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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清早,房老太太和另两位打扮华丽的老妇人一同来到宅子。
管家老头儿招呼了她们用茶水点心,然后跑去通知了何当归,主人家的亲戚,那位房老太太到了。何当归凤眸一眯,一道惊人的光彩晃花了他的眼。
老头儿引荐了何当归,退下去,三位老太太的态度和蔼,表现出很喜爱乖巧女孩儿的样子。她们招手:“模样多齐整的丫头呀,走进些,我们眼神儿不好,走近些给我们看看。”
她们抓着何当归的手细看,交口称好。何当归随便报了个假名,房老太太也接受了,态度寻常,似乎认不出何当归的真正来头。
她们自以为伪装是很成功的。但是,何当归读到房老太太眼底划过的一抹憎恶。
对方认得她。
同时她也发现,另两个老太太的手指上有常年握兵器的薄茧。这个年纪的有钱老太太,很难想象还会保持着舞刀弄枪的爱好,也就是说……易容,变装!她们可能根本不是真老妇,而是年轻力壮的习武之人!
何当归冷眼旁观,从她们的脸庞上找到了一些造假的痕迹,更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这时,管家老头儿过来问:“老太太,金豆豆已炸好炸酥了,您是现在就用,还是午膳时顺便用?”
房老太太有些激动地站起来,“走走走!去外面吃,在槐树下摆一张桌案,就挑蝉鸣最响亮的那棵大树!”另两个老太太笑道:“又没人抢你的,急成这样。”
何当归垂头,道:“抱歉,我略失陪一会儿。”
说完,她也不等三老妇点头应允便转身走开了,实在不是当客人的做派。三老妇交换眼神,其中一人低声问:“她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另一人傲慢地说:“不会,我们是临时起意才跟房大娘来的,上峰也没安排任何任务。我们装扮如此完美,她有什么可疑惑的。”
“那她何故匆匆离去?”
“嗯,我瞧那丫头的神情举止与传言相差很多,并不多厉害。上峰大人口中说的,‘一个不满十六的女娃,眼睛想说话就说话,想关门就关门。若比巧,一群三十岁的织娘灵巧不过她;若比沉,皇城头上那口千斤大钟沉稳不过她。’——我怎么没看出来?就是个纸花绢人罢了。”
“上峰的话不会有错,上峰说,何当归会自己找上门,结果她就真来了。”
“管她的,只要她没有过关的口令,一辈子也别想从天牢里面把聂淳给挖出来,哈哈!”
最后,房老太太总结道:“那女娃怕虫,因此找借口离开,哼,就跟她那没用的娘一个稿子。走,咱们吃咱们的。”
三老妇结伴离去。
棉布帘子后方,去而复返的何当归,面容沉静如水,思索着什么。
她凑机会绑走了房老太太的贴身丫鬟,想逼问她们口中的“上峰”是何身份。丫鬟一开始不肯说,何当归抽出兵刃,在丫鬟的脸颊和手背上各划了浅浅一刀,然后用去疤药膏涂丫鬟手臂上的伤口,果然不留伤疤。脸蛋上,却不给涂药。
最后以药膏作交换,丫鬟透露道:“我只是个下人,跟老太太也没几天,重要大事都是几个老嬷嬷在管。我只听说两个月前,何家来了批神秘的客人,是老太太北边儿娘家的侄子做引荐,介绍给老太太和老爷认识的。从那之后,我们何府就常常有贵客来坐,天黑之后特别多。”
“贵客?”
“正是,那些贵客来了何府,他们坐着,老太太都得一旁站着。”
“那……聂淳被关天牢,还有那个‘过关口令’又是怎么一回事?”何当归试探地问。
她大概清楚,天牢虽然是皇城里最森严的牢房,却不归皇上管。原因是里面的犯人包括江洋大盗、悍匪、谋逆将领等各种凶猛可怕的人物,以前由东厂大总管曹鸿瑞全权负责。
曹鸿瑞篡位失败后,东厂也倒了,皇上让御林军头领去接手天牢,派去不少大内高手,都死的死,伤的伤。那些囚犯被玄铁链栓在墙上,缺吃少喝,还照样具有压倒性的攻击力,甚至有一位会用嘴巴喷火的奇人,令御林军束手无策。
本来,锦衣卫是最合适的继任人选,但皇上不想给锦衣府加权,索性一道旨意封了天牢,让他们自己内部消化去了。
如果聂淳真的失陷天牢的话,就算她去找皇上,讨圣旨口谕放人也是无用的。
提起天牢,丫鬟不屑地瞥一眼何当归,哼道:“凭你也想过问天牢?没听说过坊间的传闻吗,连皇帝老子,对那里都没辙!好了,你问的够多了,快把药膏给我!”
何当归把药瓶捏在手心里,丫鬟劈手来夺,却掰不开她的手指。
两人拉扯之间,被管家老头儿看见,忙上来问情况。同时,远处响起房老太太的呼喝,大声唤丫鬟的名字。丫鬟咬唇不语,恨恨地低头走开。
何当归闪身进了厨房,想在三个老妇的菜里下蒙汗药,放倒了人再细细地问。谁知刚刚那丫鬟是个老练的扒手,在拉扯的时候,早就顺走了她身上两个荷包里的物件,算是误打误撞地给房老太太她们解了围。
就在何当归打算另想办法时,拐过回廊,就见房老太太指挥丫鬟,将管家老头儿推撞在假山山石上,血溅五步。理由居然是:老头儿或许偷听到了房老太太主仆二人对话中的“过关口令”,宁可错杀,绝不放过!
一个热心的小老头,死得好冤枉。
新管家火速上任,然后乐呵呵地来叫何当归,说三位老夫人很喜欢她,想让她表演一道“雪顶含翠”的茶艺,给她们饭后解腻。
她们究竟包藏了什么祸心,何当归已不想去猜,只是悄悄收集了一些夹竹桃花粉,扣在指甲里,一边微笑着扬沸茶汤,一边撒入了毒粉。而房老太太自持是何当归的亲祖母,丫鬟说得清楚明白,老太太是何家的老寿星。
何当归再狠,也不敢对亲祖母怎样吧?谁知,她们还是低估了何当归的城府。
中毒之后,房老太太气得肝儿颤,找遍天下最恶毒的字句诅咒孙女,犹嫌不及。她蘸血写下了“天理不容”四个血字,就是窗外乔装成下人的戴品看到的那一幕。
随后,僧袍飘飘的齐玄余来了,将解毒丸喂给毒发昏迷的三个人。
何当归从旁看着,凉凉道:“我以为你不会来破坏我的事,我还以为,你我算是朋友。”
齐玄余冷峻的脸庞不带表情,也不看何当归,回道:“只能怪你做得太过分了。这房老太不过是个线人,死也罢了;旁边这两个,是‘帝凰’里的干事,培养一个要耗时八年,因此断断死不得。”
何当归端过桌上的精美糕点,取银针试毒,连试几个都混着大量的麻痹散。
她笑意不达双眼,反问:“我该怎么做才不算过分?闭着眼睛吞下米糕,乖乖变成那些人手中的一粒棋子,任他们捏着我的性命,去要挟孟瑄放弃兵权——只有这样,才合了你们的心意,是吗?齐玄余,我真是看错了你。”
“或许你从没看对过。”齐玄余缓缓起身,亮出了自己的兵器,补充道,“还有,小僧如今法号‘机尘’,莫要再叫错了。”
何当归后撤两步,怀疑地问:“你要跟我打?你要捆绑我还是杀了我?你对自己的身手十分自信吗?”
“若你肯束手就擒,小僧会省事不少。”齐玄余道。
“若我不肯呢?”
“那,小僧只好自测一下,入佛门之后的功力减退了几分。”他的话可真谦虚,但手中的那只铜钹乍然一亮,笼着细细碎碎的淡黄光晕,实在不像谦逊让步的样子。
何当归轻松地笑道:“从前你当道士,就拿拂尘打斗,现在当了和尚,兵器也跟着翻新。本来是出家人静修的法器,到你手里都被糟蹋了。”
齐玄余淡淡道:“拖延时间也没用,难道还指望有人来救你么。”
何当归心知齐玄余太聪明,在他眼皮底下弄不出花招,索性直接问:“你说的那个‘帝凰’是个什么组织,效忠的人是谁?他们给你的全部好处,我再加三倍数目给你,只买你口里的消息,如何?”
齐玄余掸一下细麻质地的僧袍,嘲弄何当归的天真念头,“小僧的样子,像拿了很多好处吗?”
“不是钱,那就是权喽?”
“……”齐玄余不置可否,走近半步。
何当归退后一步,奇怪地问:“果真是权力的诱惑?可当初老皇帝那么倚重你,你都不当大国师,只身一人离开了京城。难道‘帝凰’许给你的,比当初老皇帝给的还多?我劝你三思而后行,别被一时的得失迷了眼睛。”
“说完了?”齐玄余又斜踏一步。
这看似平平无奇的一步,将何当归堵在了死角里,前无出路,身后只有一扇小小的气窗,根本不可能逃走。她也不觉得自己能打赢齐玄余,这个人能和风扬战平,而她都打不过单手的风扬。
“好吧,我不反抗,我束手就擒。”她非常识时务地说道。
岂料这时候,齐玄余忽而睁眼,提气大喝一声:
“住手!别动她!”
一条长着密密麻麻毛发的粗壮手臂,冷不防从气窗外边探进来,轻易钳制住了何当归的颈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