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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逸你拿她撒什么气?有气冲我来。”
说话的是个童声,其他人听后受惊,是因为屋里没有这么一个小孩子,有种撞到鬼的心情,包括正在被掌掴的帛儿都受了惊。而何当归惊诧,是因为那个童声听口吻,根本就是孟瑄本人!虽然是个脆生生的孩童声音,可那干净明丽的声线,与带着点儿哀怨的语气,都让她无法错认,说话的一定是孟瑄本人。
“你骗了我,我恨你。”她冷冷回道,手下按紧了那把贴身收藏的匕首。
孩子的声音有点儿急了,低叫分辩说:“除了你我还能爱谁?我就只差把心剖给你了,小逸你怎能恨我。”
第二道童声,也是从何当归的身体里出来,令室内其他人都见鬼一般,撤步远离于她。她深深埋头,低低说道:“我不要你的心,过两日,我就改嫁晓楼了。”
“咿呀——”怀中那把匕首突然发出了一道尖锐刺耳的童哭声,无法拦截,无法终止,就像是烧开了的沸腾的一壶水在跳跃着鸣叫。这声音只持续了小片刻工夫,却在众人耳中停留了更久的时间,他们面面相觑了一会儿,徐婆子率先开口问:“娘子?你这是……同谁说话呢。”
“威尼斯水怪。”何当归面无表情地答道。
“未死水怪?”众人重复,“那是什么?”
何当归解释道:“是一种水鬼,会吃人,爱吸食脑髓,喜欢住在有人迹的湖底。”
众人面面相觑,帛儿哆嗦着嘴唇说:“你胡说八道什么,你当老娘吓大的!”她心中却有三分信了何当归的话,因为搬进这里来的小半日里,从窗口凭望,她已经看见过好几次那湖面上起大漩涡的景象,问冯氏,对方只说那是风吹的,而且湖里有不少放养的草鱼,什么漩涡不见。帛儿只觉得冯氏说那话时眼神闪烁,好像在骗人。
何当归优雅起身,坐到炕边上含笑凝望已经气息奄奄的帛儿,先跟一旁侍立的徐婆子说下,“她敢乱动,再教教她规矩。”然后找到帛儿的手腕,闭目勘察,摸完右手摸左手,还摸了肚子。帛儿不知她这是干什么,虽听说她是医药世家罗家出来的,可见她年纪不大,遂也不十分忌惮她,反正她是有“喜脉”的人。今天她众我寡,忍她一时之辱,等下回见了燕王,就说何当归瞧不起燕王,经常多番私下里辱骂诅咒……
少顷,何当归放开了帛儿,脸上的笑意又加深了两分,看得帛儿不大舒服,冷冷道:“你笑什么,你们这些生不出孩子的,不都眼红别人的儿子么?”何当归身子纤弱,一看就是不好生养的那种,想儿子?早着呢。
何当归倒不大在意,悠悠站起身,直接出门往渡口登船去了,只当帛儿是个无关紧要的死人,而她说的那些话全是死人的鬼话。徐婆子卖弄殷勤,又教训帛儿两个耳光,并呵斥道:“你敢在冯奶娘面前卖舌,说我们来过,老婆子我再带好东西来伺候你。”帛儿被欺负得凄惨无比,她深谙形势比人强的道理,含泪点点头。
众人重新乘舟回对岸时,心中不禁都有些惴惴,冷三问出众人的疑惑:“娘子你怎能跟水下的妖怪说话?难道你是个懂法术的神人?”
何当归抿唇笑道:“哪里有什么水怪,我吓唬那个女人的。”她环视那一张张困惑的面容,微笑解释说,“刚才说话的是七爷前些日子买回的一只金刚鹦鹉,声音跟小孩儿差不多。那鹦鹉平日里爱乱飞乱叫,我到哪里它到哪里,刚才它落到了那房间的烟囱上,对着烟囱说话吓了大伙儿一跳,我听出是它,这才将计就计地跟它说话。当时我就坐在火炉子那儿,因此你们听起来,两个声音都出自于我。”
“哦~”众人都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原来是这样。徐婆子笑道:“娘子露的这一手可真够吓人的。”然而,所有人都没有看见,他们身后的湖面上突然泛起一个方圆半里的椭圆形漩涡,涡心中央隐隐有光华闪动,很像是什么古兽睁开了一双眼睛,冷冷斜视他们这群蝇营狗苟的人们。
此时,徐婆子跟另一名张婆子交头接耳地嘀咕,“不知道那个帛儿怎么又跟冯奶娘抱成团的,记得帛儿刚到的那些日子,冯奶娘明里暗里的都骂她是小娼妇。”“可不是,还因为冯奶娘多占用厨房人力的事大吵了一架,怎么冯奶娘还肯回头帮她。”何当归听后引起特别关注,着意询问了一回,于是两名八婆就讲给她听。
登岸后各自散去,何当归寻了个僻静无人的角落,掏出匕首抽开刀鞘,又抚摸又说话,可刀上的小人再没有任何回应,就只是一副没有生命迹象的小像,似乎刚才的那一番对话和尖叫用尽了他这些天来积攒的全部力量。何当归说,“我改嫁段晓楼,改嫁罗白及,改嫁你的兄弟。”小像的表情就愤慨一些;何当归说,“我说气话呢,我气你说抛就抛下了我,你这就当真了。”于是,小像的表情就柔和哀怨一些。
何当归叹一口气,难道她的余生只能在一把刀里寻找情意了?
往水谦居行去,半路上,她却看见苏子在花园东厕的门口站着,还扭着头同里面的人对话。何当归觉得奇怪,走过去询问情况,苏子尚未说话,里面却“嗷唠”响起了一嗓子:“小逸!你的泻药怎么这么厉害?底下没沾到药的牛肉都不能幸免!”
何当归听得是青儿的声音,诧异地问是肿么一回事,但听得东厕内叽叽呱呱说了一顿,惹得她十分好笑。原来,那冯氏不如传闻中的那么贪吃,她只问了一句,“品尝装”能不能当赠品带走,得到否定的答案后也就作罢了,完全不被牛肉干的香气诱惑。等送走冯氏后,青儿看着那包白白浪费的牛肉干,不由心疼不已,择出一块底层的吃了,然后——她就一直蹲在东厕里出不来了。偏厕纸也不够用了,亏得在门缝里窥见苏子,命送了纸来,否则情况就更更悲剧了。
何当归气一阵,笑一阵,最后叫青儿收拾了出来,在她脚踝骨处施了三针,果然奏效,止住了她下泻的糟糕情况。
三人同回水谦居,青儿捂着肚子说:“我怕拖延她的时间不够,就又跟她悄悄说,我们兄弟的商铺也关门大吉了,裙翅打八折,马上就推过来卖了。冯氏听了挺开心的,说回家拿银子去,咱们还要不要再坑她一回?”
“免了,”何当归笑道,“用公中的钱物坑了她,回头还得我来填坑。帛儿那女人的情况我已探明清楚,她是吃了一种能引起妊娠反应的药物,小腿浮肿的样子也很有问题,寻常大夫都摸不出来,我也是反复勘探后才发现,她的喜脉是假喜脉。”
青儿惊喜之余,赞扬道:“寻常大夫都摸不出来,你却能摸出来,真了不起!”
何当归刚要谦虚两句,横道里却插出一个人,冷冷道:“姑娘太天真了,这世上把没喜脉的说成有喜脉,以及将有喜脉说成假喜脉的事多了去了,此之谓‘指鹿为马’也。”
凝目看来人,不是常诺又是谁,只是,他作什么怪在这里打埋伏,还插嘴这些闺阁言论。青儿愣一下,醒悟过来,常诺这是在讽刺何当归说谎,帛儿有了喜,却说她是装的,再暗中打掉她的肚子。青儿一怒,横眉立目道:“臭小子,你算哪根葱,也敢来管我们的闲事,谁许你一直待在清园的?”
“我。”又一人从花丛后转出来,平静道,“我许他住在这里。”不是孟瑛是谁。
青儿看清孟瑛也在,却毫不买账,冷笑说:“你交的好朋友,在外面鬼混还不算完,还带回家里来欺负我们,这算什么。”
孟瑛硬邦邦地说:“放肆,敢对信武将军无礼,他可以治尔等之罪,却没这么做,足见宽容。”
青儿从未听孟瑛这么跟她说过话,奇怪之余倒忘了生气,围着他东转西转,又拍又问:“一月不见,你也跟你弟一样,男大十八变了?喂,我跟你说话呢,你的眼神怎么躲着我,做什么亏心事了?还是你欠我银子了?”
而孟瑛的反应更奇怪,站的硬邦邦如一块石头,眼不抬手不举,仿佛很畏青儿似的,最后连眼睛都合上了,蹦出一句“姑娘自重”,顿时把青儿逗乐了,“我自重?孟瑛你开什么玩笑,我生下来十九年也没轻过一回呀,我拍一拍你就轻浮了,那你上两回强压着我脱裤子又怎么算?”看着孟瑛古板而惊骇的面容,青儿更不解了,耍流氓的事,他都已经做过了,她连说说都不行吗?
何当归本来还未多注意这个新来到的孟瑛,可见他的态度举止跟往常大有区别,于是抬眼多看了两回,她还未多说什么,孟瑛倒先紧张了起来,吞咽口水问:“你看什么?你待怎样?”
何当归想了想问:“王姑娘近况如何,她跟你一块儿走的,是一起回来了呢,还是留在北方了?”
孟瑛想了想回答道:“留在北方了。”
何当归闻言垂眸,一把将青儿拉到自己身后,含笑说道:“三公子跟常将军老友相聚,怎么不多聊两句,瞧这风吹的,不如我让人在后花厅备下便宴,两位过去喝几盅暖暖身子。”
“不必了,”孟瑛辞道,“我们都赶时间,要将仓廪中的两万石粮食起出来救济灾民,既然你也有空,那就帮我们安排一下转运的骡马车辆吧。嗯……钥匙你带在身上了,还是搁在你住的地方了?”话的尾音带了点儿颤,仿佛说一句话要消耗他不少能量。
何当归眸心锁了他一下,旋即低头笑道:“怎么可能带在身上,又凉又硌人,狗儿才戴铃铛呢。”
孟瑛仍问:“不在身上,那就在水谦居了?”
青儿十分惊奇地看他:“孟瑛你怎么了,你撞邪了,一点也不像你了!”她的话说的孟瑛面色凝滞,说的常诺鼻尖冒汗,而何当归却一掌拍懵了青儿的脑门子,回头抱歉笑道:“对不住二位,我这姐姐思慕三爷成痴,只要一见了三爷的人,那就必定要犯她的痴呆之症,二位不用介怀。至于那仓廪的钥匙,前个儿冯奶娘说七爷让她备份一个,就取去了,现还没给送回来。”
孟瑛急火火地说:“那就快去取,我们在这儿等着,要快。”
何当归捅一捅青儿,挤巴着小脸问:“我要泻肚,你要不要一起?”在孟常二人看不见的死角,何当归冲青儿和苏子猛打眼色,好在她们两个还算有一点儿机灵气,在何当的归眼皮子渐开始抽筋的时候,她们双双福至心灵,都捂着肚子装成很疼的样子,连呼受不了了。
于是,何当归匆匆谓孟常二人道:“二位稍待,若实在急的不行,那你们就自己去取吧,冯奶娘她人很好说话,就是太精细了些,常常问起来没完没了的。那么,我们先去了,拜拜~~”说罢,拉着青儿她们一溜烟地跑开了。
原地的常诺二人面沉如铁,常诺沉吟着问:“你怎么看,她这算是认出你来了吗?”
孟瑛摊手道:“我说了扮不像,你非得让我来。”
另一头,何当归和青儿气喘吁吁地跑进水谦居,青儿紧张又兴奋地问:“怎么回事怎么回事?那个孟瑛是假的,对不对?根本就没有什么王姑娘,他领走的那个是萧素心呀!”
“算你不是太迟钝,”何当归喘气道,“小白狼呢?得快去陌茶山庄找些人来,咱们这里缺人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