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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范仲泉与张禾说话的时候,内院里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夹杂着浓重的痰音,直听得人嗓子难受。www.Pinwenba.com范仲泉转头就往内院跑,张禾也赶忙跟了过去。
内院中厅的屋子里几乎可以用家徒四壁来形容了。张禾看见墙上还留着不少曾经挂过画轴的痕迹,如今却空空荡荡。屋中有张檀木八宝桌,和几把官帽椅,剩下的便是一张酸枝木雕花大床。搁到范家鼎盛时这些大抵都是入不得眼的家具,现在看着只觉得像是对命运无常的感慨。
床上锦被里躺了个中年的女人,相貌姣好但瘦弱不堪,苍白的脸上因为猛烈的咳嗽而显出了病态的潮红。
范仲泉跑过去把那女人扶了起来,一手捋着她的后背一手拿起痰盂接着,直到那女人把痰咳出来,才拉过引枕放在她身后,“娘,您喝点水。药还在火上煎着,您再睡会儿。”
女人把头侧到一边,躲开了范仲泉递过去的杯子,气若游丝般地说:“不喝药了。泉儿,别再买药了,赶紧想法子把这房子卖了要紧。”
“娘您别急,正找人买呢。”
“嗯。男儿能屈能伸,回头买处小院子做点小本的营生,日子也不是过不下去。别给娘再买药治病了,娘不想拖累你。”
范仲泉低头吸了吸鼻子,给他娘盖好了被子站起身来,走到张禾身边后用力地抹了把眼睛,勉强一笑:“公子看见了吧。我已经不再是从前的范仲泉了,琼枝就算嫁给我,我也没办法让她过好日子了。”
“范公子,你有没有想过琼枝她不会在乎这些?”
“就算她不在乎,可是我在乎。今时不同往日,我有何脸面再拿着我们以前的情份去娶她过门?娶她,却不能给她富足安逸的生活,正所谓相濡以沫,倒不如相忘于江湖,让她去过安稳的日子。”范仲泉把张禾带到隔壁的厢房里,那里支着个小炉子,用文火煎着汤药。他拿起一把折扇扇着火,道:“以前我哪会做这些事,出了事儿之后倒是什么都学会了。”
“冒昧问一句,您家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范仲泉沉默了一会儿,呼吸变得有些沉重,半晌哗地一声合上了扇子,“我们家是被人害了。”
“被人害了?什么人?”张禾不解,“您家虽为商贾,但怎么说生意做到这份儿上也不是一般人轻易撼得动的了,怎至于如此?”
“您说的对,我家是大商贾,可这商贾再大也不过就是个商贾。可恨家里没人在朝为官,没有背景,与朝中官员关系再好也毕竟是个外人。有利益的时候一个个称兄道弟,这有了难……,没再落井下石的都算是厚道的了。”范仲泉无奈地摇了摇头。
“范公子的意思是……,您家做了宫里的生意?”
“是,皇商!多风光,可越风光便是跌的越狠。去年五皇子病了,倒也不是什么大病,太医问诊开了方子,几副药下去这病却是越发凶险起来。皇上盛怒下旨严查,一番审查下来,愣是说我们范家供的药有问题!”
“五皇子?瑜德妃的儿子?”张禾说完噤了噤声,觉得自己有点失言。
范仲泉却是根本没注意到这些,点了点头有些激动地说:“原本给五皇子的药房里有一味附子,一层层地查下来后,说是我范家把川乌混进了附子里充数。附子散寒止痛,那川乌可是有大毒的,我们范家做药商不是一代两代了,怎么会做这种自毁城墙的事!”
范仲泉盯着张禾,像是要从张禾这里讨回公道一般。张禾赶忙点点头,“是,你们没必要如此。”
范仲泉冷笑一声,“如今皇上年纪大了,皇子间的倾轧也就越来越厉害。谁知道那五皇子到底吃了什么?这川乌和附子是谁弄混到一起的,凭我们根本就无力查清楚,也不可能查的清楚。总之这黑锅是我们范家给背下来了,这幸好还是五皇子的药方里附子量轻,不然,今天也没有我在这与公子说话了。”
张禾把范仲泉手里的扇子接过来,默默地扇着火。他能说什么呢?凡事都有两面,谁都知道做皇商钱好赚,可一旦出了事情却是要连命都搭进去的,像范家这种被人当枪使最后又背了黑锅的,不算少见。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如今说冤枉,实在也是没任何意义。
“见笑了。”范仲泉疲惫地叹了口气,“我也是好久都没说话了。分家了,走的走散的散,这大宅子就剩了我一个带着母亲,平日里也没人来。”
“嗯,没事。您别太消沉了,富贵时有富贵的日子,贫穷时有贫穷的活法,范公子正年轻,未见得就没有东山再起的一天。”张禾客气地说了一句。他明白这样的情形再多劝慰也是单薄,更何况自己与他素昧平生,实在无谓多说。
“谢谢……,可我终究是负了琼枝,这辈子我再如何也是与她无缘的了。”范仲泉对着张禾草草地拱了拱手,眼中竟已是泪光点点。
张禾原以为秀蕊口中的范公子是个背信弃义之人,替琼枝不值得,可面对如此情景他也不知道是否该去指责。
其实,那琼枝对范仲泉一片痴心,连他送的一个镯子都不舍弃,又怎么会因为他家道中落而嫌弃于他。但话说回来,原梁大水之时范家正在焦头烂额,就算范仲泉那时想去找琼枝,怕是也有心无力的。
怎么解呢?一段原该是郎情妾意的大好姻缘。
范仲泉把张禾送到了门口,再三请他照顾好琼枝,也恳请他不要将自己如今狼狈的模样告诉她,“就让她觉得我是个负心人吧,也好就此将我忘了。”他如此说道。
张禾一一应下。最终,他还是没忍心把琼枝的遭遇告诉范仲泉,也没有说那个他心中牵挂的女子已香消玉殒。至于那镯子,还有那镯子里执念不休的一缕香魂,也便交由命数了。
彼时霁月山庄的正房里,林钰亦是觉得自己命运叵测。
李香儿难得有一副正儿八经的表情,像个长辈那样看着林钰。她李香儿是大而化之,是口无遮拦,可那并不代表她笨。
自己的儿子从自己肚子里爬出来,从一个屁也不会的肉团养到如今,林钰想什么她怎么会看不出来。正因为她看出来了,所以才不能让他由着性子。
“林钰,你不喜欢袁陵香。嗯,也不能这么说,应该说你不想娶她,对吗?”
林钰知道李香儿还有后话,却猜不出那后话是什么,犹豫了一下,便点点头。
“那你告诉我,你想娶什么样的姑娘。”
“我……”林钰吭哧了半天,也只能摇头道:“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李香儿冷笑了一声站起身来,走到林钰面前,用手掌轻轻拍了拍林钰的脸,“你不知道娘却是知道的。可是钰儿,不行。”
“为什么不行?”
“你看!你还是知道啊!”李香儿狡猾地笑了笑。
林钰按了按眉心,觉得头疼,“娘,您犯得着跟自己儿子耍心眼儿吗?”
“不是我跟你耍心眼儿,我只是想告诉你小子不要跟我耍心眼儿。”李香儿绕着林钰转了一圈,一拍他的肩膀把他按在了椅子上,居高临下地说:“为什么不行,你自己也知道,不然刚才不会在陵香面前急于否认,娘说的对吗?”
林钰在李香儿的威压下沉重地点了点头。
“这话去年我跟李檀说过,今年也跟你说一遍。儿子,这世上没有离了活不了的人,男子汉大丈夫,别说出去让人觉得咱们霁月山庄的少爷没见过女人。”李香儿点了点林钰的脑门,“既然已经知道无望,就别去做那徒劳的事。”
“我不是活不了,我只是放不下。”
“放不下就别放。揣在心里,也是一辈子。”李香儿坐到林钰身边,“外面的议论,别人的眼光都会是你们的障碍。你是长子,你还有弟弟,不能任性。退一步说,就算全家都不在乎世俗的眼光,豁出去了成全你们,那也得是你们两情相悦才行,可你们是吗?”
林钰没有说话。
李香儿看着林钰的样子,觉得有点心疼,却还是把话点透了,“再者,她不适合你。这并不是说我觉得你们俩谁好,或者谁不好,只是不适合。你真的了解她,能懂得她在想什么吗?我是真心疼爱你们,所以,不行。”
“我……”林钰看着李香儿,目光有些犹疑,“是不是比较不开窍?”
李香儿翻了个白眼,“对,你是不开窍。你摆正你的位置,钰儿,你们已经是很亲近很牢固的关系了,这个改变不了,别到头连拥有的也失去。”
这话说的林钰有点想哭。原本只是他自己压在心底的秘密,小心珍藏,希望有一天能有办法得偿所望。现在倒好,晚镜那边把他给拒绝了,李香儿这边竟然也突然地竖起个屏障来。合辙都知道!
林钰明白李香儿说的有道理,可道理归道理,这事儿若是因为有道理就能解决,那他早早地就不必如此伤神了。
揣在心里,也是一辈子。
这话可真让林钰绝望,他几乎想像到自己油尽灯枯的那一天,伸着枯瘦的手,两眼含泪,却始终有一句话说不出来,最后含恨而终。
李香儿可不知道林钰的思绪已经飘了那么远了,抵着下巴,若有所思地道:“那袁陵香嘛……”
林钰眉心一跳,忙道:“她是个好姑娘,可是我现在……”
李香儿竖起手掌没让他说下去,漫不经心地说:“再看看,再说,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