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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墨微微挑眉看了她:“这里景致虽好,可实在太过危险。若失足掉下悬崖,可不是什么好玩的事。”
闻言,锦瑟微微前倾了身子,往脚下的悬崖望去,只见怪石峭壁,一路延伸至看不见的地方去。
苏墨猛地拉了她一把,将她拖离悬崖几步。
锦瑟蓦地扬声笑起来:“便是掉下悬崖我也要来。姐姐就交给我这么一个遗愿,我总得为她达成了,才不辜负我们今生姐妹一场。”
她扬起脸看着他,眸子晶晶亮亮,一如多年前的模样。
锦瑟回到营地时,狩猎大军已经早在她之前返回,这对她而言,唯一的意味便是父亲也已经返回。于是锦瑟赶紧下了马,低着头匆匆往自己营帐走去。
不料刚刚行至中途,迎面便忽而来了一行人,正好与她面对面撞上。
为首那个,一袭月白色绣金龙的袍子,头戴束发紫金冠,脚蹬明黄龙踏,英眉凤目,端鼻薄唇,优雅俊朗,风姿特秀。而他身后,正站在苏墨,苏黎,以及宋京涛并几位重臣。
锦瑟有些呆住,怔怔望着那人与苏墨有些相似的眉目,脑子里竟然一片空白。这人长得跟苏墨像,可苏墨正站在他身后,那他是谁?
苏黎大概是因为强忍着背上的伤痛,脸色不大好看,见锦瑟呆滞站在那里,脸色更是沉得滴水,大步走上前来,一把拉了锦瑟:“今日跑去哪里了?见了皇兄还不行礼?”
锦瑟听到他说的话,又触及父亲深沉如水的目光,赫然回过神来,忙的低身行礼:“臣妾叩见皇上。”
皇帝苏然,眉目间一片温润平和,见状温言道:“这便是老三家的王妃?”
“是。”苏黎回了一声。
宋京涛亦忙的站了出来:“老臣教女无方,以致御前失仪,请皇上恕罪。”
苏然却微笑起来:“宋侯此言差矣。在家从夫,出嫁从夫,如今怎样管教宁王妃,已经该是老三操心的问题。朕倒想看看,老三你怎么说。”
其实锦瑟实在不觉得她一时失仪是什么大事,更何况皇帝微笑平和的模样根本不似要为难她,可偏偏苏黎挡在她身前,竟然思忖良久依然没有回答。
锦瑟有些按捺不住,悄悄伸出手去戳了他一下。
苏黎蓦然回头,没好气的瞪了她一眼。
“哈哈。”皇帝身后,一蓄着长胡子的老者笑出声来,“皇上又何必为难宁王?宁王还年轻,又是新婚燕尔,难免对王妃上心着紧一些,宠还宠不过来,哪里舍得拿那些规矩条框的去压王妃?”
这可真是天大的瞎话,锦瑟心里默默念了一句,却还是不得不为这话中暧昧的意思微微涨红了脸。
苏黎看了一眼那老者,方淡笑道:“多谢阁老为小王解围。”
“哪里哪里。”那赵阁老抚着长须应了一句,却又道,“只是疼爱王妃固然要紧,宁王却总该拿捏个分寸,像昨夜对张统领的处罚,似乎便重了些。”
锦瑟恍然大悟。皇帝和这阁老原来是在这里等着苏黎!
“阁老。”皇帝淡淡唤了一声,“朕已经说过此事交由三弟决议,不需多言。”
那赵阁老果不再多言。
苏黎微微思量片刻,便道:“臣弟亦已想过,昨夜一时怒上心头,给张统领定下大罪,实在是不该。既然今日阁老也开口为他求情,那便降其官职,贬为副统领吧。”
皇帝低声笑了起来,指着苏黎对苏墨道:“朕就说这小子果真是长大了,如今竟懂得怜香惜玉,生怕给他这小王妃带来什么麻烦。”
苏墨也笑,眉宇间的不羁恣意飞扬:“这实在是好事。以后三弟若有什么事惹恼了皇兄,皇兄岂不是又多一条治他的法子?”
“这点朕倒是不担心,因为老三一向规矩,性子也沉稳。”皇帝笑道,“倒是阿墨你,若你能像老三疼宁王妃这般疼惜一个女子,以后便定不会再闹出什么让母后头疼的事来!”
闻言,苏墨退开两步,只是摇头,却不再开口,示意自己无辜。
众人皆笑起来,惟锦瑟躲在苏黎身后,不冷不热的瞪了苏墨一眼。
随苏黎回到帐中,他脸色果然瞬间就阴沉下来,转而望向她,冷声道:“你今日去了哪里?”
锦瑟看着他,先是眨了眨眼,随后才道:“王爷,今日这件事,你实在是怨不得我。皇上要保他的人,自然有千百种法子,就算不拿我说事,也自然找得到别的借口,谁叫他是皇上呢?”
苏黎望着她,良久,竟然缓缓勾起了嘴角。
锦瑟心头蓦然升起不祥的预感。
下一瞬,苏黎忽然开口道:“小杜,传安定侯!”
父亲!
锦瑟万万没有想到,在苏黎这令人惊骇的野心之中,竟然会有父亲的一份!
然而安定侯却异常平静:“锦瑟,如今你既已知道所有,为父也不再瞒你。从今往后,你需得好好陪在王爷身边,凡事都要以王爷为先,切勿再胡作非为,让王爷困扰。”
锦瑟根本还未从震惊中回神,闻言却只是拉着父亲的袖子:“爹爹,你抽身吧。这些富贵权势我们都不要了,解甲归田,你辞官,我们一起归隐,好不好?”
苏黎有多大的野心她不管,可是若其中牵涉了她生生父亲,教她如何能坐视不理?
闻言,苏黎眉峰微动,抬眸看了锦瑟一眼。
“锦瑟!”宋京涛蓦地按住锦瑟双肩,对她摇了摇头。
锦瑟咬唇看着他良久,突然便哭了。
苏黎微微一怔,凝眸望向她。
锦瑟却只是看着父亲:“为什么你要让自己牵涉其中?当今圣上是个昏君吗?天下黎民处于水深火热之中吗?还是这家国天下不该属于他吗?不是,通通都不是!你们如今所作为的一切,通通都不过是为了他的一己私欲!”
锦瑟抬手指向了苏黎,流着泪颤声道:“凭什么就为了他的一己私欲,要让这么多人陪葬?”
“住口!”宋京涛蓦地怒喝一声,扬起手来,“啪”的一声,重重一巴掌扇在锦瑟脸上。
那一掌力气实在是大,锦瑟控制不住的跌坐到地上,左脸几乎顷刻便肿了起来。
苏黎猛地站起身来:“宋侯!”
宋京涛缓缓收回手,微喘着气看着锦瑟。
锦瑟被那一巴掌打得脸也麻了,眼泪也没了,缓缓站起身来,看看宋京涛,又看看苏黎,转身走向一旁的几案,乒乒乓乓一通乱找之后,找出一个小小的瓷罐,捧在怀里,转身便出了大帐。
苏黎微一迟疑,就要抬脚追她,背上伤口却突然被扯动,一阵剧痛。
“王爷!”宋京涛忙的搀住他,道,“王爷不必为锦瑟费神。她性子虽顽劣一些,却绝不敢做出格的事情。”
锦瑟的确是不敢做太出格的事情,所以这一夜,她从营地消失了。
绿荷在第二日匆匆找到苏墨:“二爷,小姐她不见了!”
此事宋京涛原本已嘱她保密,不准外泄,然而绿荷在知道以后,毫不犹豫的告诉了苏墨。
好逑崖,微雪。
苏墨远远的便看见崖边坐着一个人,雪球似的,缩成一团蹲在那里。
他缓步上前,锦瑟仍一动不动,仿佛听不见脚步声。
苏墨在她身边坐了下来:“锦瑟?”
隔了许久,锦瑟才终于艰难的抬起头来,眼眸通红,眼角还挂着泪滴,见了他,眸中分明闪过一丝迷茫:“姐夫?我们……不是约好明天吗?”
也不知她究竟在此地坐了多久,以致鼻尖都冻得通红,苏墨看了一眼她僵直的手指,解下了自己身上的大氅披到她身上:“既是约好了明日,为何你此时又出现在这里?”
“我……”大约实在是太冷了,锦瑟声音微微有些发抖,“我怕自己会迟到。”
她左脸红肿未消,苏墨却只是淡淡望了一眼,并未多问什么,只道:“你就不怕我不来?”
“你会来的。”锦瑟望着他,随后又缓缓低下了头,自言自语一般,“我知道你会来的。”
“嗯,那现在我来了,究竟要做什么?”苏墨淡笑道。
锦瑟这才发觉自己真是僵到动也不能动,好在苏墨的大氅够温暖,逐渐让她产生了一丝暖意。她这才艰难伸出手来,小心翼翼的捧起自己怀中的瓷罐。
甫见那瓷罐,苏墨脸色微微变了变,随后才在锦瑟期待的目光之中接了过来。
“姐姐最后的遗愿,便是想葬身于这好逑崖的天地之间。那年,你执意将姐姐火化,我虽恨你,然而却还是求那火化姐姐之人,为我拣了些姐姐的骨灰放到这里,只愿有朝一日,能实现姐姐的遗愿。”
苏墨望着那个瓷罐,久久没有动。
“姐夫。”锦瑟伸手握住了他的袖襟,“你心里既然还想着姐姐,就请你圆了姐姐最后的心愿,可以吗?”
苏墨依然只是沉默,锦瑟再一次扯了扯他的袖口,苏墨淡淡望了她一眼,忽然便掀开了瓷罐的盖子。
锦瑟眸光瞥过那终于见得天日的瓷罐,脸上的神情却倏地僵凝了。
苏墨却在此时捏着瓷罐站起身来,翻转瓷罐,让里面盛着的骨灰通通随风而散。
“等一下!”锦瑟忽然尖叫着扑上前阻止他,“你等一下!”
苏墨却仿佛没有听见,迅速倾倒完了罐中之物,随后扬手将那瓷罐扔下了万丈深渊。
锦瑟呆坐在雪地上,傻子一般的盯着雪地看。
到底还是有一些骨灰飘洒在雪地上,洁白的雪地,衬得那些黑得诡异的颗颗粒粒,异常怵目惊心。
“为什么?”锦瑟仿佛不敢相信,盯着那些碎末一直瞧。
自得回这罐骨灰起,她便从未开启过此罐,只想着有朝一日能找到好逑崖,亲手将姐姐葬于此地。可是她却万万不曾想到,这被她偷藏了三年未启的骨灰罐中,竟然藏着姐姐真正的死因!
她不可置信的抬眸看向长身立于崖边的苏墨:“你当年之所以要火化姐姐,就是不想被人查出她真正的死因?你想包庇谁?你的侧王妃,还是你自己?你之所以来到这里,根本不是因为想着姐姐,而是因为――因为负疚,对罢?”
仿佛天都塌了,锦瑟的世界,瞬间一片黑暗。
苏墨仍旧站在那里,迎着冰冷的山风,良久方淡淡开口:“锦瑟,你做人最大的缺失,就是爱憎太过分明。要知道,这世间本有模棱两可的存在,你这样执着于爱憎,只会苦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