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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扬也会救人?他不是个脂粉堆里的贵公子吗?
自然没有人相信他的吹嘘,觉得他只是在为何当归解围。关白带着恼意瞪他一眼,咬牙道:“风少,你我一向交好,我每次去风家都对风夫人恭恭敬敬。现在我娘危在旦夕,你就别再添乱了!”
风扬摇着他的招牌骨扇,脸上的笑容让人想挥他一拳头。只见他摇着优雅的脑袋,绕着关老夫人的一滩血转了半圈,驳斥关白说:“关大少你也太小觑人了,本公子没展露过本事,不表示咱没医人的能耐。看你的样子也知道你不信,事到如今,我也只好表明自己的身份了——”
等众人的目光集中在他身上,风扬突然拿扇锋一指何当归,爆料道:“其实,我是她的师父。”
“师父?”有人怀疑地研判着风扬。风扬严肃地点点头,何当归也没有作出否定,于是竟有人真的把风扬当成了深藏不露的高人。关白也说:“什么都好,你们谁能医好我娘,让我做什么都可以。我娘遇刺的事也不追究了,只要她能安然无恙!”
风扬收扇,抚掌,赞同地哈哈笑道:“这才是了,我救好老夫人,就能皆大欢喜了!”
交谈的过程中,关老夫人并没有好一些,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大量出血。谈好后,关白让开位置,风扬蹲在关老夫人身前细细叩脉,很专业的姿态。
何当归对风扬不能说很了解,却也记得上一次自己随便装晕,就骗过了风扬,还收走他不少真气。说风扬会医术简直是笑话,他就是个大萝卜。这么想着,耳畔忽而响起一个求教的声音:“怎么治,快告诉我,让我好好表现一下。”
这是个只有何当归能听到的声音,用的是高手间的传音,还额外补充道,“你小声讲出来就成,我听得见。”
何当归道:“我没有办法,师父是高人,请用你自己的办法。”
地上的风扬虎躯一震,然后略抬起头,投来隐晦的愤愤不平的一瞥,密音控诉何当归:“没想到你是这么不讲义气的人,本公子特特给你解围,你却比冰窖里的冰砖还冷酷!”
何当归低声答道:“我说的是事实,看见老夫人腹部止血用的那件褂子了吗?那是宋知画的衣裳,织造坊精加工的布料。风扬你也有份参与织造坊,应该知道鱼纹缎里放了什么东西吧?这根本就是一场诡计,关老夫人自己不想活了,宋知画就是她的帮凶,帮助老夫人自杀。”
“哈?”风扬白痴地问,“鱼纹缎,那是什么?我怎么可能知道那些事!”
“是一种花青酸,”何当归进一步为他解释,“平时贴身穿可以润泽肌肤,是女子的恩物,但身体有伤口就不能穿,会让伤口不能愈合,乃至溃烂。她们比谁都清楚,还用那块布止血,外人还能插手吗?”
“哦~~原来如此,受教了!”
风扬迅速吸收了这些知识,现学现卖地搬出来,一字不差地重复一遍,最后直盯着宋知画说:“夫人,承认吧,你才是害老夫人的元凶!不是郡主,而是你!”
众人闻言,又把怀疑的目光投给关老夫人的儿媳妇,也觉得她从刚才开始就有些怪怪的。宋知画立时如受惊的兔子一样,躲到关白身后。她的三个孩子也不知从哪儿冒出来,最小的女孩儿才两岁,抱着娘亲的腿呜哇大哭。母子四人抱头痛哭,仿佛受到了莫大的委屈。
提花鱼纹缎的布料从老夫人伤口上移开,大出血的现象缓和了不少,也印证了何当归的判断。
关白压抑着情绪,道:“风少你误会了,知画从没去过织造坊,更对染制布匹的用料一无所知。而且我们都被吓坏了,别说她,连我都忘了缎子中有花青酸。我是娘的儿子,那岂不是我也成了疑犯之一?再者,我已说过,事情的起因我们不想多做追究,只想救人。”
风扬连忙密音问何当归:“老太婆还有救吗?”
何当归回道:“给她上些普通的金创药,多余的事不必做,交给关孝子罢。”
风扬又照着何当归的话去做,不一会儿,止住血的关老夫人睁开眼睛,虚弱地说:“口渴了,抬我回房。知画,你代我招呼客人,好生向大家赔罪。”
关家人有默契地分头行动,很快把场面恢复成原状,也无人问一问老夫人,刺她那一刀的刺客,可看见是谁了。
一刻前还喊打喊抓地拿人,转眼的工夫,关家人就统一了口径,何当归重新变成座上客,还是仅次于朱权的上上席位。有血手印的衣裳被换下来,精美簇新的对襟长衣被端上来,清园里带来的嬷嬷服侍何当归更衣。
然而,就在关老夫人睁眼的那个瞬间,何当归捕捉到了她的失望,以及宋知画明显松口气的释然。这里面还有文章。
一幕刺客惊魂,竟然是关老夫人自导自演的独角戏。只差一点儿就把何当归拖下水,也只差一点儿,关老夫人就成功丢掉她的老命了。
赏花宴的座位,董氏坐在何当归斜对面,没等她捂热板凳,又把长廊里的公案翻出来了。
“何当归,你好狠的心!”董氏拔尖了嗓门,怨毒地瞪着何当归,问,“我们怎么得罪的你,使你要放火烧我们的家产?如今罗家的家底空了一片,一定是你希望看到的?”
何当归品尝着桂花酿,不徐不疾地道:“对,我不否认,有时想起这件事会生出大快人心之感,但是我从没承认过自己放火。大表嫂对官府库房失火一事抱疑惑态度,光在这里叫嚷也于事无补,你应该挖出证据,到府衙门口击鼓鸣冤。”
“大快人心?你这个没良心的死丫头,谁家的米饭把你养这么大?没有我们,现在你连出世的机会都没有!”董氏最恨的就是何当归这种连嘲带讽,高高在上的样子,见一千次,就刺激一万次她的神经。因为那让她觉得自卑,因为她也想如何当归那般,慢悠悠地往对方的伤口上撒盐。
董氏声调一高,引来诸多人注目。何当归低声提醒她:“话说,大表哥好像不预备继续当罗家的乖孙孙了,大表嫂你也该为自己重新打算一回。别的不论,从前表嫂还享有一个书香门第嫡女好家教的名声,现在这儿的人颇多,你真的打算抛了最后那点儿美名吗?”
董氏暗咬着银牙,半晌后,等别人都移开目光,她憋出一句:“小小年纪就如此之毒,你的婆家也容不了你,你会遭报应的!”
刚说完,头顶上的桂花木发出一声脆响,好巧不巧的,一截断枝落在董氏面前的碗里,几片叶子之间,一条软胖的绿色毛虫愉快地扭动身躯,拱到董氏的勺子上。
“哇——啊——”董氏发出刺耳的尖叫,双眼一翻,差点儿没吓背了气,推开桌子跑远。
何当归又用了半盏佳酿,鼻端袭上熟悉的青茶味道,馨香而温和,只专属于一个人。她偏头看一眼,见到消失了一段时间的孟瑄重新出现在身后,酷酷地摆着一张脸孔,下颌上的一点胡须特别被修饰成粗犷的感觉。
“你太坏了。”何当归道。
“她应该积些口德。”孟瑄道,“这回是小惩大诫。”
宴席上的女人们兴奋地喳喳了一会儿,分析着刚才发生的血案,过了一个时辰,就没人那么精神了。原来,桂花酿尝着味道甜,不醉人,后劲却非常猛烈。连小酌两盏的何当归都有些不胜酒力,说话也大舌头了。
她对一直试图跟她套近乎的风扬嗤之以鼻,冷笑道:“你再聪明,也计算不出人心。跟那样的人为伍,等你后悔的时候,你已要跟着他陪葬了。”
孟瑄从后面戳一下她软软的身子,低声劝她:“放下杯子,你醉了,我带你去休息。”
何当归又回头说孟瑄:“你也一样,被那个人蒙蔽的大傻瓜,走开,我不跟傻瓜讲话!”
这时,宋知画上来笑道:“我家的桂花酿放了三年,能醉倒一个豪饮的客人,郡主饮得急,一下子就掌不住了。这会子最不能吹风,否则难保不生病,对过的院里有干净的厢房,不如郡主去那里歇一宿?”
何当归碰歪了酒杯,面颊粉得像蒸上了云霞,任性地说:“不歇,我要出城去骑马!”
“这可万万使不得!”宋知画半真心半假意地劝阻,“郡主可得听我一句劝,您有个好歹,我可担了大不是了!”
风扬隔着桌子举杯笑道:“不用跟酒醉的人争辩,这时候的人根本不讲理的。宋夫人只管备妥房间,我们让夏那日将军送郡主歇息。只是打扰贵府太多,我们心里不安。”
宋知画连忙说:“各位都是寻常请不来的客人,婆婆曾再三嘱咐,要好好招待各位,能留着多住几日再好不过。”
朱权像个木头耳朵的人,旁人说什么他都听不到,也不理睬。风扬就代为答应了:“果真这样,我们就全部住下来了!怎么也得等关老夫人伤愈了再走,稍尽一点绵薄之力也是好的。”
宋知画拘谨地笑道:“神医肯看顾婆婆的伤,我们全家感恩戴德。”
风扬则说:“应该的,她老人家也是我的世伯母。每次看见她,我就想起我的亲娘,真是一位慈祥的长辈。”
宾主双方又说了很多暖烘烘的话,修补着宴会前产生的那道裂痕。而何当归彻底不胜酒力,脑袋一歪,趴倒在桌上,被她的嬷嬷架进厢房去。当着人前,孟瑄不能跟进屋里,只往床帐里深深望一眼,将房门掩了,门神一样守住身后的门。
宴会上醉倒的女客约有二十人,宋知画既然挽留了何当归,就不好厚此薄彼,只为何当归一人准备厢房,那样做就太明显了。于是,周围的十几个院落迅速被收拾清爽,供留宿的各家夫人们住。董氏被何当归气着了,也大口喝了半壶酒,醉得神志不清,赵氏只好陪她一起留下来。
安排妥了这一切,宋知画乘上软轿,粉衣侍婢在里面帮她松着肩部的筋骨,柔声道:“奶奶辛苦了,第一次操持这么大的场面。”
宋知画垮在靠垫上,愣愣地只出神不说话,跟人前娇俏如少女、偶尔举止笨拙的那个她判若两人。
回到房间,关白早等在那里了。宋知画一步步走过去,见关白的面色十分不善,心里就有点怯,但也只有硬着头皮走过去。意料之内,承受之外,关白扬手一掌将她推倒,力道大得惊人。宋知画原地打了个转儿,额角磕在方桌上,立刻就见了血痕。
成亲九年,她从未见过关白如此发怒的模样,脑门鼓着一道道青筋,双目赤红得比野兽更加骇人。从来都温和好脾气的人,发起怒来才最可怕。
关白现在的样子就很像他死去的弟弟关墨,眼睛里藏着毒蛇,磨着牙齿,一字一顿地问:“是不是你?在背后做了种种手脚,甚至算计了娘的性命的人,究竟是不是你?看着我的眼睛,回答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