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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锁“啪嗒”一响,一扇朱红木门将二人分开。听得罗白及离开,何当归拎着食盒上了二楼,知道经阁没有床铺,打算择一蒲团,打坐调息到天亮,经脉中的外来真气至今还没炼化成自己的呢。她于此项上不大在行,一天只能收用到丹田一两滴,那感觉就像是愚公移山,精卫填海,衔了一粒又一粒,衔了一粒又一粒。
不得不承认,身为人造高手的她跟真正的高手差别就是这么大,而她跟仇人朱权也有着比这更大的差距,要向他复仇,无异于移山填海,没有毅力是不成的。
上了二楼,角落的阔背椅里静静坐着一人,何当归有料想过他可能会来跟自己私下见面,可乍一见他,心中还是略感不自在。她打了个招呼:“舟逝,如此深夜,你有何贵干?”
常诺折扇一收,叹气说:“是他让我来的,他让你去昕园伺候他,我跟你家老太君说过了,我妹妹请你去风家玩几天,她也同意了,只要令堂一回了罗家,交代清……她的罪行,罗家就能放你去风家做客,住多久都不是问题。”
“昕园?”何当归问,“风公子的那座城郊别院?不是说年前就要接我过去住吗?怎么直到今天二位才露面,让我等得好苦,公子你言而无信也就罢了,怎么爽约后都不遣人来给我送个信儿呢,你不是给我安排了保镖吗?”她将食盒摆在经案上,一盘一盘地往外端点心。
常诺没想到她是这样的和气态度,怔愣一下,他致歉说:“对不起,前两日事忙,忘了这一节。你我分别那夜,我办完你交付的几件事,就收到王爷传信,要我在昕园中给他盖一座竹楼,请你在竹楼中下榻,那楼至今才建了一半,就延迟了来接你……”说到这里他觉得不对劲,刹住话头问,“你不生他的气吗,他方才在祠堂那样对你。”
“竹楼?”何当归端盘子的动作一顿,生出一点狐疑,“什么样的竹楼?”
常诺笑着形容道:“十丈十尺高的一座竹楼,通体的材质由碧绿的新竹充当,这还不是最新奇的,最新奇的是,那竹楼的扶栏和装饰皆由玉石雕成,绿玉和绿竹相映生辉,丫头你见了一定喜欢,清淡素雅,最合你住。”即使隔着一层面纱,也能感觉到她又惊又奇的表情,他以为她听后太开心了,于是进一步描述道,“楼有三层,一层有浴池,二层有寝房,三层有,摇篮,呃,是婴儿房,他说以后让你们的孩子就睡那里。寝房的床上方挂有一面水镜,也是他特殊要求,我当时就跟他说,镜子直对卧房,不合风水地利,也不利于睡眠,可他坚持要做成那样的摆设。”
何当归用帕子慢慢拭着手心中的冷汗,慢慢问:“我不过客居半月,你们如此破费给我盖新楼住,真叫我不安,我何德何能,有幸住进那样一座玉楼呢?”
常诺走到经案边坐下,自发地拣出一双竹筷夹点心吃,吃了一口惊讶道:“肉馅的!”又连试两种都是肉馅,鸡肉猪肉点心和羊肉饺子,再看提盒里面,还放着两盘镇江名产芝麻肉脯,常诺不由笑出了声,“你表哥真贴心,肉食最是顶饿,难为他那么短的工夫给你置办来这么多。”
何当归前世跟眼前的这名男子打过数次交道,主要是去为罗白前的小女儿罗石燕提亲,印象中的常诺是个非常正经严肃的人,一个笑脸都没见他露过。自从得知这位风公子就是那位常大将军,她觉得易容术真是个奇妙的东西,能帮人换脸,还能帮人换心。
她坐下夹起一枚晶莹剔透的水晶羊肉饺,只看不吃,诱人的香气隔着面纱透进来。她默然一刻,发问道:“何阜一家人的情况如何了?他的家资到手了吗?”
常诺边吃边往怀里掏,口中含混道:“你不说我差点忘了,我添了一千多两,给你凑了个整数,两万四千两银子,就当为王爷之前的言行赔罪了,你就别气恼他的那些无礼了,我保证,以后他不会那样了。”
何当归不置可否,翻着那厚厚一叠银票,虽然其中的两万两都是外祖父的古董四珍当出去之后的银子,但她还是不得不感叹一句,权势真是个好东西,能带来普通人想象不到的便捷和财富。她辛苦赚了三年才有一万五千两身家,如今手中翻动这一叠银票、田契和金劵,她突然想到,自己的财富已经跟罗府三房的北方产业相等了,等孙湄娘一完蛋,她就选择携款潜逃也不是不可以。
常诺又提起何阜家人的状况:“那厮一进大牢,他的两个小妾都跟家中下人私奔了,官府抄没家产后,他家里还剩一个六十老母,一个四岁女儿,还有他的姐姐姐夫也是常年跟着他住的,这些人的近况都是王爷讲给我听的。瞧吧,他对你真的很上心,连你继父家的境况都费心去了解,”常诺自觉有趣地逗她,“你跟王爷和好,我便把始末讲给你听。”
和好?何当归发出一声尖锐的笑,道:“我可不敢同他那等大人物置气,不管是翻脸还是‘和好’,全都是他一个人的决定。你讲吧,我当佐餐的笑料听了。”说着,她端了两盘点心,走到屏风后,边摘面纱边嘱咐,“我怕自己病中的样子吓到你,你不要靠近。”
常诺恍然记起上次分手时她就病着,自己还曾允诺带她去找齐玄余看病,可一忙起来就将此事忘得无影无踪了。他连忙道歉说:“我明夜就带齐玄余来给你看病,他妙手回春,定能让你康复如初。”
何当归倒真想会会那一位钦天监监正大人,就也没推拒看诊。她忽而想起,青儿曾说过,齐玄余的爹国师齐经曾不止一次地“偶然”出现在她的左右,有一次青儿差点被狂奔的马车撞上,千钧一发之刻被齐经给拉开了。当时受惊闭眼的青儿听得一个男声在头顶上响起,不禁满怀感动,以为是命运的邂逅,可睁眼的一瞬间就幻灭了,国师大人比她爹还年长二十岁。
既然齐玄余有卜算前世的本领,齐经定然更在行,他曾对青儿兴致盎然,是否是卜筮出了什么呢?毕竟,青儿一直把她自己当成是这世间独一份的存在,肆无忌惮地说着那些异世新奇词语,处处表现的特立独行,这些都可以当成她的身世的佐证。
齐经对青儿的研究,是纯属好奇,不带恶意,还是有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目的呢?下次见了青儿,一定要好好跟她讨论一下此事。
常诺望着屏风上那影影绰绰的纤细影子,笑道:“你听了肯定胃口大开,何阜的姐姐姐夫常年不事劳作,只靠何阜从你母亲处骗去的银子过活,他姐夫跟别人合伙开酒庄,却以地契需银子周转为名骗走合伙人两千两银子,而合伙人碍于何阜的嚣张跋扈不敢上门追债。正好何家这几年在京城的花用加一加,也是个两千两银子,我就一并收走这笔银子,当做是何阜原数偿还给你母亲的嫁资。如此,你们跟那混蛋就两清了。”
何当归小口咀嚼着鸡肉卷,两清?早着呢。
常诺继续说:“可是,何阜一坏事,那追债的人立刻就上门了,何家早已家徒四壁,就算把他们几人论斤论两的卖了,也买不到百两银子,何况是两千两。”
“吔?”何当归关怀地问,“那可如何是好呢?他们家的人向来不懂赚钱,只懂花钱,在人生地不熟的京城住了四年多,不知有没有巴结上新的钱袋子,肯跟在他们身后毫无怨言地付账。”
“哪有那种好事,”常诺微笑,从白瓷尖嘴壶中斟出一盏清水,如品尝美酒一般细品着说,“唉,提起此事还真是大动恻隐之心,怪只怪何阜的姐夫与虎谋皮,找了一个那般没有人性的合伙人,又财迷心窍地骗走人家银子。如今人家老虎一发威,给何阜的老母、女儿、姐姐、姐夫四人种上北直隶流行的疫病病邪,大人就打跛一条腿,小娃娃就削去一只耳,让他们一家四口在京城闹市行乞,什么时候讨到连本带息的三千两银子,什么时候才肯将他们脖颈上的铁锁解开。”
何当归蹙眉:“什么人如此狠毒,连小孩儿的耳朵也要,那合伙人是谁?”京城真是人才辈出的地方,还有这般讨债的法子,她想破脑袋都想不出,就算想出还真是做不出。
常诺回思片刻,掰着手数道:“临安公主府管家的小舅子的堂弟的表外甥,哈,也算是一个有后台的人了。他的做法如此不义,又让下人日日牵着铁链,像遛狗一样拉着老少四人招摇过市,原本应该激起民愤,责骂他们的残暴行径。可是何阜一家住京城的这几年,不知京城的水有多深,水下有多少鳄鱼与蛟龙,一到了京城就以南方富豪名流自诩,横行街市,让附近一带百姓都深受其害。他们不知道,人家那些鳄鱼蛟龙只把他们的霸道行径当成看猴戏,真要跟他们认真,恐怕他们连人家一个喷嚏都承受不住。”
何当归用筷子拨弄着盘中餐,问:“这么说,何家是恶贯满盈,天怒人怨,落魄到如此凄惨地步都没人为他们抱不平喽?”
“是啊,没人同情他们,”常诺望向屏风上的影子,笑问,“清逸,你听后是不是很开心?你要想取这些人的性命,眼下是易如反掌,他们从地上和垃圾筐中捡食物吃,什么都往嘴里送,要是其中有一两个毒包子,也只能怪他们运道不佳。”
何当归问:“扬州跟京城也不远,他们有无可能讨饭讨到扬州来呢?几年不见,我都快忘记何老太长什么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