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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诺这才想起,风扬的姑姑只有风九姑,是个孀居妇人,而他刚才口中的“在我姑姑出嫁时也只给她备了一万四千两的嫁妆”指的自然就是他真正的姑姑了,可恶,跟何当归这丫头打交道,真是一时一刻都不能松懈!不知不觉间竟让她探走这么多底细,还好她不是他的敌人,否则他还要为是否杀她灭口而发愁。
何当归全然不知对方心中的想法,继续分析着:“加上舟逝你之前说的,你能上大殿上参加皇帝的设宴,可见你真的是个身份尊贵的豪门公子呢,”说着兀自松了一口气,“你洞悉了我那么多秘密,还在我身边埋钉子,还好我知道了你这点子底细,否则哪天不幸丧命,我都不知道怎么跟阎王爷告状。”
常诺敲一下她的脑袋:“我常骂小渊是个小老头,胡乱瞎操心到了杞人忧天的地步,今天我又见着个小老太太,就是你了!无缘无故的干嘛我杀你,我巴结你还来不及呢,马上就要有两万两银子入袋了。”
何当归揉着脑门,突然睁大眼睛说:“我知道了,何阜没有撒谎,那两万两就是我母亲的银子!他一定是偷走了我外祖父的古董四珍,所以他才会突然多了将近两万两银子,所以他才会毫不留恋地抛下仍持有几千两嫁妆的我娘,所以,他走之后的第四天,我娘会突然跪在我外祖父的灵位前大哭!因为何阜偷走了外祖父留给她的唯一念想,而那些东西又是外祖父私下给她的,因此她不能找罗家人出头讨回东西,也不能报官,这该死的何阜,真是坏事做绝!”
常诺奇怪:“什么古董四珍,竟然值两万两银子?”
何当归解释道:“我是在外祖父给我的留书中读到的,他说那东西在我母亲处,让我以后可以用那古玉制的珍珑棋局研习棋艺,可我却从未见过母亲有那些东西,现在想来,原来是在我看到外祖父留书前,那代表着‘琴棋书画’的古董四珍已被何阜盗走了。四珍之中,‘琴’是三国焦尾琴,声如寒泉;‘棋’是北宋珍珑棋,棋盘五寸见方,通体用汪绿的翡翠雕成;‘书’乃文房四宝,最难得的是砚台和笔洗都是东坡之物;而‘画’是我外祖父临摹吴道子的画,惟妙惟肖,搞不好被何阜当成真迹,一并盗走了。”
常诺蹙眉问:“那可怎么办?用不用我再传信去京城,让人到何阜口中敲打出点实情来?”
何当归犹豫片刻,说:“我猜何阜一定是把东西拿去当铺当了,如此贵重之物,又当到了那般好价钱,必定是‘死当’无疑,拿银子也赎不出来了,再打何阜也没用。要怪就怪我外祖母识人不清吧,当初只见了何阜一面就相中了他这个女婿,才害的我娘第二次受伤,真是冤孽。”提起死去的外祖母,她的牙齿一阵发酸。
常诺安慰她:“好在银子追回来了,有两万一千四百二十四两之多,再加上我的那三百两,共计两万一千七百二十四两银子,呵,丫头,你可比我所有的妹妹都有钱了。”
何当归微晒道:“这还多亏我交到了公子你这般仗义的朋友,竟然一点佣金都不抽,直接就把银子转给我,如此有整有零的数目,莫非官府抄家的时候连一两银子都没给何家留下吗?对了,你知不知道,何阜的母亲、姐姐、姐夫和他的小妾们怎么样了?”
常诺道:“只听说他一进大牢,他的小妾就抛下四岁的女儿跟一个下人跑了,而其他人的情况我倒没注意,”忽而薄唇扬起,又道,“如果清逸妹妹想知道的话就过几天去问王爷吧,他从京城那边过来,又那么上心你的事,肯定会把此事打听得一清二楚。”
何当归着实无语,开什么玩笑,要是朱权能吃饱了撑的去打听何家那几位大婶的情况,她以后就跟他一个姓,再把名字倒过来写。
此时,东方天际已然发白,原来不知不觉,两人已在这竹林中过了一整夜。
常诺从袖笼中找出一块狗皮膏药,贴在脸上的裂痕处,又把脸转向何当归,问:“帮我瞧瞧,脸上的伤遮住了吗?我还要去见你家老太君,莫要穿帮了才好。”说着又整一整破破烂烂还沾满了泥巴的衣袍,苦笑道,“这样子见人也太难为情了,看来,我真要去罗大公子房里偷件衣服穿穿了。”
“你还随身携带膏药,莫非你的面具经常弄坏?”何当归打趣他,“舟逝,莫非你经常被人打耳光?”
常诺瞪她:“喂,方才你是故意的对吧?你什么时候发觉我是戴着人皮面具的?”
何当归走上通向外界的竹林小道,口中解释着:“在山洞中,你跟我面对面传功的时候,我就发现你面部的肌肤好得惊人,比女子的肌肤更细腻,连一个毛孔都看不见。我疑心是火光不够亮,让我看走眼了,所以将此事丢在一旁不理。后来,在黑暗的山道中我差点跌倒,你就燃起了火折子,你近在咫尺的面孔被磷火之光映照得纤毫毕现,于是,我见到了最令我讶异的景象——你的脸上除了眉毛,竟然连一根细小的汗毛都见不着。”
常诺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脸,果然是光滑无比。他记起曾经见过的道圣的各种扮相,每一种都完美无瑕,脸上的面具堪称艺术品,汗毛和胡须看上去全是从里面长出来的,再锐利的眼光都瞧不出破绽。唉,看来他与道圣的差距真的不是一点点。
两人并排往竹林外走去,何当归继续道:“此时,联想到柏炀柏跟你也有交情,我便猜你也学了他的易容术,戴了一张假面。而你的言行举止又确确实实是我认识了三年的风扬,所以我又猜,或许这世上根本没有风扬这个人,有的只是一个戴着风扬面具的神秘男人。我猜得不错吧,舟逝?”
常诺点头微笑道:“你虽然很聪明,却不够明智,你把这些话讲与我听,难道不怕我对你动杀机吗?”
何当归拍着胸口白他一眼:“一天到晚喊打喊杀的,实在够吓人,咱们再来个‘约法三章’的第四条吧,哪一天到了你不得不杀我的时候,拜托你把事情办得利索一点,不要雷声大雨点小,还没把我杀死,就先把我吓个半死。”深呼吸一口竹林中带着雾气的晨风,她叹道,“真是个糟糕的夜晚,跟你在一起受到诸多惊吓,还看到了那一地的人骨头,这两天我只怕又要噩梦缠身了。”
提起那几十块下颌骨,常诺也是心有余悸:“没想到你们罗府还藏有如此可怕之物,别说是丫头你,连我这两天睡觉都要挑白天睡了。清逸,你们罗府潜伏着如此一号凶星,把你放在这里我真的很担心,反正我天亮之后就要用风家小姐的名义约你去风府做客,不如你今天早晨就跟我一起走吧,我的别院里还有惊喜给你备着呢,保证你乐不思蜀,再也不想回罗府来了。”
“你的惊喜通常都是惊吓,这一点我早有领教,”何当归一边低头看路,一边辞道,“我说了,过年这几天我走不开,就算要去给宁王伺候笔墨也要过了这几日,而且我不打算在你们那里留宿,晚上还是回罗府住。至于那些人骨头,我虽不知道是什么人放在那里的,却突然联想起三年前的一桩灭门案,当时,只因那宗案子太过血腥,所以官府对外隐瞒了不少真情,我也是后来拜访大表兄的时候听说的。”
常诺放缓脚步,等待走路较慢的何当归,他低头看向她:“你说的是三年前的那一宗女子奸杀案?死的全部都是罗白前养在府外的妾室和子女的那起案子?此案有什么不为人知的隐情?”
何当归幽幽道:“听说女子的下颌形状略圆,而男子的则偏方,也更宽厚一点,舟逝你方才没注意到吗,那些山洞中的下颌骨无一例外的呈半圆形,边缘却很薄。”
常诺倒抽一口冷气,失声道:“你是说……那些全都是……”
何当归点头:“三年前那宗案子发生之后,我听说大表兄经常被梦魇缠身,在睡梦中惊叫着醒过来,而白日又精神恍惚,茶饭不思。我担心再如此下去,竹哥儿会幼年丧父,因此就去探望大表兄的病情,结果发现他三脉抠涩,乃是极严重的心病,在我反复追问之下,他终于道出了埋藏于心间的黑暗记忆。原来,那一日他听闻了他那些女人发生意外,就要进院子一探究竟,可是院门口守着几个官府的衙役,死活都不让他进。他一怒之下就打倒那几人冲了进去,只看了一眼,他就明白那些衙役为何要阻拦于他,更加明白了,官府为何不给那些女子棺椁成殓,而是下命令一把火连人带院子一起烧掉,权当做集体火化了。”
听到这里,常诺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官府对于无人认领的尸身,一律都是选择送往义庄,等待死者的亲人来领取或祭拜死者。但是,假如尸体不完整,或者,只有一部分尸体,那么为了早点平息死无全尸者的怨气,通常都是选择火化,寓意着尘归尘土归土,一切从头开始。
何当归沉默片刻说:“大表兄告诉我,他进院之后,发现那些女子的脸上……全都没有下巴和眼睛,而且在现场找不到那些被取走的部位,也就是说,凶手奸杀所有女子后,挨个儿取走了她们的下巴和眼睛,还带走作为留念。他一直收藏着那些东西,直到最近路经过罗府,一时兴起,就把他的‘收藏品’放进了他昔日曾住过的山洞里。”
常诺闻言,立刻激烈地反驳道:“你在胡说八道什么,小渊怎么可能是凶手!他已经三年没来过扬州了,如今更是人在京城,绝对没再来过那山洞,否则你的人偶怎么还在那里放着!而且据我所知,他从来都不打女人,更不可能杀害那么多女子了!你对他的误解太深了!”
“哦?”何当归嗤笑了一声,“朱权从来不打女人?你怎么知道的,他打女人也不会当着你的面打吧!”
呵呵,她上一世死之前的那几个月,最有印象的事就是朱权对她的那当胸一脚。当时,她吐血飞出了几丈,又撑着地面爬起来,嘶声对他说,我不恨周菁兰,不恨徐四娘,也不恨谢巧凤,她们的心思我懂……朱权,你知道么,我最恨的就是打女人的男人!我最恨的人就是你!我好恨,我好悔,为你卖命十几年,为你失去一双儿女,换来的就是你这一脚!而朱权则二话不说,让人用热炭把她的嗓子烧坏,再扔进深秋的酷寒水牢中浸泡至死。
常诺双眼凸出地说:“我当然知道他从不打女人,他亲口跟我说的!他说,你最讨厌的就是打女人的男人,所以为了不被你讨厌,他这三年从来都不打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