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7章 樱花青葱玉指

汶滔滔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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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常诺这话说的实在有些刻薄,仿佛米商抬价、饿殍遍野、乃至于大地动,都是何当归一人闹出来的,真是有些无理取闹了,他就是有悲国悯人之心,也不该对着一个“第一次”见面的深闺女子发这种牢骚吧?

    可这番话,却让何当归听出了一丝狗急跳墙的味道,她也不气不恼,平心静气地说:“将军容禀,粮食在我手里没错,但我只有一个保管权,没有调遣权,将军大言嗔怪我真的是怪错了。念您四处奔波劳顿,我就是心里有委屈,也少不得受着了。请您再好好思量下此事吧,只要扬州府衙发来一道哪怕只是‘呼吁’咱们集资赈灾的文书,我都二话不说倾仓出粮,可将军你只有人到,文书不到,叫我也不好说什么了。”说完还以丝帕掩口,干巴巴地笑了两声,“呵呵呵。”

    孟瑄将清园钥匙全数交由她掌管,那她就是那一把“总钥匙”了,能不能拿来开锁,要眼脑耳三样并用,细细地斟酌着来才行。“故孟瑄”事先囤积这么多粮食,足够园中百余人员吃十年还有剩,他这么做一定有他的道理。尽管如今已不可考,但是她一不能不考虑常诺身后代表的是哪一方势力,二不能不为孟瑄想,他的一举一动都代表着孟家,倘或这粮食的用处不是赈灾,那么,常诺此行的来意,就非常耐人寻味了……

    见何当归如此严谨,油盐不进,区区一介柔弱如蒲苇的妇道人家,竟不买一位五品大将军的账,常诺心里不禁有点儿恼火了。

    原本,他用常诺的身份来访,就是想借用下他这身官衣的威慑,让何当归把清园中那两万石的新粮交出,事后孟瑄追查起来,也不过按着二十文一斗、两百文一石的市价补还银子给清园。可没想到何当归如此乖觉,对朝中规制也一清二楚,还说什么从戏文里听来的“文官管民、武官管军”,“唯一能上马管军、下马管民的,是每地方的最高行政长官”,她骗三岁小孩子呢!到底谁教过她这些官场幕后运作的事,真叫人不可思议,她才十四岁。

    不行,一定要连威吓带利诱,逼她交出那珍贵的两万石粮食不可!他暗中下定如此决心,然后板出一张很凶恶的面孔,冷笑道:“昔日里,圣上就对东晋谢灵运所说的一句话推崇备至,‘天下财有一石,贪官独占八斗,奸商得一斗,天下百姓共分一斗’,以此来告诫文武百官,贪财敛财、占那八斗钱财,也只是当时受用,过后等圣上纠察起来,官倒财散,不过多重蹈覆辙一回。”

    何当归才不是吓大的,平静道:“孟家贪不贪、清不清,圣上看了几十年了,心里自然有谱,你我说了都不算。”

    “不是贪官,那就是奸商啰?否则,为何囤积如此大批的粮谷?光靠你们几个吃,那些粮食都要霉了。”常诺挑刺地问道。其实,大户人家屯粮很平常,又不拿出去卖,怎么就能跟奸商挂上钩?人家就是“家有隔夜粮、心里无慌张”,人家就是骚包,偏爱搁着几千石粮食发霉,又碍着谁了。要是拿屯粮的行为治罪,那这天底下的富人都可以拉去砍一回头了。

    一闻此言,何当归径直起身,在她的案边账册中一通翻找,抽出其中一本藏蓝封皮的老册子,熟门熟路地翻到了中间某页,摊到常诺的面前,以食指点着其中一行,连敲两下说:“将军请看,这是那两批谷米出入账的记录,签名处有柳记、伍记米铺的朱砂戳子,每批一万石,两批就是两万,全都是今年一月下旬购得的。当时我们家可不晓得过两个月会有大地动,粮食会涨价,将军又怎能将我们跟那些囤积居奇的奸商相提并论呢?”

    常诺直到她叽叽呱呱说完一大半时,注意力都没放到那账簿上,原来,他的心念一下子被她的纤纤擢素手给牵引走了。古时有一王者拿歌妓待客,席间客夸赞了那击鼓的乐娘,说她的手比玉更温润、比雪更洁白、比云更柔软,辞别的时候,主人就将乐娘的双手斩下,送给客人留念。大约,那一名乐娘的手,也不会比何当归的手更美丽了。

    最美的地方,是那一瓣瓣樱花花瓣一样的指甲,让人忍不住抚摸、把玩、然后捏碎……他这么想着,就真的抚上去,才发现她的指甲表面涂了一种透明而晶亮的蜡状物。

    “常将军?”何当归任他捏着自己的手,仍不疾不徐地解说着,“至于囤积这批粮食的原因,夫君也大概跟我提过,扬州四月里有种时新的杨梅果,拿来酿酒,滋味美妙有回甘。他是打算到时延请几位酿酒师傅,将粮食和果子酿成美酒,转运到山海关犒军。”顿了顿又添了一句,“我们都跟风家的船队定好船票了,将军不信的话,尽可以去查。”

    常诺闻言抬头,直愣愣地驳回道:“定过风家的船?这不可能,两万石粮食至少酿酒万坛,从南到北,这么大的一宗生意,怎么可能不过我!”

    嘟嘟嘟说完,他才省味过来,自己失言了!风家生意,凭毛过他?仰头瞄一眼侍立一旁、浅笑不语的何当归,常诺心里大感不妙,正要说两句补救的话,青儿却浇完了花,从楼上下来了,搭眼就看见常诺的老黑手抓着小逸的小白手不放,一嗓子吼上了天:“呔!原来你也是来借机亲近小逸的色鬼,她都嫁人了还打她主意,难道天底下的女人不够分了,你们个个都惦记她!”

    常诺受惊缩手,解释道:“怎么会,我一直都拿她当妹妹,半分邪念都没有的……”话到此处,他又想自扇嘴巴了,他的常诺身份根本不认得何当归,又怎么拿她当妹妹!可他明明就是对她的手生出了一点倾慕之意,借过来观赏一下,就跟赏玉也没什么差别,更不可能有别的意思了,怎么就色鬼了。

    常诺心虚地再次抬头,看何当归玉容无波的脸庞,心道,人家本人都没有提出反对意见,都安安静静地让他抓了,那个廖小妞又咋呼个什么,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

    不料说时迟那时快,就在他抬头看去的一瞬间,何当归抽了抽鼻子,咧了咧嘴,然后放声大哭起来,手中早已准备好的罗帕扬风一展,铺开盖在脸上,哭声悲戚不已。青儿急了,上前用更严酷的字眼责骂常诺这一个色魔,欺负女人要遭天打雷劈,并把何当归搂在怀里,轻拍安慰。

    常诺委屈不已,摊手道:“我怎么可能喜欢她,她瘦的像个孩子,我不喜欢这么瘦的类型。”

    何当归闻言大哭着跑开了,口中嚷嚷着“我不活了!”蹬蹬蹬地跑上楼去。而青儿则惊恐地用手抓脸,瞪视常诺,自我感觉良好地嚷嚷说“原来你的目标是我!救命啊,你别过来呀!呀呀,有色魔!”说完也蹬蹬蹬地跑上楼去。

    就这样,两个正谈话谈的好好的女子都被吓跑了,常诺愣了小半晌,渐渐回过味儿来,觉得何当归根本就是假哭,可方才闹了这么一出,他也不好直接上她二楼的闺房去找人,谁知那个廖青儿还会给他起什么新的别号。他扬声喊了两回,楼上都没人搭理他。

    此事五更已过,有早起来那对牌的管事婆子往这里来,常诺耳朵一竖,就听见了几道墙外的脚踩路霜的声音,于是,他一个纵身跳出水谦居,在距此比较远的地方跟那婆子“不期而遇”,刚好那个婆子也认得他是七公子的重要客人,常将军。然后常诺就编了个理由,要求在这里借宿上两日,而婆子殷勤还来不及,哪有不允的道理,这种贵客借宿的事,向来都有定例的处分,也不必报当家的娘子,一头引着过去客房,只几句话就妥当安排妥当了。茶水、客饭和俏婢一条龙的服务,说话就到了。

    常诺打的主意,就是留在园子里,继续说服何当归叫出粮食,实在不给,那他只好来一回硬的了。虽然心中不很愿意做强压人的事,但他一出雷霆手段,何当归再磨牙也难消受,到时候,宁王交办的事才能够速速成行。清园的这两万石粮食,宁王和他的蒙古骑兵都志在必得。不光是那一头因为军粮紧缺,粮食么,凭借权势财力没有搞不到的道理,最关键的一点,只因为这批粮食,乃孟家名下的囤积粮,来日皇帝追究起来,那么担负这个后果的自然就是……

    与此同时,何当归在水谦居二楼研磨写信,转眼间就龙飞凤舞的写好了两封,眼里半滴子眼泪都没有。常诺那个对女人比较呆的人都能猜出来,实在是她的演技不大精心,哄他顽呢。当然了,青儿身为她的死党,也知道她那一声是假哭,因为青儿认识的何当归,该哭的时候往往一声不吭,不该哭的时候放声大哭,里面怎能没有怪。

    “你写信给谁呀,小逸?”青儿虽然全程配合了何当归的演出,可她现在还是完全糊涂的。看着一脸肃容的何当归,她偏头发问:“你不是最支持救灾的事吗,昨天还打发了人去城里打听官府赈灾的消息,好跟着凑一份子,怎么现在官府派人来了,你又不给他们了?”

    何当归徐徐吹干新写的信笺,白了青儿一眼,嗔怪道:“跟我过了几年,你怎么从来都不长个脑子,我的真本事一点没学着,倒比刚认识我的时候更像一个傻大姐了。常诺他是哪门子的官差,他就是宁王的鹰犬,来吃孟家这一头肥羊的。认准咱们这个突破口最弱最好欺负,所以就来咬咱们了,你被人家卖了还在帮他数钱,叫我说你什么好!”

    “啊?你前夫的跟班,来打咱们的主意了!报警,快报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