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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孟瑄一行的车马队后方四五里远,另有一辆土黄苫布盖的小马车,由一男一女在外面驾着,因为连日赶路,沿途又没有可换乘的车马驿站,使他们十分之疲倦,叫苦连天还不敢叫出口,倦得手臂扬不起马鞭,还得继续赶路。原因么,是因为马车里如今坐了个混世魔王二世祖,乖乖,真要命嘞!
驾车的女子细皮嫩肉,长得极有姿色,只是鼻头不够圆润,微微左斜,她那一位就是不被廖之远待见的青楼歌妓凤姑娘。而驾车的男人,自不必说,就是凤姑娘的良人,车夫万八。他们两个不是拐了失忆后跌跤的何当归,卖了钱去逍遥快活了?怎么如今又跑到青州来?
看看马车里的混世魔王是谁,或许能找出答案来。但见车帘一掀,一个白净秀气的少年人探出头来,老气横秋又颐指气使地说:“他爷爷的,这车是马在跑还是你们两个在跑?爷爷我看乌龟都能爬到这车前面去了!快快快,加速加速!”
“爷爷容禀,”万八苦着脸解释道,“半路上没有换马的地方,我的这青鬃马是南马,善于短步,比不得膘肥体阔的北马,不适合走这种长长的山路,实在不能更快了。”
少年人又挠耳朵又骂“狗屁”,跟他的清秀形象完全颠覆,他骂道:“你是赶马的,所以就长了一个驴脑袋吗?这条路又不是我们一辆车在走,每个时辰至少有两辆马车过去,你拦下一辆来,出三倍的银子把他们马买过来用不就行了!蠢驴!”
万八摸一把脑门上的汗,解释道:“不知道爷爷要去这么远的地方,小人带的盘缠只够给爷爷买酒肉,不够买高价马匹,爷爷担待些吧,就快到青州了。”
“没钱?没钱的话你不早点跟老夫说呀,老夫帮你出主意!”这个说话口吻少年老成、腔调滑稽的男子,原不是别人,而是不带任何面具,只黏两撇八字胡的道圣柏炀柏。
万八听了一喜,以为这个神通广大的魔王有什么能赚银子的好主意,连忙求教。柏炀柏扬手一指纱衣上挂着一层霜的凤姑娘,嘎嘎笑道:“她不是要卖俺师父嘛,也把她卖了如何?或者不用买主掏银子,就沿途拦下一辆马车,用这个娇娥去换两匹脚力好的北马,我看行。”
凤姑娘一听吓得大哭,连叫饶命,这魔王是嫌她还不够命苦,要在这鸟不拉屎的荒道上卖了她不成?天哪,她从小就听说青州的男人最爱打女人,被卖到这里,她焉还有命在?于是,她连忙把贴身收藏的一包体己钱拿出来,银票自留着,只把一袋散碎的银角都塞给万八,让他去买路人的高价马。
柏炀柏嘿嘿一笑,又让万八路过村镇时多买些酒肉,缩头回车厢里呆着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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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前面孟瑄的车马队过了青州的界碑,入了青州地界,孟瑄还是万事不理,只蒙头睡觉。萧素心又上车望过他两次,不大理人,使她十分愁闷,背地里对那个服侍的蓝衣姑娘恶声恶气的,全被孟瑄听在耳中。
孟瑛接掌了一切,先阅过了齐央宫青州分舵的情报竹简,得知青州不少地方都有时疫蔓延,局势极乱,而携圣旨去湖广和陕西调兵的孟颀还没联络上,显然还没利索地集结兵力赶过来。眼下是远水不解近渴了,齐央宫的人马不到一千,也不宜抽调出来办皇差。这么一考量,孟瑛决定先不入青州城,就近找个给养充足的僻静农庄住下,看局势再说,又催这里的齐央宫分舵加进找寻孟贤他们。
于是一行人住进离青州界碑不到三里的一座农庄,地方倒也干净,好处是敞亮宽大,比市井里的富户之家更宽敞。中庭里晒了一地谷子,北跨院里鸡牛鸭兔各居窝舍,其乐融融,不知人之愁,组成一幅隽朴的农家乐图画。先行一步的李间已经打点好一切,腾出两间最体面挺括的睡房请孟瑛孟瑄入住。
孟瑄的房间最大,有两间耳房,李间安排那名蓝衣姑娘住东耳房,因为那里临近茶水间,可以让她随时泡药茶给七公子饮用。一切都安排好了,任劳任怨的李间又当起了管家,去厨房布置饭菜了。孟瑄多嘱咐了两句,让做两道笋菜和面筋汤,少搁油烟。萧素心暗记在心里,想着哪天定要自己亲自下厨弄了好的给孟瑄送去,他一定欢喜。
待众人入席时,孟瑛一看,主子统共就三个,为图一个热闹,就把主子的一桌跟外间的随行八个丫鬟嬷嬷的那桌并了,十多个人同桌用膳。席间,孟瑛跟孟瑄低低交谈着,孟瑄只动了几筷子就停箸了,他点的那盘子鲜笋肉片、笋蛋花和面筋草鱼汤,他一样都没吃过,反而吃得最多的是那名细长眉眼的蓝衣姑娘。
别看她身形纤瘦,一双手小得像十多岁孩子的手,可真够能吃的。别的丫鬟头一遭跟主子同桌用膳,又是平素最可望而不可即的两位俊美公子,谁不是心儿揣小鹿,脸儿挂红布,一边吃一边想入非非,就是龙肝凤髓吃在嘴里也没味道了,何况入住农庄的第一顿,厨房都还没收拾利索,厨子人手也不够,做出的菜色比家里的差远了。
整张桌上十多人里面,吃得最心无旁骛、最香甜的,就是那名蓝衣姑娘,小嘴文秀地一动一动的,细嚼慢咽,渐渐包圆了她面前的一盘笋蛋花。孟瑄跟孟瑛交谈之中注意到这一点,跟身后布菜的厨子刘低声吩咐一句什么,过了一会儿,厨子刘端走桌子正中那一盘鲜笋肉片,去厨房炒重新热了,换走笋蛋花的空盘子。
蓝衣姑娘也不抬头,对于面前的空盘子变成了一个热气腾腾的盛满菜的盘子,也不感到吃惊,还是埋头吃她的菜,完全没有注意到,此时此刻,这张桌上十人里有六人都不吃了,二十多只眼睛,有至少十五只都有意无意地往她脸上或筷子上瞄,说不清楚是什么意味的目光。
忽而,她半站起身来,吸引了全桌人的注意力,但见她小手往大桌正中的竹筐里伸去,抓走了一筐馒头中最白胖的那个。她坐回去,眉目低垂,仿佛完全感应不到众人的目光交织出的一张密网,快裹死人了。馒头搁在小嘴边,张口一咬,少了一大块,筷子又及时地送了两片笋和肉进口,咀嚼得十分香甜。
萧素心在心里嘲笑,乡下女子真是没有见识,什么好菜就这么一副吃相了,真是上不得台面,还比不上孟家一个丫鬟见的世面多。这样粗鄙的女子,孟瑄定然是瞧不上眼的,他对女人可是异乎寻常的挑剔,只看这个吃饭的胃口,就能知道,农家女要被扣分了。
蓝衣姑娘又默默吃了一会儿,众人觉得看点消失了,就不再关注她。然而,最最关注孟瑄的萧素心却突然注意到,孟瑄若无其事地从筐子里捡走一个馒头,同时不大显眼地借着一个端一盘菜的时机,将那只装馒头的竹筐往蓝衣姑娘的方向推了一尺多。在萧素心的角度看去,那丫头已经可以不用站起身就能拿馒头吃了。
看到这一幕,萧素心有点笑不出来了,难道在她离开的这一段日子里,孟瑄对女人的口味更大众化了?连这么乡土气息的女子他也能看上眼了?
直到饭罢撤席,孟瑄拿在手里的馒头都没咬哪怕一口,看得萧素心又是心头一堵,忍不住想到,孟瑄可能就是为了推那一下竹筐,才拿了那只馒头。他在暗暗照顾那名农家女,在众人眼皮子地下,不露行迹的这样做着。
直到众人都撤席走光了,萧素心见孟瑄又跟厨子刘低声说了句什么,然后就见厨子刘端走了那一盆几乎没人动过的面筋草鱼汤,跑去厨房忙活了一趟,再重新端出来时,就变得热气腾腾,搁旧了的香菜叶被沥走,一层绿油油的新香菜叶,飘满了那只海口大碗。厨子刘端着那一盆汤往孟瑄房里送,却只是经过他的房间,径直往东耳房里送去了。
东耳房里面住着的人,自然就是那个胃口极好的农家女。孟瑄对她的照顾和关注度,已经大大超出他的正常范畴了,通常能得他如此关怀的人,五个手指头就能数完,其中何当归是大拇指上的第一人。难道说,何当归的出走让孟瑄伤心过度,自暴自弃,以致移情到这么一个卑微平庸的农家女身上来了?
萧素心脑中警铃报响,不能容忍这样的事发生在她的眼皮底下,心中百念转过,最后还是决定向那名农家女下手。那女子长得还不如自己一半美丽,又不懂看眉高眼低,怎么看都不具威胁性,可孟瑄偏偏对她另眼相看了,这就不能等闲视之了。她之所以容得下帛儿而容不下何当归,就是因为孟瑄在何当归身上用了心,而只拿帛儿当一个暖床的女人对待。
转过一个弯去,萧素心可以从窗子里瞧见,那名农家女正坐在窗前的小几上喝汤,孟瑄的喊声从另一间房里传过来,“草鱼刺多,挑仔细了再咽。”那个农家女都不应孟瑄一声,只心无旁骛地喝她的汤,而孟瑄以为她没听见,又重复喊了一遍,喊完了就一通惊天动地的咳嗽,张口要茶喝,农家女也不给他倒,于是孟瑄就从床上爬起来自己起身去倒了,顺便还给农家女倒了一杯。
这让萧素心火大到了极点,孟瑄是不是脑袋坏掉了,还是他就喜欢那种对他爱答不理的女人,不爱像自己这样真正关怀他,又一心一意帮着他向着他的女人?孟瑄他什么时候才能更清醒、更成熟一点?什么时候才能彻底斩绝了何当归的羁绊?
“这位姐姐,你照顾了我一路,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孟瑄单手擎着茶杯站在农家女身后,端详着她的侧颜问,“能否跟我说说你的名字?”
“我姓白。”农家女素手剥着鱼刺,敛眉答道。
“姓白?那名字是什么?”孟瑄想知道更多,“你家里人平时唤你的小名儿叫什么?”
“公子别问了,我又不是你家的丫头,问我的小名作甚。”农家女低头盛汤,背对着他说,“你非得要个名字叫着顺口,就不拘猫儿雀儿的给取一个吧。”
“那……我能叫你清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