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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降临在这个看似繁华的国度上,即便如此,街道依旧灯火通明,行人来来往往,而广陵城外却又是另外一番场景,那样静谧而又沉寂,有人看见许多黑影一闪而过,也有人听见马蹄在道路中奔腾的声音。
那都不是幻觉,慕子川策马而出,似乎是因为怀中搂着佳人而放慢了速度,随从都整齐划一的跟在身后,小心翼翼的保持了一段距离。
之所以选择晚上出来,不是没有原因的,白日里他的所作所为已经有些奇怪,难免会让华昌王起疑心,如果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出城,别说救人,就是他自己的性命也难以保全了。
耳畔有疾风刮过,司徒兰被他勒的有些心慌,却又因为马上能见到沈寻而感到紧张,战战兢兢的坐在马前,连话都不敢问一声,生怕自己说错了什么话他就反悔了。
跑着跑着,忽然就发觉了有些不对劲,脸上忽然落了几滴冰凉的水珠,她还以为是自己急哭了,抬头一看,竟然是下雨了。只不过现在是早春时节,也算不上是什么大雨,顶多算是绵绵小雨罢了,她低下头没再动弹,却骤然发现自己被宽大的衣袖罩了个满怀。那一瞬间连眼睛都被蒙住了,司徒兰很是愣了一下。
慕子川一手握着缰绳,一手举起广袖把她整个人罩在了怀里,动作行云流水,看起来一点都不别扭,反而还有一种别样的安全感。他外面罩着一件黑色的披风,里头穿着一身玄黑色的广袖直裾,整个人隐藏在黑暗之中,面色凛然,像是沉寂已久的黑夜之子。
虽然感受不到雨的存在,司徒兰还是觉得心中咯噔了那么一下,完全无法形容自己是什么感觉。
骏马起扬落地,一行人终于到了要来的地方,刚一立马,司徒兰就要跳下去,却被慕子川轻轻松松拽住了。
“急成这样,就不怕我生气吗?”说罢,慕子川却好像没有怎么生气的样子,只是解下身上的披风盖在了她的头上,“下雨了,别着凉。”
然后对身边的几个随从使了个眼色,很快有人朝那边走了过去。
不看不知道,司徒兰刚一伸过头,顿时被那一地的死人吓得僵在了原地。都说是乱葬岗了,来的时候也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可这时候还是吓得够呛,连忙把脸别了过去,再怎么说,她也终究是个没见过什么大场面的女子,平时也没见过几次尸体,更何况是这样尸体横陈的场景,换做是别人也会心底发麻的。本来想要跟过去一起找,却又觉得那些尸体实在可怕,终究还是留在了原地。
慕子川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很是明显的发现她双手缩在袖子里不停的颤抖,跟得了羊癫疯一样抖个不停,不禁有些好笑,语气嘲讽道:“非要跟着来,又怕成这样,司徒兰,这可不像以前的你。”
她没看他,语气却很生硬:“我一直都是这样,你有意见?”
慕子川笑笑,没再说话,只伸手擦掉了自己脸上那点雨水。
几个身着夜行衣的随从在乱葬岗中翻来翻去,却怎么也找不见沈寻的身影,按理说应该是很好找的,即便坐牢之前换下了那一身象征着滔天权势的太子礼服,也仍旧是穿着明黄色的常服,可众人在里面搜寻了很久,也还是没能找到他,况且里面的气味实在是太过难闻,就算是他们这些身经百战、历练沙场的军人也有些难以接受,象征性的搜过后便退了出来,小声回告道:“禀将军,未能发现太子踪迹。”
这些人都是他的心腹,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所以也不必刻意去隐瞒什么。
司徒兰一脸紧张地问道:“怎么会?他那么容易辨认,怎么会找不到?”
慕子川先是一愣,心底隐约有些莫名的高兴,却还是道:“继续找,一旦那药过了时限,假死也会变成真死。”
话刚落音,司徒兰突然揪住了他的袖子,瞪大了眼睛问道:“你说什么!”
慕子川看向她那紧张的眼神,心中隐隐作痛,仍旧不紧不慢的重复道:“我说……倘若过了时限还不医治,假死也会变成真死。”
司徒兰一句话也不说,似乎是觉得碍事,突然一把抓下罩在自己头上的披风,毫不留情的丢在了地上,然后朝着尸体堆狂奔而去。
那一刻她似乎忘记了前面有多么可怕,似乎忘记了自己身处何方,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她要找到他!
人一旦陷入了绝境,也就无所畏惧了。
小雨仍旧下着,司徒兰一脚踩了进去,颤抖着双手在各种尸体上翻来翻去,原本有些衣物被雨水打湿,摸上去显得异常可怖,连心底都在发颤。可她好像忘记了刚刚自己怕成什么样子了,全身上下都崩成了一根弦,用尽自己的力气在里面寻找着,摸索着。
慕子川的手仍旧保持着刚刚向前伸出的姿势,可他什么也没能抓到,只是尴尬地停留在半空之中,她的速度快到他挽留不住,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抹影子奔向了雨夜之中。
慕子川慢慢地收回了自己的手,朝前走了两步,将视线投向了近乎疯狂的女子。
他从未见过世间有这样的女子,敢只身跳进乱葬岗里,独自一人面对无数的残骸腐尸。他印象中的兰儿,是个说话很爽快,胆子却很小的姑娘,时光匆匆这么多年过去了,当初那个连杀鸡都不敢直视的姑娘,却敢在无数的尸体中爬来爬去,只为了寻找着她深爱的男子。
女子的肩头很瘦弱,衣衫单薄,但那一刻却仿佛能够扛起这世间所有的重担,坚强而又无所畏惧。
是什么样的力量,才能让一个人产生这样天翻地覆的改变……想到这里,慕子川的拳头紧紧捏了起来,只恨自己不是快要死的那个人。
“啊——!”
司徒兰惨叫一声,飞快的朝旁边一滚,然后开始猛喘粗气,她找人找的太过专注,不小心和一个死不瞑目的女子对视了,那样的眼神在黑夜之中显得异常可怕,把她吓了个半死。
好不容易平复下心情,她又意识到了什么不对劲,慢慢抬起手,发现自己掌中捏着一根森森的白骨……
天呐……她究竟在做些什么。
天上依旧下着小雨,周围各种腐尸的气味渐渐包围了她,司徒兰有些欲哭无泪的坐在那里,全身上下抖如筛糠,这恐怕是她这平淡的一生中做过最疯狂的事情了吧。
司徒兰心中默默道了个歉,然后颤抖着将那根白骨放回了原位,低下头的那一瞬间,她突然僵在了原地。
那是一个打湿的荷包,被一具尸体压住了一大半,只露出一株清清淡淡的兰花,绣工精致而又细腻。熬了好几个晚上才赶起来的荷包,那是她再熟悉也不过的东西了。
看见那个东西,司徒兰心中狂喜,借着月色看见了底下明黄色的布料,她强忍住心中的恐惧,抖着手将覆盖在他身上的尸体翻了过去,耳边传来布料摩擦的声响,她吓得朝前一跪,便看见了那张魂牵梦萦的脸。
细雨淅淅沥沥地打在他完美无瑕的脸上,那样轻柔而又小心翼翼,像是怕惊醒了他的美梦。睫羽上几颗细小的水珠微不可闻的颤了颤,在周围一片阴森的黑暗中显得那样违和。
有一种人就是这样,哪怕他躺在众人避之不及的乱葬岗里,依旧像是沉睡于天地中央。
司徒兰抖着手摸上了他的脸,从紧锁的眉头中挤出温和的微笑来,语气哽咽的听不出她原本的声音了:“寻儿……我终于找到你了。”
那边的慕子川看见了这幅场景,终究还是叹了一口气,随意地挥了挥手,他的动作是那样疲惫而不甘心。
很快便有随从上前去接应,好几个人合力将沈寻假死的尸体搬了上来,平放到一边的空地上。即使是上了平地,司徒兰依旧跪坐在他身边,为他清理着脸上不小心蹭上的泥土,不顾他刚刚在腐尸中躺了许久,动作一如既往的轻缓。
沈寻的眼睛紧紧闭着,好像是睡着了一样,完全感受不到其他人的存在。
雨依旧不是很大,可时间久了,终究还是会濡湿人的衣服,甚至会濡湿人的眼睛,司徒兰的手搁在他的人中,却感受不到他的呼吸,一时间觉得自己的指尖都有些颤抖。
即使心中知道他只是假死,却还是忍不住往坏的一面想,司徒兰刚想要说些什么,慕子川却忽然开口了:“你过来。”
她一怔,却没动。
“你在这里多耽误一刻,他就会更危险一分,是贪恋这片刻的温存,还是保他的性命要紧,你自己心里清楚。”慕子川面无表情道。
“我跟他一起去不行吗……”司徒兰抬头看着他,语气近乎哀求。
天边的清辉仿佛被镀上了一层蒙蒙的雾气,看不清本来的颜色。
“他有他该去的地方,也会有人照顾他的。”慕子川翻身上马,然后反手将她捞了上来,力道之大不容半分拒绝,好像浑不在意她刚刚在尸体上爬过,“我做到了我的承诺,你也不能反悔。”
司徒兰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强制搂在怀里,却还是转头朝那边看了过去,眼神惊慌不已。
慕子川没有再多话,打了个手势便将这里的一切都交给了自己的手下,然后策马扬鞭,准备朝着原路返回。
马蹄飞扬而去,司徒兰无力反抗,仍旧飞快的转过头,绝望地大喊了一声:“寻儿——”
那一声回音飘荡在这片凄冷的天空中,清晰的传入了沈寻的耳朵,他的手指动了动,却没有醒来。只是静静闭着眼睛,唇色苍白无力。
雨仍旧下着,比之前还大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