄喜能立刻想到——他毕竟是那一位亲征时,钦点的主政之人!”
“但即使西南那边没猜测到那一位已经没了,担心他撑不住……”卫长嬴又问。
不是她不信任丈夫,而是兹事体大,不趁现在把事情理顺,届时出了漏子,麻烦可就大了!
沈藏锋也明白这一点,借着妻子的询问整理着思绪,片刻后道:“只要不是一群人想回来问题就不大,纵然将在外君命有所不授,但那指的是对阵之时。还都这种大事,他们得掂量下违抗君命、耽误战机的下场!尤其他们或多或少,都期待着封王。”
又道,“何况那一位膝下也才二子,小的那个,以后还能活多久且不提,大皇子年轻,他们要培养君臣之情以后不见得没机会。倒是军功,错过西南,往后可没这种便宜事了。”
“他们会不会把主意打到秋狄去?”卫长嬴沉吟了会,道,“之前你一直让西凉断断续续的报着小规模的战事。秋狄又是元气大伤,不比北戎那么难对付……”
沈藏锋冷笑了一声,道:“除了沈家人之外,谁敢在西凉领兵?!”
“如果他们领的是西凉兵?投鼠忌器……”
“那也得他们领得了!”沈藏锋轻蔑的道,“投鼠忌器?总得看什么器!铜铁之器何惧区区投石?!精卒没有不骄悍的!不骄则不悍!就是我们沈家人,也不是个个都能统帅西凉军——当年五弟、六弟他们为什么开不动援军?不就是他们从前被家里宠惯了,游手好闲的没有积累足够的威信,以至于士卒与低层军官都不肯听命?!我沈氏苦心经营数百年的桑梓地,岂是随便来个人就能使唤得动的!”
卫长嬴展容道:“既然他们插手不了西凉,那咱们只要过了眼下这一关,就没什么大的烦心事儿了!”
沈藏锋握住她手,含笑道:“我说了要陪你好好过这一辈子,含饴弄孙的!”
卫长嬴心下一甜,抬眼对他对望,室中温情如水,脉脉而生。
这一刻,虽然对新生的大雍来说到了最惊心动魄的时候,可夫妇两人却满心甜蜜,无限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