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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彻岂止是要出门赏春?他已微服出门,要到庆乐王府来赏春了!
他是太子,岂有说微服就微服的道理?万一出了什么差池,底下人的罪过怎么算?因此元彻露了点风,东宫下人立刻便抄近路来到庆乐王府上——不管元彻来没来,都令庆乐王有所准备,免得到时候慌乱失措,平生什么事故。
庆乐王是个厚道人,可对着这样的太子也很头痛——毕竟是日后的储君,得罪不得。接待还是要接待的,保密也必然要保密。因此就叫了元徵来,告诉他这件事。又说,“也不要扫了太子的兴致,他想微服,你便悄无声息的布置吧。”
元徵道,“只怕准备不准备,都会得罪太子。”
庆乐王心里也门清儿——就元彻那个脾性,他想微服你却提前得到消息,他能不疑你?
然而他毕竟是老人了,对元彻这样的晚辈还是抱有希望。总觉得这年岁上的孩子未必真那么凶残,又觉得到元彻能掌权的时候,幼时小事大约他也早不记得了。重要的还是太子的人身安全。
便道,“这都是后话,就以后再说吧。先做好眼下。”
元徵也知道自家祖父是个老好人,些微询问了一些事,便告退回后院去。
他心里自是惦记着雁卿——此刻竟后悔令雁卿留在兰雪堂等他了。兰雪堂临近百芳园的西北角,有角门通往外院,且又临近府上西门。原本就是方便家中男丁读书的地方,自然比旁处容易出入些。难保太子不路过那里
无论如何,他都不能令雁卿与元彻碰面。
一面吩咐丫鬟去向世子妃报信,好令世子妃早做准备——是赶紧送客还是还是往旁处聚会,也无需他来操心——一面便加紧往兰雪堂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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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芳园桃李坡上,月娘正在和纪家三娘纪雪下棋。
她还不到七岁,棋艺却已然不俗。也就在家中敌不过雁卿罢了,出了门还是能横扫旁人的。
只是她晓得这些姑娘们生来便高人一等,若输得狠了大约会很不高兴,赢了一局试探出棋力来,后边便悄悄的放水输了。
她已然十分迎合她们,可到底还是难融入这些人的圈子当中——这些人和她亲近原本就是故意让雁卿丢脸的,此刻雁卿不在跟前了,她们便也懒得再抬举月娘。
到底都是养在嫡母跟前的贵女,打从心底里就瞧不上小妾丫鬟生的庶女。
月娘其实也已经隐约感觉出她们的先热后冷,心里略有些无措。也后悔先前没跟着雁卿走,可要她立刻就寻雁卿去,她又觉着丢人。便努力的想再挤进这些人的话题里。
这些人却是在议论庆乐王府上的世孙元徵,有说“听说他体弱多病,此刻看着倒还好”,也有说“有神医白上人专为他配药诊治,病大约早就好了”,还有说“去岁秋天他还随英国公去打猎了。我阿兄也说没觉着他哪里病弱,还感叹人眼不可尽信呢”,都道庆乐王府“积善之家,必有余庆”,元徵是“有后福的”……
打得自然都是世家兄妹互相关切的幌子。
有雀跃欲出的,有故作矜持的,也有静默倾听的,可没一个能做出混不在意的模样。
此刻她们都不说元徵“命凶克人”了——哪怕只是远远的望见,已觉得元徵姿容不凡,便如朗月皎洁破云而出,竟远胜她们平生所见过的男儿。他自桃李坡下过,风过香雪起,落花盈满袖。明明是踏着坡下蜿蜒的小径,那步伐却仿佛踏进她们心口上。
少女们都十岁左右的年纪,正当懵懂暧昧的时候。只多看了一眼,便再止不住浮想联翩了。
自然人人都说元徵的好话。
月娘却才六岁出头,她不懂少女芳心。只觉得元徵那样的品性竟能令雁卿另眼相看,真是十分可厌。待四周人人都看元徵看得心思飘忽,她才不情不愿的往山下往了一眼,彼时元徵却已离开,她也只瞧见一个背影罢了。
得说她见过的少年都是不凡的——鹏哥儿、鹤哥儿都挺拔隽秀,气质出众。月娘遥望两个哥哥的背影多了,也并不觉得元徵有多么出众。
因此虽乖巧静默的听着,目光里还是不经意的流露出了不以为然。
韩十二娘素兰瞧见了,心里便老大不痛快——觉着月娘不过是个婢产子生的,故作不在意,显然是为了拔高自己的身价。却不想元徵是王府世孙,岂是她能攀附得上的?又见月娘虽小,却娇美柔弱,再加上这般造作心计,分明又是一个小妾胚子,越发觉得她可厌。
便笑道,“赵妹妹觉着世孙怎么样?”
四周目光立刻就都落在月娘身上,道道灼人。此刻说什么都不妥当,月娘便轻声道,“……我没太瞧见。”
便有人笑韩素兰道,“你问她有什么用?”那目光分明意有所指。
韩素兰就假装无知,道,“她家与王府亲密,指不定他就知道些外人不知道的事呢!”
这些人往来多了,多少都有些默契。已明白韩素兰的意思,便笑道,“是了,赵妹妹快和我们说说。”
月娘面红耳赤,道,“我真不晓得,我并不认识世孙。”
众人纷纷道,“你怎么会不认识他?”“你阿姐怎么就认得?”“快别藏私了。”……
月娘还是头一次被当作众矢之的,四面都是中伤之言。她只觉得恶意盈满,几乎被淹没窒息,素来的伶俐竟都无可施展了。
正慌乱无措时,就听有人柔声解围道,“你们为难她做什么?“
那少女生得端庄,举止也颇有大家闺秀的风度。正是先前陪月娘下棋的纪家三娘名纪雪的。她是越国公府上的嫡女,自比旁人尊贵些。她开口,旁人就都含笑不做声了。
月娘正心中感激,就听纪雪道,“她是个庶女,哪有许多机会见客人?她说不认得,自然是真不认得。”
月娘脑子里就嗡的一响,一时只觉得身在火中,却无门可出。
少女们果然都露出了轻视的神色,虽笑着却比指着鼻子骂更刺人。就有人道,“是了,她家主母的脾性也是有名的——听说去年才将一个生育了子女的姨娘打发出去卖了。可见是不将庶枝当人的。”
月娘浑身都被烧烫炙烤一般,只握紧了拳头强迫自己不要在这些人跟前哭出来。却已无多余的力气说话,或是走开了。
纪雪又去扶她的肩膀,似乎是看出她难堪,待要安慰她的。
月娘僵硬的被她摆弄着坐下来,眼前水汽弥漫,连景物都扭曲了。就听纪雪又轻声道,“这就是她自己短视无知了,白当人主母,却连这点气度都没有。且姨娘就罢了,庶子庶女身上却流着国公的血缘,轻蔑他们,又将丈夫置于何地?”
韩素兰便笑道,“日后谁能娶到纪姐姐,真是八辈子修来的福分。我可做不到这么贤惠——他们身上还流了一半贱人的血呢,凭什么和我平起平坐?我就不爱这么贤惠谦让的。”
纪雪便淡淡道,“莫欺少年穷,谁敢说庶女就一定嫁得不好?还是客气些吧。”
韩素兰便啐了一口,笑道,“再好还能越过嫡姐去抢先当王妃不成!”
月娘耳中嗡嗡的,虽听到她们的对话,却又仿佛没有听到。能忍着坐住了已是极限。
许久才看清眼前有人,那人去扶她时,话音才入她脑海——说的是,“夫人让姑娘过去。”
月娘便扶着那人的手,逃也似的跟着她走了。
林夫人自然也是觉出坡上气氛不对,才差人去给月娘解围的。
月娘到了跟前,林夫人瞧见她眼圈红红的,便知道她已经被那些闺秀们磋磨过了。
林夫人虽因柳姨娘的事不怎么待见她,可也毕竟是自己领着出门的,让外人欺负了,心里便很有些恼怒。就直接开口道,“过来吧。”便如对雁卿一般,将她引荐给在座的贵夫人们。月娘礼仪上自然是无可挑剔的。虽还红着眼,却也进退有度,不卑不亢。
……她下坡时便已纾缓过来了,且她素来在大人跟前反倒比在孩子跟前更轻松,便应对如常。
越国公夫人张氏便道,“真是个好孩子,这通身的气派真比许多嫡女都强多了。”
林夫人就淡淡道,“她养在太夫人跟前,太夫人也说她聪慧耐心。在教养她确实比旁人都出众。”
张氏当然不介意抬举抬举赵家的庶女给林夫人添堵。可旁人却不愿意承认自家女儿教养差,便有人笑道,“是个好姑娘,可也有些孤高不群了——怎么不和大家一起玩?”
月娘自然不能说她被旁人集体排挤了。可要让她再回去与那些人亲近,她也是不肯的。
便对林夫人道,“夫人,我想去找阿姊玩。”
世子妃自然不会拦着。便遣了两个婆子领路,让月娘自带着秀菊去了。
世子妃府上丫鬟婆子多,倒用不着夫人姑娘们自带来的贴身丫鬟去服侍。世子妃便另开了一桌好席,令人陪着这些丫鬟们吃酒。秀菊推辞不过,便也喝了两盅黄酒。又当风吃了些性寒的东西,就有些闹肚子了。
已临近兰雪堂里,她再憋不住。只能向月娘告了罪,便匆匆去寻茅厕。
百芳园大了,她又对府上不熟悉,竟怎么也找不到茅厕。月娘瞧见她在远处晃了两回,便明白缘由。就对婆子道,“烦劳妈妈去给她领个路吧。我就在这里等着,不乱跑。”
便有一个婆子去给秀菊领路。
她们两个去得久。另一个婆子也饮酒多了,风一吹便有些尿急。一时有些顾不得,就对月娘道,“我去看看她们怎么还不回,姑娘且在这里稍待片刻。”
也不等月娘回答,便一溜烟儿的去了。
天阴树茂,四下里寂静。一阵风过,月娘忽觉得寂冷,便有些不安了。
便在这时,听到身后有脚步声。吓得忙回过头去,就见有少年正向她走过来,招手道,“喂,你过来。”