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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掌灯了谢安平还是没回来,美娘睡在床上翻来覆去,拿着绢扇儿呼呼地扇,也不知是热得睡不着还是心里烦得睡不着。
“死鬼,有本事一辈子甭回来!”
日日被谢安平纠缠,床畔乍一清静美娘还真不习惯,她阖眸努力入眠,脑海里居然浮现出那厮嬉皮笑脸的模样。
“娇娇——娇娇——”
他总是腆着脸凑上来又喊又唤,然后像块牛皮糖似的黏上来,美娘时常恨不得一脚踹飞他。细细回想,他倒是不曾对她凶声恶气地说话,也不曾打骂,最多偶尔闹闹小孩儿脾气,也是来得快去得快,转眼就烟消云散。除了当初在庵里他用那种手段强了她,之后谢安平的种种都出乎她的意料,似乎俩人相处起来……并不算很难。
“呸呸,我怎么会觉得这混蛋好起来了?”美娘拍拍脸颊想打醒自己,“好人会强、暴良家女子吗?他才不好,死也不原谅他!”
然后她又挑了谢安平一大堆缺点出来:脾气暴躁、说话粗鲁、不懂礼义廉耻、家里亲戚乱七八糟、特爱干床榻间那档子事儿,是彻头彻尾的下流胚子……
在心底把不知在哪儿鬼混的谢安平臭骂了一顿,美娘舒坦多了,但仍旧睡意缺缺,于是她索性起身穿戴好,随手把头发挽了个髻,捏着绢扇儿出去散心。
秋蝉夜鸣,白日的**已经消弭殆尽,携着桂花香氛的风拂面吹来,美娘觉得连肺腑都甜蜜起来了。
耳房里睡着香槐和黄莺,灯已经熄了,想来俩丫头都已睡下。美娘也不敢独自出去乱逛,便在小院子里踱来踱去,拿扇子扑了会儿流萤。
谁知突然细微的咯吱一声,喜鹊和芳梅住的那间屋开了一道窄缝,有人蹑手蹑脚钻了出来,左右张望。美娘刚好站在桂花树的阴影后面,没被发现,她借着月光仔细一瞧,看清出来的人是芳梅。
芳梅这时出来作甚么?
美娘顿时警觉,目睹芳梅偷偷溜出院子,她本想跟上去,又怕万一对方行的是引蛇出洞或调虎离山之计,自己贸然跟随岂不中了圈套?思来想去,美娘取下镯子扔进草丛,随后进耳房把香槐和黄莺喊了起来。
黄莺睡眼惺忪:“姑娘您干嘛……。”
香槐坐起穿衣,正欲点灯,被美娘一手按住:“别点灯,你俩先随我出去。”
三人出门躲到桂花树下,美娘才道:“我方才起夜,看见有道黑影从窗户外闪了过去,吓得我险些丢了魂。我起来一看发现簪子少了两根,金镯子也不见了,恐怕咱们院子是遭了贼!那贼应该没走远,他东西偷得少也许还会回来,你俩去喊两个信得过的小厮守住大门,等会儿万一那贼再回来,你们一起上去按住他,咱们来个瓮中捉鳖。”
香槐一听便道:“奴婢去喊喜鹊和芳梅起来帮忙。”
美娘阻止道:“别喊了,人多了反而不妙,容易打草惊蛇。我寻思这贼该是家贼,否则怎的轻车熟路?闹大了也不好听,你们要是逮住人就先押去柴房,我亲自审他!”
安排好以后两个丫鬟下去做事,美娘在房里提心吊胆地等待,不一会儿外面传来乒乒乓乓的响动,但很快重归寂静,随后黄莺来喊她。
“姑娘,人逮住了,您的金镯子也找着了,被落在草丛子里,家贼是芳梅!”
美娘让香槐守在柴房外,自己带着黄莺去审芳梅。芳梅跪在地上被五花大绑,额头脸面都有伤痕,嘴里还塞着帕子。
芳梅一见美娘出现就“呜呜”地叫,那表情大概是在说自个儿是冤枉的。
美娘无动于衷,而是吩咐黄莺:“先扇她二十个大嘴巴。”
黄莺掳起袖子就动手,啪啪啪几下过去,直把芳梅打得头昏眼花,脸也肿得像馒头。打完以后美娘才让黄莺把她嘴里的帕子拿出来,冷冷问道:“你刚才干嘛去了?”
“姨娘饶……命……。”芳梅被打得口齿都不清楚了,磕头哭道:“奴婢是起夜去小解,奴婢真的没有偷东西……。”
“还嘴硬,给我继续打,打得她肯说老实话为止。”美娘不跟芳梅废话,让黄莺接着打,“拿帕子塞住她的嘴,留半口气就成。”
黄莺捡起柴棍子噼噼啪啪一阵乱揍,把芳梅打得叫苦不迭,最后只得哭着点头,表示愿意吐实话。
美娘一下抽掉帕子,冷声道:“最后给你次机会,你要还敢糊弄我,我便让外头的人把你扔去井里淹死!反正今晚上的事没几个人知道,意外死了个把丫头爷也不会在意,你想死还是想活,全看你自个儿了。”
芳梅吓得浑身筛糠似的乱抖,忙不迭道:“奴婢说实话、说实话!是初柳约奴婢见面,她给了奴婢五两银子,让奴婢在明晚中秋宴的时候,想法子把姨娘您带到水榭那边去。”
初柳?二姑妈院子里的那个大丫鬟?
美娘诧异:“带过去之后呢,她想干什么?”
芳梅摇头:“奴婢这就不知道了……姨娘,奴婢真的没有偷您东西,不信您搜,我身上只有五两银子,是初柳给的。”
黄莺探手在她怀里一摸,果然搜出一块银锭。美娘凝眉须臾,又问:“你从前还帮哪些人做过类似的事?给我从实招来!”
芳梅坚决否认:“没了!真的没了!姨娘,是奴婢被猪油蒙了心,奴婢不该贪这点小便宜,您饶了奴婢吧,饶了奴婢……。”
美娘再问:“药呢?是不是你换的?”
芳梅一脸迷茫:“什么药?”
美娘不置可否,转身出了柴房,吩咐香槐:“把她锁在这儿,好生看着,等明天过了再发落。”
水榭是侯府里据说最不吉利的地方,水塘里淹死过人,初柳想诱她过去,是想作甚么?装鬼吓她?美娘想不明白,眉头紧锁。
黄莺追上来:“姑娘,芳梅怎么办?难道咱们就这么算了?”
“算什么算,今晚上咱们捉贼人赃并获,过两日用这个理由把她发卖出去就是了。”美娘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气势,“在这之前,咱们先验证一下她说的话是不是真的,初柳打的什么主意,我还真想弄个明白。”
黄莺提议道:“芳梅是刘嬷嬷买进来的,姑娘您不是讨厌刘嬷嬷吗?咱们还可以借此摆那老婆子一道,就说她们串通一气吃里扒外!”
美娘“扑哧”一笑:“你啊你,越来越鬼灵精了!”
黄莺得意洋洋:“那是姑娘教得好,咱们这就叫来而不往非礼也。”
那是当然,大人才不记小人过,她尤美娘是女子不是大人,当然该睚眦必报。
哎呀,现在她不能姓尤了,尤思仁又不是她亲爹,忘了问大胡子姓甚名谁……
谢安平又是一夜未归,美娘回房小睡了一个多时辰天就亮了,她赶紧起来应付过节的事情,好在今儿就是中秋,晚上赏了月就能休息了,不然非把她累死不可。
府里的有处观月楼,是专门为八月十五赏月所建,此处张灯结彩陈设香帏屏障,楼台中央摆了一张大圆桌子,桌子中间堆了尖尖儿一盘月饼,还有各色砌香咸酸、雕花蜜煎、下酒脯腊、时兴果子,总之是好个丰盛奢华的筵席。
月出皎兮,谢琼带领侯府女眷在露天院子中央跪拜月神,上香行礼,然后与众人上楼就坐。谢安平还是没回来,男丁只有骆安青在,美娘不敢不分尊卑的跟着落座,便鞍前马后地伺候各位姑妈,把切好的鲜果逐一奉上。
谢琼看着眼前鲜红如玛瑙的石榴籽儿,略微惊喜:“我听说今年京城里石榴结的不好,好多人家都索性不吃了,你倒能干,买了这般好的果子回来。”
美娘道:“哪里是妾身能干,不过是运气好罢了,刚巧碰上一个南边来的商户,手里正好有新鲜石榴,就同他买了一些。”
谢琼笑道:“你就别谦虚了,瞧咱们安平多有福气,身边竟有这样伶俐的妙人儿伺候,难怪看不上其他姑娘小姐。”
谢敏接过话头,皮笑肉不笑地说了句:“美娘性情这么好,等以后安平娶了正妻,一定也会相处得很好。”
商怜薇闻言,微微低头垂眸,手绢掩嘴轻咳两声。
二姑妈夸奖三姑妈讽刺,美娘只好陪以笑脸,什么话都当过耳云烟,不往心里去给自己添堵。这时谢秀道:“安平想干嘛是他的事儿,我们哪儿管的了那么多,随他去好了。诶?灵玉怎么还没入席?”
“噔噔噔”有人疾步上楼,脚步踏得极重。谢琼一看楼梯口,便笑:“真是说不得,这不就来了……。”
美娘也循声望去,只见谢灵玉是一副咬牙切齿的表情,凤目圆睁瞪住商怜薇,三两步过去就扇了她一耳光。
商怜薇一个趔趄从凳子上摔下来,谢灵玉一把揪住她头发,毫无一点大家闺秀的风范,抓挠个不停:“勾三搭四的贱人!臭婊子!烂货!”
商怜薇素来柔柔弱弱的,哪里是谢灵玉的对手,除了哭哭啼啼就不晓得还手。众人见状手忙脚乱地去拉架,谢琼惊呼:“快把她俩拉开!”
谢敏平素就活在谢琼的威风之下,见自己女儿又被谢琼女儿打骂,顿时怒火冲天,上去要教训谢灵玉:“你才勾三搭四!你在外头养汉子被夫家休掉,我们顾及你的脸面才没有点破,你来这里逞什么威风!”
谢灵玉身子一僵,举着的手还停顿在半空中,看着谢敏吞吞吐吐:“你、你……。”
谢敏趁机把商怜薇拉扯起来,口无遮拦地骂道:“骂人之前先撒泡尿照照自己的模样!跟骂街的泼妇一般,不知羞耻的淫妇!”
小姑妈谢秀惊叫:“三姐你说灵玉偷汉子?被休了?”
谢敏冷笑:“纸包不住火的事,外头早传得风言风语了,就她还若无其事地装着回家探亲,咱们侯府的脸面都被她丢光了!”
谢灵玉咬住唇不敢吭声,眼泪直在眼眶里打转。
谢秀一见她这心虚的样子,马上转身问谢琼:“二姐你知不知道这事儿?”
谢琼收起一贯笑眯眯的样子,阴沉着脸没说话,随后走过去也给了谢灵玉一耳光:“孽障!快去给怜薇赔礼道歉。”
谢灵玉挨打,眼泪一下就掉下来,嚎啕大哭:“我不!她就是该打!我好不容易有了喜欢的人,她这贱人还要跟我抢!你凭什么打我,你们为了安青的前程,把我嫁给我根本就不喜欢的人,我这几年过的是什么日子你知道吗?那混蛋碰我一下我都觉得恶心!我就是被休了又怎么样?我乐意!”
女人打架男人不好搀和,所以骆安青在旁边一直沉默,可是乍听此言脸色陡变。
“住口!”谢琼厉声吼道:“婚姻大事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是为你好!”
谢灵玉哭道:“好什么好,你们心里只有安青,只有他!就连安平,你们表面上对他好,实际上……。”
骆安青这时上去狠狠拽了她一下:“够了!”
观月楼上乱成一团,美娘“怯怯”缩在半边,“害怕”地拉着黄莺的手。
哎哟哟这场戏真是太精彩了。
不过话说回来,什么叫表面上对谢安平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