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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马逸将一块红色透亮的心形小玉递给宵凌:“这是我家祖传的玉,叫‘炽恋’,想我的时候就拿出来看看。”
宵凌接过玉,藏于贴身衣物之中,“那我明天就不送你了,路上小心些,半年后我们在此地相见。”不相送是怕离别的悲伤扰了自己的心绪,更是不忍看到离别时的惨淡。这样或许能让他们走的更从容些。
司马逸走后,宵凌便很少出门,一个人静静的呆在闺房中想着他们的点点滴滴,有时兴起还会做首诗,画幅画儿,只是没了往日的洒脱,多了些愁思。原以为日子会一直这么安静的过下去,直到约定的那天。不曾想,还未相见便已注定了分离……
今天和往常一样,家里的氛围是一往的温馨,和谐。只因一个人的到来,所有的一切便已成了回忆。
“恭喜宵老爷!”一个阴柔而又尖锐的声音在院里响起。
话说老残在齐河县店中,遇着德慧生携眷回扬州去,他便雇了长车,结伴一同起身。当日清早,过了黄河,眷口用小轿搭过去,车马经从冰上扯过去。过了河不向东南往济南府那条路走,一直向正南奔垫台而行。到了午牌时分,已到垫台。打过了尖,晚间遂到泰安府南门外下了店。因德慧生的夫人要上泰山烧香,说明停车一日,故晚间各事自觉格外消停了。
却说德慧生名修福,原是个汉军旗人,祖上姓乐,就是那燕国大将乐毅的后人。在明朝万历未年,看着朝政日衰,知道难期振作,就搬到山海关外锦州府去住家。崇帧年间,随从太祖入关,大有功劳,就赏了他个汉军旗籍。从此一代一代的便把原姓收到荷包里去,单拿那名字上的第一字做了姓了。这德慧生的父亲,因做扬州府知府,在任上病故的,所以家眷就在扬州买了花园,盖一所中等房屋住了家。德慧生二十多岁上中进土,点了翰林院庶吉士,因书法不甚精,朝考散馆散了一个吏部主事,在京供职。当日在扬州与老残会过几面,彼此甚为投契;今日无意碰着,同住在一个店里,你想他们这朋友之乐,尽有不言而喻了。
老残问德慧生道:“你昨日说明年东北恐有兵事,是从那里看出来的?”慧生道:“我在一个朋友座中,见张东三省舆地图,非常精细,连村庄地名俱有。至于山川险隘,尤为详尽。图未有‘陆军文库’四字。你想日本人练陆军,把东三省地图当作功课,其用心可想而知了!我把这话告知朝贵,谁想朝贵不但毫不惊慌,还要说:‘日本一个小国,他能怎样?’大敌当前,全无准备,取败之道,不待智者而决矣。况闻有人善望气者云:‘东北杀气甚重,恐非小小兵戈蠢动呢!老残点头会意。
慧生问道:“你昨日说的那青龙子,是个何等样人?”老残道:“听说是周耳先生的学生。这周耳先生号柱史,原是个隐君子,住在西岳华山里头人迹不到的地方。学生甚多。但是周耳先生不甚到人间来。凡学他的人,往往转相传授,其中误会意旨的地方,不计其数。惟这青龙子等兄弟数人,是亲炙周耳先生的,所以与众不同。我曾经与黄龙子盘桓多日,故能得其梗概。”慧生道:“我也久闻他们的大名。据说决非寻常炼气士的溪径,学问都极渊博的;也不拘拘专言道教,于儒教、佛教,亦都精通。但有一事,我不甚懂,以他们这种高人,何以取名又同江湖木士一样呢?”既有了青龙子、黄龙子,一定又有白龙子、黑龙子、赤龙子了。这等道号实属讨厌。”
老残道:“你说得甚是,我也是这么想。当初曾经问过黄龙子,他说道:‘你说我名字俗,我也知道俗,但是我不知道为什么要雅,雅有怎么好处?卢杞、秦桧名字并不俗;张献忠、李自成名字不但不俗,“献忠”二字可称纯臣,“自成”二字可配圣贤。然则可能因他名字好就算他是好人呢?老子《道德经》说:“世人皆有有,我独愚且鄙。”鄙还不俗吗?所以我辈大半愚鄙,不像你们名士,把个“俗”字当做毒药,把个“雅”字当做珍宝。推到极处,不过想借此讨人家的尊敬。要知这个念头,倒比我们的名字,实在俗得多呢。我们当日,原不是拿这个当名字用。因为我是己巳年生的,看龙子是乙巳年生的,赤龙子是丁巳年生的,当年朋友随便呼唤着顽儿,不知不觉日子久了,人家也这么呼唤。难道好不答应人家么?譬如你叫老残,有这么一个老年的残废人,有什么可贵?又有什么雅致处?只不过也是被人叫开了,随便答应罢了。怕不是呼牛应牛,呼马应马的道理吗?德慧生道:“这话也实在说得有理。佛经说人不可以着相,我们总算着了雅相,是要输他一筹哩?”
慧生道:“人说他们有前知,你曾问过他没有?”老残道:“我也问过他的。他说叫做有也可,叫做没有也可。你看儒教说‘至诚之道,可以前知’,是不错的。所以叫做有也可。若像起课先生,琐屑小事,言之凿凿,应验的原也不少,也是那只叫做术数小道,君子不屑言。邵尧夫人颇聪明,学问也极好,只是好说术数小道,所以就让朱晦庵越过去的远了。这叫做谓之没有也可。”
德慧生道:“你与黄龙子相处多日,曾问天堂地狱究竟有没有呢?还是佛经上造的谣言呢?”老残道:“我问过的。此事说来真正可笑了。那日我问他的时候,他说:‘我先问你,有人说你有个眼睛可以辨五色,耳朵可以辨五声,鼻能审气息,舌能别滋味,又有前后二阴,前阴可以撤溺,后阴可以放粪。此话确不确呢?’我说:‘这是三岁小孩子都知道的,何用问呢?’他说:‘然则你何以教瞎子能辨五色?你何以能教聋子能辨五声呢?’我说:‘那可没有法子。’他就说:‘天堂地狱的道理,同此一样。天堂如耳目之效灵,地狱如二阴之出秽,皆是天生成自然之理,万无一毫疑惑的。只是人心为物欲所蔽,失其灵明,如聋盲之不辨声色,非其本性使然,若有虚心静气的人,自然也会看见的。只是你目下要我给个凭据与你。让你相信,譬如拿了一幅吴道子的画给瞎子看,要他深信真是吴道子画的,虽圣人也没这个本领。你若要想看见,只要虚心静气,日子久了,自然有看见的一天。’我又问:‘怎样便可以看见?’他说:‘我已对你讲过,只要虚心静气,总有看见的一天。你此刻着急,有什么法子呢?慢慢的等着罢。德慧生笑道:“等你看见的时候,务必告诉我知道。”老残也笑道:“恐怕未必有这一天。”
两人谈得高兴,不知不觉,已是三更时分。同说道:“明日还要起早,我们睡罢。”德慧生同夫人住的西上房,老残住的是东上房,与齐河县一样的格式。各自回房安息。
次日黎明,女眷先起梳头洗脸。雇了五肩山轿。泰安的轿子像个圈椅一样,就是没有四条腿。底下一块板子,用四根绳子吊着,当个脚踏子。短短的两根轿杠,杠头上拴一根挺厚挺宽的皮条,比那轿车上驾骡子的皮条稍为软和些。轿夫前后两名,后头的一名先趱到皮条底下,将轿子抬起一头来,人好坐上去,然后前头的一个轿夫再趱进皮条去,这轿子就抬起来了。当时两个女眷,一个老妈子,坐了三乘山轿前走,德慧生同老残坐了两乘山桥,后面跟着。
迸了城,先到岳庙里烧香。庙里正殿九间,相传明朝盖的阶侯,同北京皇宫是一样的。德夫人带着环翠正殿上烧过了香,走着看看正殿四面墙上画的古画。因为殿深了,所以殿里的光,总不大十分够,墙上的画年代也很多,所以看不清楚。不过是些花里胡绍的人物便了。
小道士走过来,向德夫人:“请到西院里用茶;还有块温凉玉,是这庙里的镇山之宝,请过去看看。”德夫人说:“好。只是耽搁时候大多了,恐怕赶不回来。”环翠道:“听说上山四十五里地哩!来回九十里,现在天光又短,一霎就黑天,还是早点走罢!”
老残说:“依我看来,泰山是五岳之一,既然来到此地,索兴痛痛快快的逛一下子。今日上山,听说南天门里有个天街,两边都是香铺,总可以住人的。”小道士说:“香铺是有的,他们都预备干净被褥,上山的客人在那儿住的多着呢,老爷太太们今儿尽可以不下山,明天回来,消停得多,还可以到日观峰去看出太阳。”德慧生道:“这也不错。我们今日竟拿定主意,不下山罢。”德夫人道:“使也使得。只是香铺子里被褥,什么人都盖,肮脏得了不得,怎么盖呢?若不下山,除非取自己行李去,我们又没有带家人来,叫谁去取呢?”老残道:“可以写个纸条儿,叫道士着个人送到店里,叫你的管家雇人送上山去,有何不可?”慧生道:“可以不必。横竖我们都有皮斗篷在小轿上,到了夜里披着皮斗篷,歪一歪就算了。谁正当真睡吗?”德夫人道:“这也使得。只是我瞧铁二叔他们二位,都没有皮斗篷,便怎么好?”老残笑道:“这可多虑了!我们走江湖的人,比不得你们做官的,我们那儿都可以混。不要说他山上有被褥,就是没被褥,我们也混得过去。”慧生说:“好,好!我们就去看温凉玉去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