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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当归和关琳连忙跑进屋里,见到满口黑血的关老夫人半坐在榻上,凸出的双眼死死瞪着何当归,那里面写满清晰的恨意,即使在生命的尽头也能看得到。
“别过去。”何当归制止关琳往前走,“老夫人死了。”
“死了?”
“对,已经救不活了。”何当归拉着关琳退出门去,把门一关说,“老夫人的遗容不大好看,还说出了那样的遗言,死得也很突然……总之交给官府处理吧,正好东厂的人也在。”
“哦。”关琳点头。
何当归取出袖子里的烟花爆箭放到天上,那是刚才柏炀柏塞给她的。不多时,假仙草郡主、宋知画和李大人就率一帮人浩浩荡荡赶来了。
宋知画惊惶地问:“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何当归让开路,指着屋里说:“老夫人过世了,她死的时候我和关小姐都不在屋里,不清楚出了什么事。进去看看再说吧。”
推门进去,老夫人的死相吓到了仙草郡主,只听“她”夸张地叫道:“中毒身亡,死得真惨呐!”
关白随后赶来,听见这幸灾乐祸的声音,几乎就要发作。碍于某些原因,才强忍下来。李大人把其他人拦在屋外,独自进去勘察一番,用凉水浇灭了香炉里的焚香,出来说:“具体死因尚不明朗,但肯定是毒死无疑。寻找雪梅图仍是重中之重,这里的命案,咱家会移交知府衙门处理。”
听到老夫人之死竟然比不上找一张图重要,关白终于沉不住气,咬牙道:“不必了,家母的事,让我们关家人自己来解决。”
宋知画从背后捅了丈夫一下,让他对东厂的特使客气些。
“随你们的便。”李大人眯着一双冰冷的眼睛,话锋一转,又说,“倘或耽误了寻找雪梅图,咱家自有区处。”
平静下来的假郡主、真道圣,突然托着腮帮,一派天真地问:“那个老太婆是被毒死的,那个毒药,可以是别人放进她嘴里的,也可以是她自己放的,对不对?人的年纪大了,总有活腻歪的时候。”
关白和宋知画敢怒不敢言地瞪向她,何当归轻咳一声,悄悄劝道:“仙草姐姐,这里是关府,咱们是客人,你就少顽皮些罢。”哪有当着孝子的面,管他死去的老娘叫“老太婆”的,这个柏炀柏。
尽管关白打算自己处理,但老夫人的死因有可疑,知府韩扉马上就赶来了。
经仵作初步查验,老夫人是中毒致死,中的还不是一般的毒,需要慢慢调查。可关白却等不及衙门“慢慢调查”了,冲动地指着何当归叫道:“为什么不抓她?我娘吃的最后一副药是她亲手递的,除了她还有谁?”
“关相公说的可是实情?”韩扉看向何当归。
“基本属实,”何当归平平道,“不过当时只有我和关小姐在屋里,没有第四个人在场。关大爷能如此肯定,药是我递给老夫人的,而不是关小姐,真是……母子心有灵犀。”
关白愣了愣,恼怒地说:“你是大夫,药当然得由你拿给我娘。”
“换言之,如果有人要毒杀老夫人,只要把毒物下在药瓶里,送到这间房里,那就可以借郡主之手杀人了。”
不见其人,先闻其声,韩扉转头一看是风扬,扬州真正的地下之王,立刻附和他说:“风少言之有理,此案疑点重重,要慢慢的查。关相公,本府理解你丧母的悲痛心情,可是一旦仓促定案,不是给了真凶逃遁的机会吗?”言下之意是何当归有很大机会是被冤枉的。
关白冷哼一声,转过身以沉默抗议。
韩扉皱了眉,关老夫人中奇毒而死,没有目击证人,线索也少的可怜,这案子要怎么查?在关府这等隐秘多多的深宅,就算费尽辛苦挖到真相,也可能是吃力不讨好。
这时,唯一在场而没有背负嫌疑的关琳开口了。她说:“我觉得郡主不会害老夫人。老夫人晕倒的时候,状况就已经很不好了,我虽不懂医术,也看出老夫人再不施救就不行了。若是郡主对老夫人有什么不利想法,她大可不必救老夫人。”
柏炀柏和风扬一同笑道:“听吧,正义之声响起了。”
关琳脸一红,低下头。
韩扉安排好有经验的仵作们连夜验尸,回头说:“关小姐和清宁郡主是重要的证人,需要由合适的人陪伴、同住,直到命案查出眉目……”
“我!我跟她们一起住!”柏炀柏自告奋勇。
“你?你是何人?”韩扉来得晚,不知道紫巾罩面的少女来头有多大。
柏炀柏告诉他:“我也是郡主,封号是仙草,京城里那个又厉害又脾气不好的临安长公主,就是我娘。”
韩扉花了一刻钟消化柏炀柏的话,然后答应了对方提出的一切要求。这让关白夫妇的面子非常挂不住,关家与知府衙门的关系一向不错,本以为韩扉会帮忙,没想到半点用场都派不上。
回到房里,关白斜了宋知画一眼,问:“娘这次终于闭眼了——她死之前,一定把什么都告诉你了吧?”
宋知画冷冷道:“别把责任推给我,你也什么都知道,不也没阻止娘那么做。其实你比我知道得更早才对,半年前,华大夫就诊出娘患了不治之症,每次受伤,哪怕只是被针尖扎一下,流出的血都能盛满满一碗,所以你一直嘱咐小陶几个人,不能让娘拿针。”
关白双手握拳,骨节处一片青白,默认了宋知画所言。
宋知画又道:“从前,他们说关家人‘护短’,我还不理解是什么意思。今晚见到关琳那个小贱人吃里爬外,帮何当归说话,事后你和你爹连骂她一句都不舍得,我才知道‘护短’的真正含义。”
关白道:“琳儿年纪小,心地单纯,你们从一开始就不该把她牵扯进来。”
宋知画失控地大叫道:“好,说得真好,她就心地单纯,我就活该心地恶毒,参与进你们的无耻计划里?让我猜猜,你们想害死何当归,再嫁祸给罗家,坐看孟瑄去找罗家人报仇,对吧?因为三清堂和罗脉通都不来给婆婆看病,所以也一起被记恨上了,对吧?”
关白咬牙说:“别太过分,我娘才刚去世。琳儿犯错一事,日后自然有家法处置。我的妹妹我自己会管,你只要做好份内的事就够了。”
“这就是‘护短’的最高境界了吗?只要姓关的就是对的,就可以日后再说,关姓之外的人,就是百死难恕。”
“够了。”
想起上次受的罪,宋知画还是气不打一处来,摇头嗤笑道:“哼哼,好一个关大孝子,亏你上次装的那么像,明知娘是自己刺伤了身体,想嫁祸给何当归。你可以劝娘不要那么做,整个家里她只听你的劝。当我是傻子么?你是想快点接手织造坊和仁术堂,快点坐上家主的位置,才默许了你娘的做法。反过来拿我撒气,你是不是男人?!”
“你胡说什么!”关白一拳捣在桌上,鸡翅木长桌随之塌了一角,他无力地吼道,“娘最疼筠儿,认定是何当归害了她,一心想拉着何当归赴死,我有什么办法?你敢当着父亲面胡说半个字,我就送你去尼姑庵陪筠儿!”
宋知画冷笑了两声,又说起了风凉话:“真可怜,竹篮打水一场空。娘最大的失败,在于她低估了何当归。”
“你什么意思?”
“何当归见多识广,还聪明过人,她只尝一口寒绿茶,就说出了‘昆仑雪菊’。”宋知画扭唇道,“寒绿与雪菊的共通之处,就在于凉血、败火的强力药性。给懿文太子那种畏寒的人吃,就是致命的茶,给婆婆吃却能救命,让她受伤时血流少些。还有鼻烟壶,不是因为婆婆爱闻那个味儿,而是凝血之用。这些种种,何当归全看在眼里,她早就知道婆婆有病了!”
“住口,你岂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那就走着瞧。”
还是东厂办事有效率,第二日,关老夫人之死还没有头绪,雪梅图却已找到了。李大人睡了一觉,睁开眼就看见那张宝贵的绣图静静躺在枕边。
看着很像真品,但外行人看不懂绣品,还是得让懂行的人鉴定一番。否则回京复旨,交给皇上一张假图,那就成了欺君之罪。李大人眯眼思忖道,关家老夫人最懂绣品,昨晚刚死,关家的其他人都不懂,那些绣娘们说话也没有分量。所以思来想去,还是……何当归!
“是路谈大师的手笔……梅花上的绣线有新旧两种粉色,之前被修补过……正应和了关夫人说的,绣图被猫毁坏,在关家的帮助下补好。这应该就是先皇后的遗物了。”何当归拿着西洋放大镜细细端详。
李大人立刻取出准备好的金丝锦盒,伸手去抓铺在何当归面前的绣图。
“慢!”何当归低喝道。
李大人的手像抓到了电水母,倏地缩回去,紧张地问:“怎么了?”
何当归慢悠悠解释道:“大人有所不知,人手上的汗液会损毁绣品,使布料褪色。短时间内或许看不出,但先皇后之物何等珍贵,平时也不会拿去洗和晒,时间一长,布就烂了。尤其像大人这等威武的习武之人,出汗比女子多,因此万万碰不得。”
“原来如此!”李大人受教了。
“应该另寻一块干净的绸布,把绣图包起来再拿。”柏炀柏从旁补充。
正说着,李大人的副手到了,问:“大人,既已寻得绣图,咱们可以回京交差了?”
“还不行!”李大人收妥绣图,断然否决道。
“为何?圣旨上不是交代,一旦寻得了先皇后之物,就要立刻回京复旨?”
李大人负手,眯起一双细长的鹰隼之目,冷笑道:“可这绣图不是咱家‘寻’回来的,而是在一夜的工夫里,突然出现在咱家面前的。换言之,那个贼子还逍遥法外。咱家倒很想看看,是什么人有胆子在夜里偷袭咱家的房间。”
“大人的意思是……”
“直到贼子伏法为止,咱家都不会离开扬州。”李大人回身看向何当归,“多谢郡主帮忙识别绣图。”
“大人客气了。”
“告辞。”
“不送。”
眼见李大人走远,何当归斜了柏炀柏一眼,哼道:“怎么办?李太监跟你扛上了,不抓住你这个贼子,他就要在扬州长住了。什么不好玩,跑去偷马皇后的一块破布。”
“那你说怎么办?”柏炀柏耷拉着脸问。
何当归摊摊手:“论起来,毛夫人就是间接被你害死的,再让东厂查下去,还不知要牵连多少人。不如你去自首吧,反正你娘是临安公主,马皇后是你外祖母,偷她的东西玩一玩也无伤大雅。”
“什么?你这个不知感恩的臭丫头,”柏炀柏气呼呼地叉腰道,“贫道偷绣图,还不是为了救你!关老太婆的计划是在绣房放一把火,烧了马皇后的破布,再把你的鞋丢在火场,好把所有一切嫁祸给你。若非贫道一泡[哔——]浇灭了火头,又用剪刀把你的鞋剪成粉碎,李太监现在可不会对你客客气气了!”
何当归指出:“可你留着鞋底没剪,还让他们把我的脚印留作为捉贼的证据。东厂早晚会查到我头上,到时我就把你供出来。”
柏炀柏脸红脖子粗地喊道:“那是因为你的鞋底很硬,剪子根本啃不动。你故意让下人埋了你的鞋,又让对方逮住,是预先布好的一招吧?既然你已把鞋舍给关老太了,后面一定还有后招——对,一定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