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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皇上,已经是亥时了。”
“朕睡了这么久了?怎么不叫醒朕?”玄烨急急地穿鞋,亥时,也就是说他已经睡了四个时辰了,他只是想出来走走而已,宫里还有一堆奏折等着他批阅呢!怎么有时间在这里睡懒觉?
“皇上要不要去见见千老板?她说了在前面的亭子里等您,您要是不想见她的话,可以从另一边走。”
玄烨还在穿衣的动作顿了顿,眉头深锁地低喃道:“原来她都知道,她如此心思透亮,朕又能给她什么?”
“皇上,这是千老板留下的。”余靖拿过床边的一方丝帕,恭敬地呈上。玄烨迟疑了一会,最后还是翻开了,丝帕里只有几缕秀发和一首用丝线绣上去的诗。
月如勾,水长流,一场寂寞凭谁诉?胭脂泪,人憔悴,昔人咫尺,惆怅情难赋。
梧桐树,三更雨,孤杯难饮相思意。朱弦断,明镜缺,依人空瘦,夕夕盼君归。
玄烨慢慢地念着,每念一个字都犹如刀割,正如他刚才所说的,他什么都给不了她……除了伤心。
慢悠悠地在院子里走着,每走一步,玄烨都感觉犹如千斤重。余靖和纳兰容若安静地带着人跟在后面,玄烨醒后,纳兰容若就不发一言,因为他不想欺骗他,依依不舍地往高楼上望去,他知道她在那里。
玄烨突然愣愣地停在门前,既不往前走,也不回头。余靖看着心里急得七上八下,虽然明白欲擒故纵的道理,可是‘过了这个村没这个店’这句话他也知道,万一这次没能把人留下来,下次要他再来可就难了。
玄烨明知道自己是不能留下的,当日在孝庄跟前所作的保证还言犹在耳,无奈却怎么也抬不起脚跨出那个门槛,整个脑子里都是和千若羽在一起的情形,她的诗,她的一颦一笑,一幕一幕都紧紧地牵动着他的心,让他放不下,割不开。
经过内心的重重挣扎,玄烨终究还是走向了那个亭子。
宁静的小亭内,烛光在夜风中摇曳,落花在夜风中飘扬,阵阵紫薇花香混合着淡淡的酒香,在静谧的月光下惹人陶醉。
被月色照亮的落花丛中,千若羽正与风共舞,舞姿轻盈、柔美,在黑夜中若隐若现,极具韵味。玄烨终于明白舞衣那句话的意思了,舞衣的舞跳得再像也只是形似,远远比不上千若羽的神似,一定是上天怜悯他,把她送回到他身边了。
玄烨慢慢地走近仿佛怕惊扰到梦境一样,要是真的只是梦一场,只求上天能让他待久一点。千若羽不知道是跳得太投入,还是有意为之,竟然对身后逐步靠近的人茫然不知。
玄烨从后圈住她的腰肢,像受伤的小鹿一样把头抵在柔弱的肩上,哀求似的说道:“就这样待着,让朕抱一会。”
“皇上怎么还没走?”他这么久没来,千若羽都怀疑他已经走了,尽管一切都在掌握之中,心里依然无法踏实,这种患得患失的感觉到底是为了计划,还是为了这个男人?千若羽已经分不清了,或许这一切由一开始就是分不清的债。
佛说缘定三生,前生,今生,来生,人们常说上辈子欠下的债,这辈子是一定要还的,那么他们之间到底是谁欠了谁?如果今生还清了前生的债,来生能不能让他们幸福?
“你留下这样的词,让朕如何能走?”玄烨幽幽地叹了口气,继而又想起千若羽刚才起舞的情形,眼里随即变得柔情万千,低喃道:“朕还是第一次看你跳舞呢,这么好看的舞,平时怎么不跳?”
“这几年身体越发地差了,如此残躯病体,跳了也只会徒增伤悲,不如不跳。”
“可是朕想看,从今往后都只为朕而舞,好吗?”他要她的承诺,一生一世的承诺,这样他的心才会踏实。
“我们还有以后吗?要真有以后,我们又怎么会弄到如斯田地?”千若羽迷茫地问着,玄烨的手圈得更紧了,这次他绝不会再放手,坚定地回道:“有,我们还有一辈子的时间,答应朕,不管前路再难行也和朕携手走下去,一生一世一双人,白头到老不相离。”
这是他没能和洛舒雅一起完成的心愿,这一次他害怕再失去。
“好。”千若羽的嘴角拉出一抹意味深长的浅笑,犹如黑夜中追捕猎物的猎鹰,看得不远处的纳兰容若心里发寒。
余靖留意到他的神色,头也不回地劝道:“这世上不会有人比小姐更爱皇上了,纳兰侍卫放心吧!”
“我什么都不知道,如何放心?”
“该你知道的时候,小姐一定会让你知道,你只要相信小姐就可以了,即使我们会骗你,云儿姑娘也不会。”
纳兰容若复又看向那个角落,那里已经没了云儿的身影,正如那颗心没有了安放的地方。
芸娘,我们之间如何才能重来?如果一切能回到过去,如果当初我能再坚持一点,我们今天的结果会不会不一样了?
玄烨一直待到快天亮,凝望千若羽恬静的睡颜良久,才依依不舍地离开了。千若羽醒来的时候,只看到他留在床沿的纸条,纸条上两行如草飞扬的字,是他回给千若羽的词。
从别后,忆重逢,相思一夜情多少?借风为媒,花为依,传卿君心无歇时。
情难融,谁与共?泪湿青衫欲梦同。愿我如星,卿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
望住满含情意的词句,千若羽舒心地笑了笑,不含丝毫杂质,自己有多久没这么笑过了?这种简单的幸福又能维持多久?
昨夜月下相拥,柔情蜜意填满心房,刹那间有一种天荒地老的感觉,脑海里甚至闪过这样一种想法,如果时间能停留在那一刻,那该有多好?
冷月一进门就看到她笑得像只偷腥的小猫,连他进来了都不知道,不禁揶揄道:“笑得这么开心,看来我的药是多余的了。”
“我可没说不要,不过你要是不给,姐姐也没办法。”
“还会开玩笑,看来是真的没事了。”冷月把煎好的药递过去,千若羽心情舒爽地仰头喝尽,第一次感觉冷月的药其实也没那么苦。
冷月瞥到她刚才拿着的纸条,心里是半喜半忧,拧眉问道:“姐姐,皇上迟早会知道我们的事,说不定还会知道你的身份,当一切真相大白的时候,你打算怎么面对他?”
千若羽没想到他会突然问这个,刚才还挂在脸上的笑容顿时消失殆尽了,这个问题她也问过自己,只是一直都不肯面对而已。
不管是变得心狠手辣,满手血污的洛舒雅,还是由一开始就处心积虑,千方百计接近他的千若羽,哪一个自己,她都不愿意让他知道。害怕看到他那无比失望的神情,害怕他会嫌弃这样的自己。
如果只能记住一个的话,她希望他记住的是从前那个充满阳光的自己。
“还能怎么样?不管结果如何,我的结局都是注定的,我能做的,只有尽量让你们都有一个好的结局。”千若羽那苦涩的笑容里包含了多少辛酸恐怕没多少人了解,可是冷月却能清楚地感觉到,因为他们是最亲的人,唯一的亲人。
“可是我们所希望的是姐姐也能有一个好的结局,一个幸福的结局。”
“你是医师,我的结局如何你是最清楚的,不是吗?”千若羽平静地问着,安逸的脸容似乎只是在说着别人的事。
冷月自然了解她的情况,正如她说的,不管结果如何,她的结局都是注定的,在无法扭转的命运面前,人始终只能卑微地哭泣、挣扎。
“即使结局是注定的,可是过程还在自己手里,可以的话,别让自己太难过,对自己好一点,可以吗?”冷月轻轻地抱住姐姐,伤感的声线让千若羽感到一阵暖意,轻声回道:“好。”
冷月出诊回来,看到习欣妍蹑手蹑脚地在门外张望着,本来疲惫的脑袋顿时精神了,不动声色地靠近,吓唬着大喊道:“我回来了!”
“哇!”习欣妍吓得整个人都跳了起来,看到冷月笑得前俯后仰的模样,更加生气了,怒骂道:“我又不是聋子,你有必要这么大声吗?”
“你鬼鬼祟祟的在这里偷看,我怕你看得太入神了,听不到啊!”
“你才鬼鬼祟祟的,我不跟你说了。”习欣妍恼羞成怒地夺路而去,走了两步后却发现走错方向了,再回头时冷月早笑得不像样。
“冷月,你去死吧!”习欣妍怒哼一声,绕开冷月离开。冷月急急地拉住她,妥协道:“好了,不笑了,找我什么事?”
“谁说我找你的。”习欣妍嘴硬地撇开脸,冷月了然道:“哦,不找我,那我进去了,你自便。”
习欣妍等了很久,都等不到冷月说下一句,回过头来才发现他已经不见踪影了,气得直跺脚,嘀咕道:“混蛋,真的走了。”
一阵浓香传来,冷月去而复返,又站在了身前,手上多了一碗汤:“猪肺汤,熬了很久的,赏脸喝碗吧!”
习欣妍狐疑着喝了一小口,含糊地说道:“好香!你熬的?”
“一大早就起来熬了,熬了好几个时辰呢!”冷月看她一脸满足的模样,也跟着开心起来了,顺手帮她擦了擦嘴角。习欣妍不自在地呆愣片刻,闪躲着说道:“谢谢。”
冷月僵硬地笑了笑,接着说道:“广西灾情严重,我明天就要启程过去帮忙了,回来之后再给你熬汤。”
“去义诊好啊,我不打搅你了,再见。”
“再见。”冷月看着习欣妍逃走的背影良久,才进去了,却不料来了位不速之客。沈宁馨悠闲地喝着茶,一副看好戏的样子,隐隐散发的酒香和绯红的脸颊明显是喝过酒了。
冷月没有招呼她,径自走到诊案前整理药方,调笑着问道:“师姐怎么有空来看我?不会是又跟你那些新宠吵翻了吧,你们打情骂俏不要紧,我可不想被别人当成奸夫。”
“呵呵,那要看看是谁来抓奸了,刚才那个小丫头就不错,不过嫩了点,不如我把她叫回来,教教她怎么俘获一个男人的心?”沈宁馨妩媚地挑逗着,冷月却丝毫不为所动,绕开她回道:“不劳师姐费心,师姐有时间还是管好你那些孽缘吧!”
“是啊,孽缘。”沈宁馨忧伤的眼神里似有万千愁绪,冷月看了她一眼,说道:“上次那个姓白的小子不错,师姐不妨考虑一下。”
“你什么时候喜欢当月老,给别人牵红线了?先牵好自己那条,再给我说教吧!”
“我的红线早就牵好了,只此一条,天下无双。”冷月把玩着衣服下的链子,眼里柔情万种。沈宁馨也把注意力移到了那条链子上,问道:“你一直带着这条链子,跟刚才那小丫头有关?”
“这是我第一次打到大象时拔下来的象牙,我亲手做了两条链子,我一条,她一条,那时候我还跟她说,长大之后我就带着这链子去提亲,可是这个承诺拖到现在都没能实现。”
“你这么直白,不怕我嫉妒过头,跑去毒死她?”
“你不会,师姐,总有一天你也会遇到一个和你真心相爱的人。”
“你怎么知道现在的男人里没有我爱的?”沈宁馨凑近冷月耳边轻轻呼了一口气,接着说道:“说不定我爱的就是你呢!”
冷月没有理会她后面那句,不躲不闪地回道:“因为在你的眼神里,我看不到爱。”
“小男孩长大了,不错。”沈宁馨低笑着离开,漂浮的脚步,落寞的背影,看得人一阵忧伤,可是冷月却已经习惯了她这个样子。
千若羽一回来就看到玄烨站在亭子里对着盛开的紫薇花唉声叹气,随行的人都静悄悄地站着,空气中只听得到玄烨的叹气声和花落的声音。
纳兰容若神情复杂地看了她一眼,也跟着其他人退下去了。
千若羽从后圈住玄烨的腰,耳朵贴在宽厚的后背上,感受着他沉重的呼吸与忧愁,问道:“皇上在想广西赈灾的事吗?”
玄烨转身把她圈入怀里,下巴抵在她的发顶上亲昵地磨蹭着,低笑着问道:“你是不是在朕的肚子里放了一条蛔虫啊?怎么朕想什么你总能猜得到?”
千若羽像小猫一样窝在玄烨怀里,贪婪地汲取着他身上带着龙涎香的阳刚之气,解释道:“皇上是一国之君,费神的自然是国事,广西水灾的事闹得满城皆知,要猜不难。”
玄烨明显不同意她的说法,抬起她的下颚让她与自己对视:“谁说朕只会为国事费神的?你的事朕也会费神。”
玄烨俯下头就要吻下来,那苍白的唇怎么看都让他心疼,只想好好地疼爱一番,让它变得鲜红起来。
“国事为重,我的事岂可与之相较。”千若羽轻笑着躲开,不知道是怕自己会情不自禁地陷入其中,还是因为别的,心里总抗拒着和他更亲密的接触。
玄烨知道她不愿意也没有强求,把她拦腰抱起坐在石椅上,耳鬓厮磨地说道:“羽儿,再等一段日子,等这件事过了,朕会想办法把你接进宫的。”
“能不能进宫我并不介意,倒是赈灾的事,皇上可要我帮忙?”千若羽尽力压下身体的躁动,自从上次的事之后,她对玄烨的触碰更加敏感了。
“你有办法?”玄烨疑惑地问着,这么大的事,满朝文武都无计可施,她一个小女人会有什么办法?
“有是有,不过要请皇上下一道御旨。”千若羽凑近玄烨耳边嘀咕了几句,玄烨先是闪过一抹喜色,随即又露出了为难的神情:“你确定要搞?这事情很累的,你身子不好,要不朕让其他人来办吧!”
“我经营蝶舞云裳不是一天两天了,这些事情我应付得来的,再说了,皇上认为谁会比我更适合做这件事?”
玄烨想了想,还是不放心:“真的没问题?”
“真的,皇上就静候佳音吧!”千若羽双手绕上玄烨的脖子,给了他一个放心的微笑。玄烨最喜欢看她笑了,而且她说的也没错,纵观整个京师,也就她有这样的号召力了,宠溺地刮了刮她的鼻子,给她回了一个无奈的嬉笑:“好,都听你的。”
京师大街上现正一片涌动,千若羽带领着蝶舞云裳的一帮姑娘为广西水灾筹集善款,不少人富商和高官都闻风而至,也引来了不少普通民众,单单是无偿捐赠筹集的善款就已经装了一箱子。
周围还有不少官兵维持着现场的秩序,福全一行人从后台往外望,都不禁为千若羽的号召力发出由心的感叹。君少卿看着激情澎湃的人潮,点头道:“看这样子,广西赈灾的钱应该不成问题了。”
“想不到我们大清泱泱大国,居然要靠一群风尘女子来解决赈灾的问题,真是可笑。”福全带着点自嘲意味地说着,几天前玄烨告知他千若羽要举办捐款活动,为广西赈灾筹集善款,让他以朝廷的名义从旁协助,他本来是相当反对的,可是其他人都觉得此计可行,想到广西那些还在受苦的百姓,他也只能点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