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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过午膳后,她送走了孟瑄,自去书房里打了一通算盘,过了约莫一个时辰,仍不见昨天躲出去的青儿来找她,她心里觉得奇怪,犯了两回嘀咕,最后撂开算盘,出去找青儿去。走到水谦居外的树边,她又想起了孟瑄昨夜说过的话,心中着实留了个疙瘩,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卷起袖子爬起树来。
虽然没了内力,但两年里积的功夫底子还有一些,她爬得也算轻巧,按着昨日的记忆,她爬到昨日里段晓楼站过的那棵树丫上,人半蹲着,往院子里看进去,却只能看见三楼屋檐缺了一片瓦,完全看不见院中她站过的那一块地方——地上那块地方,是被一大块院墙挡住了的!
她心里突突地一阵跳,忽然有点相信起孟瑄的话来,昨夜里那些觉得光只听听就很可笑的话,现在觉得竟有八分真。就算段晓楼在树上看见屋瓦松动下落,他的视野所及处,根本没有一个她,段晓楼又如何得知,屋瓦下面就是他。昨天第一个叫出声来的偏偏就是他,还急成那般,若不是心里早就有了影儿了,何必伶俐成那样?
可想起段晓楼素日里的种种好,她还驳回了自己两句,他就算算计旁人、恶人,也不会拿她的命算计,于是,何当归又小心地扶着树丫站起来,心道,段晓楼人比她高那样多,因此他半蹲着的高度应等同于她弯腰站着的高度,或许再高一些,就能看见院子的地面了……
可直到她一点点站直,院墙遮挡的那块地面,还是没出现在视野中。她心里一片冰凉,不提防脚下的树丫“啪”地一声响,竟然被压断了!
失重的感觉包裹住全身,这棵老树高约五丈五尺,人从上面摔下去,还不知是什么光景,她闭上眼睛不作多想,凭自己落下去。感觉身子落在两道“铁杆”上,鼻子撞上一道梨花味道的“铁墙”上,睁开眼看,原来她是被人接在怀里了。偏偏那人还是她现在最不想见的一个人。
段晓楼接住她之后,见她在怀里极力往外挣,于是放她下了地,笑道:“姑娘坠的这一下很沉,差点砸断我的手臂,加上昨天吓我的那一次,你已经祸害我两次了。你说怎么赔我好。”
何当归瞧地上随她一起落下的大树丫上有不少红色野果,便蹲下去一枚一枚地把野果兜在裙布上,也笑道:“昨天听说了这是万岁爷点名要是的果子,我也有些馋了,只是不敢想青儿那样放肆,今天见四处无人,这才越性上去一回,没想到一脚踩断了树枝,算我倒霉。段将军你要赔偿和谢礼,我捡些果子送你可使得?”可能是蹲得太深了,挤到了胸口,连说话都很憋闷,直欲喘不上气来。
“送果子?我不爱吃果子。话说回来,这一枝树丫我昨日就踏断了,难怪带累你摔下来,”段晓楼负手看着地上的她笑,“你怎么只站这一枝,你该捡别的树枝去踩才对。”
何当归的裙兜里装够了果子,兜着站起来,含笑道:“我上了树昏天昏地,哪里记得将军站过哪一枝……我还以为您昨日就去了,原来还留这儿呢。”
段晓楼摇头叹气地说:“听郡主这口吻,俨然是不欢迎我了,那我少不得拜辞去了。”
“别忙着走!拜辞做什么?”青儿不知从哪里跳出来,笑侃道,“清园谁都不欢迎,也不会不欢迎你呐,别说只住几天,就是住几年,这里都敞开大门等你,对不对,小逸?”
何当归回头看见青儿,才对这个粉妆玉砌的笑语世界找回一点熟悉的感觉,亏她昨天还觉得段晓楼又变回从前那个了,原来竟是她的错觉。她笑捶一把青儿,皱眉道:“段将军事务繁忙,当然住陌茶,咱们千留万留绊住他的脚,那可叫人说咱们不识趣了。”
青儿不知何当归的心思,现在对段晓楼平添一种畏惧,又加上上回冰窖中那种能让人倾吐实话的本事,更叫她敬畏不尽,想要远离这个人。青儿还沉浸在昨天孟瑄不救何当归、段晓楼撕心裂肺大叫“何妹妹”的那一段公案上,虽然何当归已经白便宜了孟瑄了,想收也收不回来了,可青儿还是很想拿段晓楼来做一回文章,让孟瑄学点当丈夫的样子。
抱着这样的想法,她力劝段晓楼住下来,何当归不好当面阻拦,几句话说下来,青儿就敲定了让段晓楼住清园的事。
何当归干巴巴地笑道:“不过这里终究是内苑,就不留将军多坐了,倒是方才午膳时分,妾身听夫君说,几位邻居听说他回来的事,今日都要过来扰一扰,将军你不过去凑个热闹?”
段晓楼颔首:“我正是要去凑这个热闹,碰巧看见你从上面掉下来,这才耽误这么一会儿,七公子他们该等急了,那,我就先别过了。郡主往后可别这么皮了,摔着了才知厉害。”
“不敢了。”何当归垂头捏紧了帕子。
等段晓楼回身走远了很久,青儿才捅了捅何当归,不解道:“这是怎么了你,怎么像新媳妇头回见客似的,害羞拘谨成这样。”
何当归回头望着青儿叹道:“我真是头回认识了段晓楼,长了一回见识。”
丢下这话,她进院子去找茶压惊,青儿听得她话里有话,十分纳罕,便跟着她后面询问缘故:“怎么了,刚才发生了什么?你的脸色看起来真差,小逸,你昨天没睡好?”青儿问时,是纯粹处于一片关怀,可“昨天没睡好”的话出口,才觉得有点歧异,于是纠正说,“你看起来心事重重的,究竟出什么事了?”
何当归两杯茶喝下去,将段晓楼的可疑之处告诉青儿,不过略去孟瑄警醒她的话不提,只说心血来潮要吃果子,上了树之后,站在段晓楼站过的地方,结果发现是瞧不见院里景物的,也就是说,昨天段晓楼并没看见她站在坠瓦之下,却未卜先知地第一个叫出来,思其缘故,令人生疑。
青儿听后,也是咂舌不已。恰逢此时,外面有仆妇报说,有一名工匠被工具砸伤了脚,园子里的大夫这会儿又在帛姨娘处煎药,问是另聘跌打大夫看,还是叫人用车拉去城里看。
何当归想了想,从立柜底格的药箱中取出一瓶治淤血砸伤的三七白药,交给那仆妇,叫先给那受伤的人止了血,再用冰毛巾镇痛,去问一问临近几所园子里可有大夫,叫过来瞧一回。等那仆妇领了药下去,青儿坐不住了,纳闷道:“那帛儿可够大胆的,假怀孕还成天霸占着个大夫,她不怕露馅吗?”
何当归忖度帛儿心思,含笑道:“贾大夫第一回诊视了她是喜脉,就没有改口的道理,就算后面再摸出问题,他嚷嚷出来,岂不是自打嘴巴了。”
青儿点点头:“是啊,那个贾大夫也不是医术高明的人,上回我咳嗽两声,他给我吃甘草一点儿不见效。你给我煮了碗玉竹水就好了,还说是肺前的火气,越吃甘草越上火,那贾大夫这些全不懂,可见不靠谱。”
“帛儿将贾大夫留在他那里的意思,”何当归分析说,“就是已经有个大夫全天候看顾她,别的大夫就不必插手了。这样再也没有人去拆穿她的把戏,她就能消停上几日了——也真就只能装几日,我摸着她那个脉象,虽然像极了喜脉,可药性短促,撑不了两天,她说不定攒了许久的葵水就憋不住下来,到时就要在冯奶娘面前穿帮。真不知她骗人这两天有什么意思,孟瑄回清园之前就装起来了,可见不是装给孟瑄看的。”
青儿原本还有一二分疑惑帛儿怀孕的事,今见何当归这么自信的表情,也没有了疑虑,只询问:“孟瑄跟她没什么吧,咱们对付帛儿,他不会横插一脚管闲事吧?”
何当归手边就有笔墨,她做了两个阄,抓了一回,拆开一看,上面写着“不管”,于是她笑道:“卦上说了,孟瑄不管这些小事,咱们只要别太过分,随便教帛儿姑娘学学规矩,过两天就有人要将她来领走了。”
“谁?!”青儿诧异地问,“她是燕王送的礼物,谁能领走她?”
“那是在陌茶山庄时,舅舅跟我提过的……”何当归含笑啜着香茗,将要再说什么时,外面又进来个婆子,带进个丫头来。
何当归认得,是青儿甲乙丙丁中的四个,那丫头行了个礼,还没说话就先哭开了:“小姐小姐,可算找着你了,金甲银乙出事了!昨天下午,关家那位三小姐派了个人来怡红院,说是小姐你搬出关府住有一段时日了,因为搬的匆忙,因此落下了好几件包袱衣裙和首饰没拿……”
“衣裙首饰?”青儿奇怪地打断她,“怎么可能!我就算忘了我的命,也不可能丢下这些在关府。那里的地方踩一下就觉得脏,我扔到火堆里也不扔给他家。满丙,金甲银乙出什么事了?”
何当归拍她一下,让她不要打断丫头回报:“关筠做惯了撒谎的把戏,你且听她说完。”
满丙擦泪回道:“关三小姐说很长时间找不到你的人,也没有合适的丫头打点你房间的东西,叫怡红院中出一两个小姐的心腹丫头,打好了小姐你的细软,给你捎带了去。于是金甲银乙两个就过去了,到现在一天一夜也没再回来。我和内丁愁得没法儿,不知是去关府要人还是怎样,最后议定了先来这里回禀了小姐你再说。”
青儿听完后大为光火,怒骂道:“放她的狗屁,什么长时间没找到我的人?她前几天还死赖在清园里住了一天,第二天闷声不响的走了,亏她说谎话不脸红!她骗走金甲银乙做什么?丫的,我跟她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