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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如今之际,除了这里,哪里还有她的容身之所呢?
她花了整整一日的时间,独自从里到外将遍布尘埃的小院收拾了一番,至黄昏时分,终于大致都收拾好了,只剩擦地,于是她便又去往后院,打了一桶水上来,开始擦地。
其实从来都不是会做这些事的人,可是独自生活了那么久,该如何照顾自己早已懂得,像擦地这样的粗重活做起来,竟然也变得得心应手。
活在这世间,其实也远不如她从前想象的艰难。
堂屋前悄然出现一抹颀长的赤色身影时,锦瑟正埋头用力的擦拭着一处不知是什么的污渍,反反复复,粗糙的擦拭布磨得她手都红了,才终于将那块脏污擦去。
她将脏得不成样子的布扔进水盆之中,抬手擦了擦额上的汗,这才注意到门口站着的那个身影。
天边最后一抹霞光也已经消失了,而她只顾着擦地,连灯也忘了点。此时抬头看着门口的人,根本看不清他的五官或神情,然而却还是能一眼就认出他来。
倒是没有想到他会来得这样快,毕竟如今朝廷的情形,他这个摄政王应该最是忙碌的。
锦瑟站起身来,匆忙寻到了火折子,却发现长久未用,早已受潮,点不着了。
屋中悄无声息的亮起火光,却是苏墨举着手中的火折子跨进屋来,照亮他一身尊贵仅次于明黄的赤色朝服,也照亮锦瑟蓬头垢面一身脏污的狼狈。
“真是对不住。”锦瑟开口道,“我才回来,收拾了一天,既没有茶叶也没有烧水,没法奉茶招待你。”
苏墨神色平静悠然,修长的手指捏着火折子点亮桌上遍布尘埃的蜡烛,随后捻灭火折子,一个极小的动作,却莫名的昭示出身居高位之人的淡漠与疏离。
锦瑟转开眼,将脚下的盛满脏水的木盆搬到屋外,这才又走进屋中,苏墨已经坐了下来,正垂眸翻阅着她收拾屋子时从某个角落翻出来的几本书。
锦瑟看了看他那一身天下无双的尊贵,又看了看自己的一身,想了想,拣了个凳子坐在离他不远不近的位置,这才开口:“恭喜你,终于得偿所愿。”
苏墨仍然垂眸,静静地阅着那本书,片刻之后,终于又翻过一页,他这才终于抬眸看向她,神情平静清淡:“你又知道,我所愿是什么?”
“现在还来说这些,又有什么意思?”锦瑟淡淡一笑,“我姐姐已经因此亡故,而你如今终于身居高位,也算是某种意义上的各得其所吧?”
苏墨淡淡支着额头,勾了勾唇角,等着她继续说。
锦瑟深深吸了口气,才又道:“我这次回来,是想知道,苏黎他在哪里?”
“凭什么认为我会知道他在哪里?”
“凭你是苏墨。”锦瑟平静道,“苏然那么厉害的人,都斗不过你。如今这青越的天下就是你的,你连我的行踪都了若指掌,不可能不知道苏黎如今在何方。”
苏墨抬眸看了她一眼,忽而站起身来,行至她面前,弯腰勾起她的脸来,逼得她目光与自己相视,这才道:“那你有没有想过,我想知道谁的行踪,只是视乎谁对我更重要而已。”
锦瑟默默地与他对视,良久,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这话中的意思,是指于你而言,我甚至比苏黎还重要吗?”
“若我说是呢?”
赫然之间,锦瑟只觉得他眸色暗沉得有些骇人,却还是摇头笑了起来:“我永远也不会忘记姐姐是怎么死的。你若果真是什么痴情大圣人,那便绝没有今时今日的摄政王,苏墨。”
苏墨蓦然低笑起来,愈发将她的下巴捏得紧,“其实你这丫头心中自有一杆秤,只可惜这称上,做的不是公平的生意。”
他说完似是而非的这句,忽而直起身子便要离去。
锦瑟倏地也站起身来,拦在他面前:“请你告诉我,苏黎在哪里?”
苏墨眸光淡淡自她面容上掠过,勾起唇角来:“你既然知道我不是什么痴情大圣人,又何必生这种指望,以为我会告诉你他在哪里?”
锦瑟顿了顿,没有说话。
苏墨冷笑了一声,与她擦身而过。
锦瑟深吸了一口气,蓦地转身看向他,一字一句道:“你若告诉我他在哪里,我就告诉你天下志的秘密。”
苏墨缓缓顿住了脚步。
锦瑟看着他的背影,接着道:“天下志,当初,你说过,很想一窥其究竟,不是吗?”
那是多久以前说过的话?苏墨缓缓眯起了眼睛,淡淡一笑:“可我也说过,若看不到,我也不会遗憾。”
“身居高位之人,不是都希望能得到更高的权势吗?”锦瑟凝眸道,“说不在乎,又能骗到谁呢?”
苏墨眸色微微一沉,终究又转头看向她:“好,那我又凭什么相信,你会知道天下志的秘密?”
“我在那依山中生活了三年,我学会了那依文,天下志的秘密,也是我无意中发现的。”锦瑟神情平淡,仿佛只是在叙述与自己无关的事情,“只要你告诉我苏黎的下落,我就告诉你这个秘密。”
苏墨闻言,倒是微微诧异的看了她一眼。没过多久,却又轻笑起来:“言之凿凿,倒真似确有其事。只可惜,即便你真的知道天下志的秘密,我也没兴趣知晓。这个秘密,你就留着以后告诉苏黎吧,他才应该是最需要的那个。当然,前提是,你能找到他。”
锦瑟一怔,随后,却倏地悟到了什么――那依山口的村落,那些一直暗中跟着她的人,眼前的苏墨,以及音讯全无的苏黎,似乎通通都能串联起来。
“是你。”她冷眸望着他,“他是来找过我的,是你拦下了他派来的人,是你拦截了他传给我的音讯!”
苏墨眉目舒展,竟半分否认的模样都无。
果然如此。锦瑟闭目,深深吸了口气。
苏墨的心思,她似乎是知道的,可是又总是猜不透。
他对她,从来都是好的,哪怕当初她那样决绝无情的将匕首刺向他,他对她也没有半分为难。而这一次,他在那依山口布下的村落,以及遣人暗中护她,似乎也都昭示着他的心思。
她曾经问过他,是不是真心喜欢自己,他说,是。
虽然不知道他的真心究竟有几份,有多少,可毕竟他的言行都回答了她,是。
喜欢,却总是对她做出孤绝的事,说出孤绝的话;
孤绝,却又似乎从来没有勉强过她,逼迫过她。
哪怕是三年前,那个万寿节的夜晚,虽然他近乎魔怔一般的撕开她的衣衫,却根本没有对她有丝毫的侵犯。
是以这个男人,她无论如何都看不透。
“罢了。”锦瑟轻轻开口道,“我不求你。”
苏墨站在她身前的位置,闻言,亦丝毫不为所动。
片刻的沉默之后,小院之中忽然传来一阵匆忙的脚步声,来人跑到门口,却是一副宫苑内侍的模样,见到苏墨匆忙跪下行礼:“奴才给摄政王请安。”
苏墨回眸:“何事?”
“回王爷,皇上自今日下午起便起了烧,一直到现在都不退,太后忧心忡忡,拿不定主意,故而让奴才出宫来寻摄政王前往探视。”
锦瑟探头看了一眼那内侍,心头却无不疑惑。她这小院这样隐蔽,知道的人本来极少,而且她是今日方才回来,可是这内侍竟能寻苏墨寻到此处,可见真是不简单。
她这想法刚刚在脑海浮现,外头忽然又传来了另一阵脚步声,来人竟仍是宫苑内侍,见到苏墨在此,却是赫然大惊的模样,忙不迭的跪倒在地:“奴才叩见摄政王。”
苏墨淡淡凝了目光:“汪公公不在寿康宫服侍太皇太后,何以会来此处?”
“回摄政王,太后因听闻长安郡主回到京城,故而派奴才前来,宣郡主明日进宫一叙。”
闻言,锦瑟不由得抚额苦笑。看来京城对她来说,果然是个是非之地,大约八字是相冲的,只要她一呆在这里,终归是没有好事。如今方才回京一日,麻烦便已经找上门来。
“劳烦这位公公回禀太皇太后,我有急事明日便要离京,只怕赶不及去向她老人家请安了。”长久以来,锦瑟实在疲于应付这位老人家,今时今日,无论如何都不想她再在自己身上打任何主意。
苏墨转眸看了她一眼,忽而淡淡开口道:“太皇太后盛情,长安郡主又何必假意推脱?以长安郡主的身份,于情于理,进宫探视太皇太后都是应该,不是吗?”
锦瑟倒不曾想到他会开口帮腔,闻言静思片刻,忽而便点头答应了。反正她如今,一无所有,一无所惧,还有什么好害怕?
眼看着这一厢的事情解决,最先前来的那内侍微微急了:“王爷,太后和皇上还等着王爷呢。”
苏墨果然不再迟疑,抬脚跨出房门,头也不回的离去了。
锦瑟这一日忙了整整一天,累得腰酸背疼,待无人之后,强打起精神为自己烧了热水,舒舒服服的泡了个澡,躺到床上不过片刻便沉沉睡去。
第二日醒来时,已经是日上三竿。刺目的阳光透过窗户射进来,满目的亮堂,刺得刚刚醒来的锦瑟有些睁不开眼。
恍惚间,便觉得仿佛应该是几年前的时光。那时候,绿荷还在这里,总是见不得她迟迟不起,常常毫不留情又是拖又是拽,实在不行便将她吼起来,于是一天便这样开始。
锦瑟怔怔的在床榻上坐了片刻,回过神来,不由得笑了笑,终于舒了口气起身。
推开窗,屋中阳光更盛,尘埃恣意,飞扬无度。
绿荷,终有一日,我会活出你期望的模样。
哪怕,你已不复存在。
起身收拾妥当一切,已经将近午时。因昨日前来的内侍并未严明要她几时进宫,锦瑟也不着急,离了小院,慢慢的往皇宫的方向走去。
从这里前往皇宫,势必要经过安定侯府,锦瑟走了约半个时辰后,那个熟悉的府门口终于出现在视线之中。
她离开这么些年,安定侯府竟一如当初的模样,可见二娘与锦辉锦堂他们,是生活得很好。
如此锦瑟也心安一些。她在府门外的一株大树后站了许久,过了晌午,忽见府门打开,竟是锦堂拿着弓箭跑了出来。
她三年没见过锦堂,只见他长高了许多,可是拿着弓箭的模样,却还是从前那个贪玩的孩子模样。
到底也不过十二岁。锦瑟心里想着,忽见里面又走出一锦衣少年,一把捉住了锦堂,定睛一看,原来是三弟锦辉。
之间锦辉捉住锦堂,厉声喝斥了一番,不过十六岁的年纪,却已经少年老成,很有父亲当年的风范。
锦瑟站在大树后静静地看着,直至锦辉将锦堂重新拖回府中去念书,她才走出来。
幸好,他们过得这样好。
微松了口气过后,锦瑟才又继续朝着皇宫的方向走去,没想到才走出没多远,却忽然听得身后一个略带疑惑的声音唤着自己的名:“宋锦瑟?”
很少有相识的人这样连名带姓的唤她,锦瑟心中一动,蓦地转身,但见后方几步的位置站了一个身着蓝色锦袍的男子,正拧着眉,拿一种怀疑的眼光看着她,见她转过脸来,那怀疑的目光顷刻间便转为了惊诧。
锦瑟扑哧一声笑出声来,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啧啧叹了两声:“三哥,别来无恙,这些年你日子过得倒是不错,愈发珠圆玉润了!”
数年未见的北堂临蓦地大怒,冲上来就揪锦瑟的发髻:“你这死丫头――”
“北堂临!”锦瑟蓦地尖叫了一声,“多大的人了,你怎么一点长进都没有?”
北堂临一怔,这才意识到周围众人投来的目光有些嘲笑的意味,这才悻悻松了手,一把拽住锦瑟的袖子,将她拖进了旁边的一家酒馆,恶狠狠的道:“这几年你都跑到哪里去了?”
锦瑟整理了一下被他抓得凌乱的发,揉了揉被他惊吓到的耳朵,并不回答,却只是道:“干奶奶还好吗?
“得知你这丫头还好端端的活在世上却不去看她,她老人家好得起来吗?”北堂临冷哼了一声,“说吧,怎么突然就消息全无了?”
“哎,我这不是回来了么?”锦瑟忽然一把捉住了他的手,“三哥,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北堂临警惕的竖起耳朵来:“什么事?”
“你能派人帮我查探苏黎的下落吗?”
北堂临登时变了脸色,一把捂住了锦瑟的口:“你怎么还敢提这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